他们要拍的就是这一幕戏。
下过雪的郊外，天地间都是一片白茫茫，干净无暇。
但地面上，有一串凌乱交错的脚印，还有殷红的血迹，浸透染红了雪。
沈文睿躺倒在地，腹部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失血不少，银白色的长发都染红了。他面色苍白，急促地喘着气，呼出白雾，但就算这样，脸上也不露一丝颓态，仿佛手里还拿着一张王牌。
郁初跪在他的腰两侧，衣服破烂狼狈，身上伤痕累累，但他的眼睛很明亮，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沈文睿，用力握紧手中利刃。
只要对着他的心脏，狠狠捅下去，这一切就能彻底结束了。
这时，沈文睿忽然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指腹上的血蹭到了他脸上，笑了起来，温柔道：“真不错，你果然是我最爱的作品。来，杀了我吧。”
郁初神情一顿，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他忽然怀疑，沈文睿是不是什么都料到了，也知道他会忍不住杀了他。沈文睿这个变态是不是就等着这一刻，连自己的死也算计好了，是完成作品的重要一步！
郁初眼神复杂，难以形容。
但最终，他还是一刀捅了下去，坚定果断地杀了沈文睿。
片场里，裴柳却卡在了这一步。
……他下不去手。
陈导发现他停顿的时间过长，喊了卡，问他怎么了。
裴柳垂眸，愧疚道歉：“对不起，我没有找到状态，麻烦再来一遍。”
这是他和谢巫煜在演的戏，是虚假的，但他不可避免地联想到了他们自己身上。他和谢巫煜的情况自然和剧本不一样，但谢巫煜是邪祟，他也受制于对方，以后还可能会被吞噬，那如果有机会能杀死谢巫煜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下手吗？
裴柳思绪发散，导致他无法很好地入戏，将自己代入成郁初。
在谢巫煜摸他的脸的时候，脑海中更是控制不住想到谢巫煜为他做饭，生病时照顾他，把他从杀人犯手里救出来……
一时间，不禁有些恍惚。
他忘了郁初和沈文睿，变成了他杀谢巫煜的画面。
因为演不对感觉，陈导让他暂时停下来，休息一会。
裴柳皱着眉，再次诚恳道歉。
助理拿着羽绒服过来，给他裹上。
他们进了温暖的屋内，喝着热腾腾的姜茶。
一般来说，一同演戏的人不在状态，NG了好几次，演员被连累了，肯定会有些不满。但谢巫煜没有一点不悦，反倒意外的轻松，连自己都没发现，嘴角翘起了点弧度。
裴柳刚才拿着的道具假刀就放在一边。
谢巫煜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这拙劣的道具。太假了，人类都杀不了的东西，更不用说他了。
不过，他看到裴柳犹豫不忍的模样，心情很不错。
裴柳休息了十多分钟后，酝酿好情绪，再一次拍摄时，他把自己当成郁初，终于对沈文睿刺了致命的一刀，正中心脏。
提前藏好的血包破裂，流出血浆。
血渗入雪地，在谢巫煜身下不断蔓延开来。
裴柳也因为刚才的缠斗体力不支，脱力倒在了谢巫煜身上。
黑发和银发缠绕，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紧密相连，永远都解不开。
结局最后一幕。
是警察救出了被囚禁的受害者，包围了郊外的废弃仓库。
裴柳饰演的郁初，浑身是血，手里拿着凶器，面无表情地一步步走了出来。
他杀死了沈文睿。
但沈文睿并不算真正地消失，他代替了他，成为了沈文睿。
警察要求他停下，秦梧也焦急劝他。
但他继续走着。
终于。
砰。
一声枪响。
雪簌簌落下。
他倒了下去，手指蜷缩，握住一小团冰冷的雪，抬头看向广阔蔚蓝的天空，笑了一下，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陈导大喊了一声，“过！”
这部剧终于杀青了。
第二天，他们整个剧组就办了场杀青宴。
主演们当然都在。
这是裴柳第一次拍戏，能顺利走到最后，他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有种做了一场大梦，真的经历了郁初的一段人生的感觉。
他以前从未接触过这些，亲身体验之后，就发现演戏真的很奇妙，有点喜欢上了。如果可以，他还想继续演下去。
剧组里的人相处了一段时间，共同创造一部剧的诞生，都产生了感情，即将分开，还有些不舍。
不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习惯了离别，收拾收拾心情，睡一觉，就又继续工作，并不会影响生活。
