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的恶魔种沉默寡言，只有一双血红的眼睛凶邪而鬼魅，异于常人的尾巴微微垂着。王淳岸知道，那是恶魔种放松时的表现。
　　不知不觉间，他心口紧绷的那口气终于松下了。
　　符咒布出的阵法悄无声息地影响这一小天地的布局和两名玩家的视野。他们自己没有察觉到，不受阵法影响的王淳岸却看得异常清楚——人类和恶魔之间的距离，开始逐渐放大了。
　　王淳岸耐心地等待。
　　终于，在符咒最集中的阵法中心处，人类和恶魔种一个向左转一个向右转，毫无所觉地分道扬镳。
　　成功了！
　　王淳岸难得体会到这种纯粹的喜悦。
　　目前为止，人类和恶魔种总是在一起行动，即使是在他全盛时期，对那两名玩家的默契和合作也感到头疼。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们两个分开，逐个击破。
　　王淳岸选择了人类。
　　虽然他最忌惮人类，但那人类明显不长于近战，因为处于新娘阵营的缘故，恐怕是三个阵营里受到最多限制的。对比下来，对上人类他更有胜算。
　　况且，道士的桃木剑一旦沾染上“凡人”的血就会失去斩妖的作用，如果他选择先对付那只恶魔，一不小心被逼出了桃木剑染上了新郎的血，那一切就都完了。
　　不管怎么说，最好的选择都是那名人类。
　　那只恶魔等接下来再处理，能不和他发生冲突最好，但据他观察，恶魔似乎和人类的关系极好，很大可能会为人类报仇。
　　王淳岸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洛时。
　　人类一直没有发现陷阱的存在，也没有发现消失的伙伴。
　　而敌人就紧跟在他身后，紧握斩妖之剑，只等抓住时机，一击致命。
　　就在转角后的小巷之中吧，王淳岸做好了决定。然而当他紧跟着人类转进小巷之后，却突兀失去了人类的踪影——清风寂寞从巷口飘至巷尾，只卷起地面残留的枯叶。
　　没有人！
　　糟糕。
　　那一瞬间，王淳岸的心沉到了最底部。
　　他被算计了。
　　没有丝毫犹豫和思考的时间，王淳岸瞬间转身想要逃离，去路却被一簇尖锐的寒冰挡住。为了布置阵法，此前制作的大半符咒都已消耗，只剩下两三枚可用，王淳岸本打算一击必杀，却没想到人类早就看穿了他的计谋。
　　一切都落空了。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何时，又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
　　“是我棋差一招。”王淳岸苦笑。
　　他转过身，只见不远处人类散漫而立。
　　他的同伴开口：“没办法，我们太聪明了。”
　　数十只焰雀在他身体周围浮现。
　　……
　　战斗结束地异常快，等焰城慢吞吞走过来的时候，道士已经瘫倒在地上，失去了声息。
　　时间控制得刚刚好。焰城心想。
　　虽然限制放开了一点，外加可以使用焰城的技能，王淳岸到底还是有底蕴的，洛时也并不轻松。他靠着斑驳的红墙，轻轻喘气，恢复呼吸，等焰城走到面前，感慨道：“这人的拳术不错诶。”
　　“是我目前为止看到最厉害的一个。差一点就被他打中了。”
　　又遗憾道：“不过他的拳术似乎缺了核心部分，要不然威力还能翻倍得强。”
　　焰城不太关心什么“拳术”、“格斗技巧”，在他看来，攻击的唯一目的就是打击敌人，只要能造成真实伤害，无论什么办法都可以。因此他的格斗术自成一派，完全是最适合他的技巧，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适合他。
　　恶魔此刻只想着一件事，一件因为道士的突然袭击而压了很久的事情。
　　现在终于可以说出来了。
　　“你的冰河世纪……果然和凋零有关系。”
　　焰城指的是洛时技能中的【法术．冰河世纪】。
