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巴特雷的图书馆看过对方写的书,和沉迷几何的大多数人不太一样,对方是当前比较少见的代数专家,而且写作风格很独树一帜,所以黎曼刚看了几页就将眼前这位深棕发色的美女教授和书页上冷冰冰的“瑞亚·拉姆”这个名字联系了起来。
与此同时,正如豪斯曼教授一样,拉姆教授敏锐地抓住了黎曼脱口而出的“常微分方程”这个词。
“你已经想过了?”
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问。
黎曼愣了一下,很快摆手:“不……不不不,请不要有任何我想和您争夺这篇论文的发表机会的误解,我只是大脑中……有个图景,但也仅是图景。”
——他真的不想!
拉姆教授很快注意到了另一点:“你为什么要说常微分方程?常是什么意思,呃,我是说,这确实是含微分的方程没错,我原本也打算这么给它命名,但是为什么你要加个常呢?”
黎曼:……
见鬼,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他叫惯了……
他早该知道——祸从口出。
不过也没什么,不是大问题,正好给对方启发一下,如果这位拉姆教授能顺便搞出偏微分方程那就真的帮了他大忙了。
“嗯,其实只是我在思考关于微积分的大致图景时,我当然会想当然地将方程分为单个变量的方程与多个变量的方程,而单个变量的方程的解中,也就是您在研究的这些总是有,呃,你知道,常数,所以……”
“多个变量……多个变量!你说得对!多个变量!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哦天哪,伊瑟维尔德先生,我很庆幸今天邀请了你,不然我就要把这篇不完整的文章发出去了!”
黎曼:“?”
黎曼:“不不不,我觉得这已经很完整了!虽然它们都是微分方程,但没有必要一定要塞进一篇文章里啊!”
毕竟,他们当初可是把这两个方程当成两门不同的课学的……
“当然要!”拉姆教授惊异地看了黎曼一眼,“如果我直接将这篇文章发出去的话,只有傻子才会想不到——见鬼的当然还有多个变量的情形!”
拉姆教授显然过于激动,毫不在意地将刚刚的自己也骂成了傻子。
黎曼出于对天才数学家的尊重,没有再次反驳,就是在心中哀叹了一声——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拉姆教授最后感谢了一次,哦不,两次(没准三次?)黎曼,便送客了——她得开始工作了。
……
第二天,多尼克学院。
“嘿!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黎曼·伊瑟维尔德在礼堂上课呢!”
“什?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哦!我知道了,他最后还是决定接受多尼克的职位了对吗?”
“呃,那倒也没有,其实是因为他现在在王都教堂实习,然后豪斯曼教授邀请了他来给自己的学生上课,所以严格来说,我们现在正在占豪斯曼教授的便宜……”
“哇!那还不快走?!”
这两名路上偶遇的学生成功达成了一致,齐齐朝礼堂的位置赶去。
他们到了礼堂之后,才发现自己不是跑得最快的。
礼堂里已经快塞满了人——“塞满”这个词用得或许并不很准确,毕竟多尼克学院并不是那种有很多学生的学院,但是他们确实已经失去了坐下的资格,所以他们现在可以选择站着听课或者现在离开。
他们旁边的一对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说实话,我们还不知道伊瑟维尔德的讲课水平如何……毕竟,呃,鉴于豪斯曼教授和拉姆教授的表现,我觉得我们已经基本得出了人的天才程度和他的讲课水平是呈反比的这个结论。”
“嗯……所以,我们先听个几分钟?如果听不懂就走?”
“同意。”
黎曼·伊瑟维尔德来得很准时(当然很准时,他可不愿意冒任何再次成为居委会的风险),他在走进礼堂的时候显然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如果昨天来听课的只有豪斯曼教授的学生的话,今天的人数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恐怖的增长了,毕竟豪斯曼教授很挑剔,门下的学生寥寥无几。
不过他很快就好脾气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也很温柔——起码比冰冷的拉姆教授和尖刻的豪斯曼教授要温柔得多。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那我就先从头讲一遍昨天的内容吧,听过的同学可以当做复习。”
台下站的新人顿时感动得眼泪汪汪——他们还没见过这么照顾学生心情的教授呢!