有人还闲聊起来，说到隔壁剧组撞鬼的事情。前几天，拍戏到半夜，道具组的工作人员收拾东西时，听到了奇怪的声音，走出去一看，发现竟是有人跳楼了。他吓得赶紧转头跑去叫人，还准备打120，但再过去，地上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别人就说他可能是碰到其他剧组演戏，但他去问过，那个时间根本没有跳楼戏。
说的人绘声绘色，压低了声音，听得人都有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后背发毛。
这时，刚好有人拍了一下他们的肩膀，吓得他们哆嗦尖叫。
秦梧也被吓了一跳，“你们干嘛？”
“原来是秦老师啊。”他们松了口气，拍着胸口。
秦梧一头雾水，然后就也听说了鬼故事。不过，他不像他们只是说着玩，不当回事，而是提醒：“别说这些了，容易把脏东西引过来。”
“秦老师，你可别吓唬人。”
秦梧家里就拜着神，可不是乱说。之前他们剧组不就也出了陈导老爹的鬼魂。
叮嘱之后，秦梧就也去应酬，有服务员端着盘子，给他送上酒。秦梧没注意，伸手就接过道谢，却听到一句阴森不甘的话，“影帝，你是影帝，凭什么？我的演技那么好，这位置应该属于我……”
秦梧身体一寒，被什么入侵，意识瞬间就沉了下去，身体不受控制，鬼气缠身。
他神情僵硬，脸色不自然地发青，在宴会厅里穿梭，享受着别人的恭维和注视，笑容越扩越大。
直到，他碰上了裴柳。
他是新来的鬼，生前有个逐梦演艺圈的想法，但因为演技太烂，群演都争取不到，只能做社畜养活自己。死了之后，他因为执念飘来了片场，跟着演员一起演戏。
他还不知道，片场里有个吃鬼的可怕人类。
裴柳发现了秦梧的不对劲，问：“秦老师，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可以吗？”
“秦梧”邪魅一笑：“尽管问，我可是影帝，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裴柳伸出手，微笑说：“您觉得，一般握手应该要多久？”
“这算什么蠢问题，我随便给你示范一下，学着点啊。”假秦梧自信满满，伸手就握住了裴柳的手，然后，鬼魂就缺了一块，被吸收了！
鬼懵逼骇然。这是怎么回事？！
人还能吃鬼？
离谱，离大谱，离离原上谱。
他呆滞两秒，然后转头就跑。
那是秦梧的身体，裴柳怕他出事，来不及想太多，连忙追了上去。
“秦梧”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看，面露惊恐。他变成鬼之后，从来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事，都吓傻眼了，甚至忘了自己还能脱离这副身体。
裴柳伸手想去抓他，只可惜身体病弱，抓了好几下，都是扑空。
“秦梧”实在受不了这憋屈，气得双眼赤红，鬼气汹涌，转身就朝裴柳凶猛袭去，双手掐住裴柳的脖子，大声嘶吼——
“我要杀了你！”
然后，裴柳又吞了他的一团鬼气。
“……”
这时候，鬼终于想起来，自己能脱身，从秦梧身体里飘出来就想逃。
没了操控，秦梧闭着眼睛摔向地面，裴柳连忙伸手去接，同时又担心鬼再附身害其他人，另一只手抓鬼，但堪堪擦过，还是让它跑了。
宴会厅内，谢巫煜以人类身份，敷衍应付。因为这次的拍摄，陈导很欣赏他的演技，希望下次再合作。但谢巫煜对演戏没什么兴趣，这次会来，也只是因为裴柳。
搪塞过后，谢巫煜发现，裴柳不在视线范围内，转身就离开。
他很快穿过大门，走廊，到了裴柳面前，感觉到了陌生的鬼气。
“刚才碰到鬼了？”谢巫煜声音沉沉，“为什么不跟我说？”
裴柳发现，他好像有些生气。
谢巫煜冷冷地瞥了一眼，裴柳扶着的昏迷的秦梧，已经猜到了事情大概经过，神情多了几分不耐，直接一挥手，秦梧就身体悬空，被扔到了墙边，后脑勺撞墙，发出一声响，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裴柳这下确定了。他真的在生气。
谢巫煜沉着脸，像是随时都会吞吃了他。
气氛紧绷危险。
裴柳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我受伤了。”
谢巫煜沉默几秒，“哪里？”
裴柳指了指膝盖，刚才撞到了。谢巫煜让他坐到椅子上，然后自己蹲下来，卷起他的裤子，膝盖上果然有一块淤青，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很狰狞，仿佛完美的暖玉上平添瑕疵。
谢巫煜面色更冷，手按在淤青上，微微用力。
裴柳立刻吸了口气，向后缩腿，说痛。
谢巫煜冷笑：“就该痛，才会长记性。”
但下一秒，指腹轻抚过淤青，就消失不见，皮肤又恢复了白皙，跟没受过伤一般。
“还有哪里伤了？”