　　假装被欺骗而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抱着求证的心态，焰城试着用了用，虽然威力大打折扣，但无论从能量运转流动的方式，还是从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都跟凋零的冰河世纪带给他的感觉一模一样。
　　再加上第三次任务见到的一切，让焰城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洛时面不改色道：“所以是盗版的冰河世纪啊，偷偷抄作业抄出来的，别告诉凋零啊，我怕被他追杀。”
　　“但是能够使用这种程度的技能，必须具备极高等级的冰元素亲和，目前为止，玩家中只有凋零达到了那个程度。”
　　这也是为什么他的第二世界-冰河世纪能够一直待在榜首的缘故。
　　“要么你是第二个，要么……”焰城顿了顿，“你拥有和凋零相同的血脉。”
　　其实说到自己的猜测时，焰城是有点拿不准的，因为在他的感觉里，洛时绝对是人类，并没有混杂恶魔的血统。然而要达到凋零那种程度的冰元素亲和，至少要经过神明的淬炼，凋零曾经去过[诸神黄昏]，也就是在那个副本里，他获得了冰河世纪。焰城之前特意查看过随机的资料，上面就罗列了他从进入游戏以来经历的副本，里面没有跟神明有关的。
　　所以比起第一种猜测，还是后一种更有可能。
　　洛时的眼神依旧温和，焰城却明显从中感觉出了某种残酷的审视和打量，不过很快，洛时笑了，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紧绷气氛不存在一样，他打趣道：“说不定我是凋零的私生子呢。”
　　焰城直觉这并不可能。
　　恶魔种尾巴尖晃了晃，罕见地叹了口气，妥协道：“可能是吧。”
　　虽然很好奇，但他并不想让洛时感到不适。毕竟面前的玩家究竟是人类还是混血，和凋零到底有什么关系，都不太重要。
　　之所以想要问出个所以然来，是因为焰城的目标就是打败凋零，如果洛时和凋零确实有一些紧密的关系，他……
　　焰城的思绪断住，尾巴烦躁地甩动。
　　就在这时，洛时说：“黎音子死在他手里，我是要杀他的人，能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走吧。”他踢了踢道士的身体，“把头割下来，交给李越卿。”


第113章 一拜天地17
　　两人不负李越卿的期望， 很快把道士的头颅提过去。道士在死前用尽手段挣扎求生，死后倒没有出现不瞑目的情况，颜容反而异常安详，忽略割头处的那一条细细的红线， 整个人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一样。
　　——当时， 只看头颅的话。
　　如果顺着那张安详的脸往下看，就会发现身体完全消失这种惊悚的事实。
　　此时， 新娘的状况明显有所好转。
　　纸人们效率极高， 把破烂的茅草屋恢复原状， 李越卿特意搬来一张软塌， 让新娘睡在上面。
　　洛时和焰城找到他时，他正一动不动地看着新娘。
　　“李公子。”洛时提起头颅置于李越卿面前， “你的仇，我们已经帮你报了。”
　　李越卿转头看向道士， 霎时露出快意的冷笑——顾忌昏睡未醒的新娘，他的笑声被刻意压低， 显得十分滑稽怪异。
　　“你终于死了。”李越卿冷冷地说， 手轻轻往道士的发顶一拍，将人头拍成了一张薄薄的纸，收起来，估计是打算日后时不时拿出来娱乐。
　　【任务-仇寇，已完成】
　　【李越卿对你们的速度非常满意， 他决定好好奖赏你们。】
　　李越卿：“这次多亏了你们，你们想要什么，但凡我能弄到， 都可以给你们。”
　　让他们自己提奖励？
　　想到此刻的任务进度， 洛时有了想法， 在心里和焰城略略一交流，开口道：“李公子，我们不日也要成亲了。”
　　“只是我们目前还没找到满意的盖头……”作为新娘的洛时显得有些羞怯，“不知您可否……”
　　“盖头？”李越卿笑意转深，“我恰好有——等到你二人成亲之日，自会有人交给你们。”