坐着的昨天已经听过一遍的豪斯曼教授的学生们也顿时眼泪汪汪——太好了!说实话,昨天听的时候,他们确实觉得自己听懂了!而且是非常的听懂了!这辈子没有这么顺畅地理解过微积分,但是……很悲伤的是,当他们带着这种激昂的心情回到宿舍时,刚要动笔,却又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很懂。
而且,由于听课的时候什么都听懂了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太棒了,他们并没有记很多笔记,所以想复习也无从复习起。
在这个基础上,他们还不敢告诉豪斯曼教授或者黎曼先生这一点,这让他们垂头丧气得更加严重了。
所以太好了!黎曼先生决定讲第二遍!这真是——太好了!
黎曼很擅长讲课,考虑到他曾经为了生计给各种水平的人上过高数课,并且思考了很久怎么才能让他们听懂——这一点也就显得不太意外。
但对多尼克学院的学生们来说,这是绝对意外的。
这年头,可没什么教育学,老师们愿意分享自己的知识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分享知识的方式——谁在乎?你不够聪明听不懂我讲了什么关我什么事?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像黎曼这样“21世纪标准”的好老师,在此刻简直像一个浑身闪着圣光的天使一样让人睁不开眼——泪目的。
黎曼离开后,众人还沉浸在这绝妙的上课体验中。
于是,哪怕礼堂真的没地方坐了,他们也依旧在第二天九点十分齐齐出现在了这里。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就心碎地得知——黎曼先生今天没法来上课了。
心碎散去的学生们过了一会儿才思考起了一个问题——“黎曼是出于什么理由才没能来上课?”
“等一下……你们觉不觉得,刚刚那个来宣布这件事的人有点眼熟,或者说眼生?”
“对,他不是豪斯曼教授的贴身男仆。”
“哦我的天——他是哈维的贴身男仆!”
哈维,由于姓氏和女皇一样,所以就像所有人都称呼蕾娜为“蕾娜小姐”一样,没人会直呼哈维这位皇亲的姓氏。
“可恶!哈维最近正因为毕业论文的事被拉姆教授折磨得够呛,他一定是想找黎曼先生为他开小灶!!”
“嘶————太狡猾了!”
“嘿!他只是女皇的叔叔的孙子,头衔只有子爵,我好歹是个伯爵呢!既然他可以邀请黎曼先生私下上课,为什么我不可以?!”
“嘿!米卢斯!哈维他已经破坏了规则,你不能跟他一样,如果所有人都像你们俩这样做的话,大家就都听不到课了!”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我是个有道德感的人,我和哈维不同。”
“……”
“米卢斯,你觉得我作为你姐夫的弟弟,可以上门来一起听课吗?”
……
黎曼的原本期待着的邀请函们来得晚了一点,但依旧飞奔而至。
(豪斯曼教授在得到了虽然不是自己想要的但依旧满意的结果后,解除了对其他人邀请黎曼的禁令)
不过……他不太确定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呃,他是说,他原本想象中的邀请大概是“嘿黎曼先生,一起来吃个早午餐吧,顺便聊聊天,也不用聊什么高深的内容,只要我出去能说我跟你聊了一些数学相关的东西就可以了”——大概是这样。
但现在的结果……倒也不能说和他的想象完全不沾边,他确实是在和邀请人们一起聊“数学相关的东西”,但是,却不是随意地聊天扯淡,而是真的认真地在谈论数学。
他不得不承认,多尼克学院的学生们真的很有求知欲和行动力,他先是被邀请到一个显然比较显赫的学生家里给他的毕业论文提意见,又被邀请到了另一个显然也比较显赫的学生家里回答对方从他发表级数那篇论文开始积攒下来的问题——见鬼,对方直接掏出了一个小笔记本。
而现在,他再再再一次在出发上课前被预定了。
倒不是说他有什么不满……虽然目前的情况比起他的想象——“吃饭,轻松地聊天”——确实有所差距,但是肯定是比去完成各种神奇的委托强的。
这样想着,黎曼暗叹了一口气,拎起长袍下摆踏上了马车。
在他坐下后,一个念头突然在他的脑海中闪过——这辆马车……似乎有些眼熟?