裴柳乖巧答：“腰侧。”
谢巫煜就掀起他的衣摆，露出一截白得发光的腰，抚过柔软窄瘦的腰侧，触及一片细腻。手指停留的时间有些长。
最后，裴柳才想起来，鬼还掐过他的脖子。虽然时间不长，他也反击回去了，但对方力气很大，现在喉咙还是痛的。
他扯下毛衣的领子。
谢巫煜立刻看到了一圈淡淡的青痕，十分刺目。
气压骤然低沉，黑雾涌动。
谢巫煜转头看向一旁的秦梧，冷声说：“是他伤的？”
只是一秒的时间，裴柳还没反应过来，谢巫煜就朝秦梧走了过去，眼神很可怕，似充斥着杀意。
裴柳惊到，慌忙去拦，“不是他，他刚才被鬼附身了！”
但谢巫煜的状态很不对劲，像被入侵了地盘的凶兽，失去理智，只有厮杀的欲望。
裴柳拦不住，眼看谢巫煜就要掐秦梧的脖子，慌张无措之下，头脑一时发热，不知怎么想的，竟然凑上前，亲了谢巫煜一下。
他本来是想跟谢巫煜以往对他一样亲脸，但着急之下，亲歪了，直直地撞上嘴角，唇有些刺痛。
但没想到的是，谢巫煜竟真的因此停了下来，转头，目光沉沉盯着裴柳。
漆黑幽深，仿若一口深潭，能将人拆吃入腹。
裴柳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颤，两腿发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你躲什么？”谢巫煜说。
裴柳声音发颤：“……我没躲。”
谢巫煜一步逼近，瞬间将距离拉得极近，将裴柳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无处可去。
他伸手握住裴柳的后颈，顺着心中强烈的欲望，低头就吻了下去。


第 59 章 雪地一幕
瞬间, 裴柳脑子嗡的一下，仿佛漫天烟花绽放。
整个人都懵住了。
他根本没想到，谢巫煜会突然亲他。
唇有些凉，很软, 软得不可思议。
亲起来很舒服。
过了不知多久, 裴柳才回过神来, 挣扎着向后退，神情有些慌乱。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刚好和墙边坐着的秦梧对视上。
秦梧一睁眼, 看到自己供奉的神在跟他爱人接吻，直接看呆，嘴巴张大到几乎能吞下一个蛋。在和裴柳对视上的瞬间，他立刻闭眼装死，一副自己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但就算他这样, 裴柳还是尴尬得头皮发麻, 转身就走。所幸, 谢巫煜没有拦他，而是跟他一起走了。而且，看起来心情很好。不过当然, 谢巫煜也没有忘了解决掉那只伤了裴柳的鬼，让黑雾抓回来，准备给裴柳吃了。
裴柳脑子混乱, 耳朵通红, 根本没敢问谢巫煜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下意识就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若无其事, 一切照常。
……他是这么想的。
但谢巫煜在亲了他一次之后, 就像是开启了什么大门, 变得更爱肢体接触了，以前只是睡觉抱着，现在还很喜欢亲他，眼尾，脸颊，耳垂，嘴唇……
这再怎么，裴柳都不可能觉得他只是把自己当成储备粮了。
裴柳有些慌。他没谈过恋爱，以前也想象不出来自己谈恋爱是什么样子，或许和其他人差不多，有个可爱的女朋友，一起逛街看电影，过节互相送礼物之类的，但他绝对怎么都没想过，会跟一个邪祟在一起。至少，对象是个人类啊！
跟谢巫煜的那次接吻，是他的初吻，很青涩，只是嘴唇贴在一起，都不会动。意外的是，谢巫煜也是这样。
但后来，谢巫煜就无师自通，接吻技术进步很快。
裴柳一开始有些抗拒，不习惯这么亲密的接触。谢巫煜就温声诱哄似的，慢慢让他放松下来，亲得舒服了，裴柳也不由得沉浸其中。
他并不反感和谢巫煜亲吻。
有时候，裴柳都不明白这算是什么情况。算是在一起了吗？但谢巫煜没跟他说过喜欢之类的话。是因为成人之间无需说太多，互相明白，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吗？
不过，裴柳也什么都没说。因为他根本分辨不出自己到底算不算喜欢。谢巫煜在他心里是有一个位置的，但要说重要到刻骨铭心，又没到那种地步。
不知不觉间，他们拍的电视剧开播了。
因为剧情紧凑，人设鲜明，演员演技在线，服化道好，很快就掀起了热度，各大社交软件都在刷这部剧，仿佛全世界的人都在看。
当初放定妆照时，网友看到沈锦银发蓝眸，精灵一般深邃俊美的脸，瞬间就被杀到了，但这是个从未见过的新人。他们怀疑颜值都是后期P出来的，讽刺这得花多少钱，别是个强捧的皇族吧。更认定了，这新人会把大反派演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