第130章 其他人是怎么完成委托……
这种熟悉感一经出现,就在黎曼心头挥之不去。
这辆马车,看起来,真的很眼熟。
黎曼尽力地搜刮着自己的记忆,但可能因为这段时间他太心累,周围的所有事对他来说都有一种隔了层磨砂玻璃的模糊感,所以他并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一直到马车停下,他面前的门帘被掀开,他才意识到,这种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
——见鬼!这个房子!这个熟悉的蓝白红配色的房子!这不是那对把他夹在中间然后自顾自吵架的夫妻的住宅吗?!
他们叫什么来着?
坦普尔?还是波普尔?之类的……
黎曼顿时有种想要跳车离开的冲动。
“嘿!黎曼先生!”
一个金发的少年站在门口朝他激动地挥了挥手,并朝他小跑过来,他脸上洋溢着喜悦,脸上有点晒红的痕迹,显然在阳光底下等了不短的时间。
“我太激动了,可以邀请到您……我前天抢到了礼堂最前排的位置!不知道您对我有没有印象……”
黎曼仔细瞧了瞧他,又回忆了一下:“啊,我确实记得你的……金发,你那天听得很认真呢,还回答了几个问题是吗?”
“是的!是的!是我!”
金发青年的喜悦显而易见:“您好,我是卢·坦普尔,请叫我卢就好了。”
所以是坦普尔,黎曼想到。
他笑了笑,跟着对方走进大门。
“……所以你觉得这是我的错吗?我的吗?!嘿!你才是那个先在我妹妹的宴会上喝醉了然后大喊大叫让我丢脸的人!”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妹夫一直持之以恒地无视我的意愿让我喝酒,根本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父亲!母亲!”金发青年愤怒地大喊一声,制止了正在客厅中吵嚷的两人,“我今天有客人!”
“哦抱歉,亲爱的,你带了客人回来吗……”
“我从昨晚说到了今天早上!”
“咦?神父先生?我们今天没有请神父呀?”
黎曼尴尬地笑了笑。
卢·坦普尔朝他的父母翻了个白眼:“这位是黎曼·伊瑟维尔德先生,大数学家,刚发行了他的《微积分简明教程》,我还顺便给你们带了一本,记得吗?”
“哦天哪!原来您就是伊瑟维尔德先生!”
“我们很喜欢你的新书,所以,玛尔勒斯星是绕着太阳旋转的是吗?哈哈哈听起来真不错,神果然是世界的中心呢!您的发现真是太棒了!”
这正是黎曼知道会出现的情况,不太了解数学的人对他的新书的唯一注意力理所当然地只会集中在这个发现上,所以他笑了笑:“是的,这真是太好了不是吗?”
“父亲,母亲,起码就今天,不要吵架好吗?伊瑟维尔德先生的时间很宝贵,我真的需要一些安静的环境。”
“好的,好的,亲爱的,我们保证。”
得到承诺的卢·坦普尔松了口气,伸出右手为黎曼指明了方向,他带着黎曼朝楼上的书房走去。
“黎曼先生,我有非常多的问题想要问您。”
卢·坦普尔欢快地掏出了一个两手长两手宽的笔记本。
黎曼:?
如果不是那俩夫妻就在楼下,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了。
……
四十分钟后,坦普尔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纸笔,用一种让黎曼稍微有些毛骨悚然的眷恋表情忧伤地看了他一眼。
黎曼再次强调了一次时间:“九点五十了,下次见,卢。”
“好的,好的,我送您出去,黎曼先生,路上您可以再给我讲一遍什么时候才可以化简……”
他的话仅仅讲到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他非常不幸地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吵闹声。
卢·坦普尔几乎是冲出了走廊,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冲楼下喊到——
“看在神的份上!你们俩就不能哪怕一天不吵架吗?!真是见鬼!”
“卢,亲爱的,哦抱歉,不过不会很久了,我们请了神父过来主持公道,我和你父亲一定要分个对错出来!”
“呃啊——”卢·坦普尔忍不住捂住了脑袋。
“抱歉,黎曼先生,让你见笑了……”他扭过头,却没对上那个刚刚呼吸声就在他身后的人——黎曼·伊瑟维尔德不知道什么时候退到好几步之后去了。
黎曼深吸了一口气,没事了……没事,楼下那两个人所指的“神父”并不是他,不要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