　　“那就多谢李公子了。”
　　出了茅草屋，焰城低声问：“他会不会是在骗我们？”
　　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副本npc一开始对玩家态度友善还答应给任务物品，到了最后突然露出狰狞面孔把玩家一网打尽。不能当场拿到任务物品的，焰城都无法心安。
　　洛时其实也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他人的感觉，不过他说：“不会。”
　　“李越卿跟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三人之中，他最希望我们拜堂成亲。如果万分之一的概率他反水了，杀了抢过来就是。”
　　现在红线、喜服已经到手，暂定盖头也拿到，宾客大概率是浪子别苑内的纸人，只剩下拜堂地点还没有明确的线索。
　　目前为止，在其他园里洛时和焰城或多或少都触发过各种事件，独独只剩下一个食园。
　　按理来说，这时候他们应该抓紧时间去食园看看，但洛时还有其他事要做。
　　他想跟焰城分开——这件事目前来看，不太能实现。
　　第一，新郎新娘的设定让焰城大概率不会同意他离开。
　　第二，牵绊和红线的存在让焰城能够轻易找到他的方位。
　　其实洛时本可以伺机弄晕焰城——弄死他是不可能。在他昏迷的时间里处理完事情，之后焰城就算有不满，也无济于事。不过这前提要求洛时能一击击晕焰城，而且……
　　十洛迦。
　　这个名字在洛时的喉间滚了滚。
　　这恶魔一看就非常古板，能够把真名交给自己，说明是真把他当朋友了。前一秒收获对方真名，下一秒就背刺对方，似乎有点不太好。
　　“你在想我的名字。”焰城突然说。
　　牵绊虽然会让二人心灵更容易相通，但双方都在这方面有一定造诣，除了情绪过于激动和需要使用的时候，情绪想法泄露这种情况大部分都不会出现。但因为洛时那时想的是焰城的真名，恶魔对此一向敏感，重重封锁下也有一定模糊的感觉。
　　洛时也干脆地承认了：“是。因为我在考虑一些事情。”
　　“什么事？”
　　洛时没有直说：“虽然我跟你之前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曾经还杀过你一次，但我们至少一起经历了死亡和毁灭，你把真名交给我，说明我们能算得上朋友了吧？”
　　焰城顿了顿，说：“是。”
　　“人类的朋友呢，”洛时看了看焰城，“并不只有交换姓名那么简单。”
　　焰城眨了眨眼，尾巴跟着甩了甩：“你想让我做什么。”
　　在领悟洛时言外之意这件事上，焰城无师自通地有了一点感悟。
　　他又说：“你想先去乐园吗？”
　　——恶魔种并非全无察觉，看来他似乎早就对此有所感知。
　　“你知道？”洛时眯眼。
　　焰城诚实说：“因为乐园不对劲，不对劲的地方，你一定会去。”
　　“噗。”焰城这幅好好学生回答老师问题的模样让洛时忍俊不禁，他忍住笑意，开玩笑一样问，“如果乐园里面的东西不简单呢？藏了一个很大、很大、很大的秘密。”
　　焰城毫无所谓：“能有多大。”
　　洛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最终还是一起行动。
　　乐园内的纸人依旧不知疲倦地奏乐，只是曲谱换了一个。洛时带着焰城站在庭院中等，等到一曲快要谢幕，终于等到了洛时要等的人。
　　一名双眼被覆住的褐肤乐者款款走了出来，她怀抱琵琶，走出来的那一瞬间，焰城毛骨悚然。
　　仿佛看到了什么史前巨兽……
　　乐者双眼分明被轻纱覆住无法视物，焰城却觉得一道视线淡淡从他身上扫过，然后长久停留在洛时身上。
　　过了一会儿，乐者转身就走，扔给二人两个字。
　　“跟上。”
　　洛时早已预料到了这种情景，从容跟上，焰城警惕之心则越来越浓厚。
　　这个副本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人？是npc？还是玩家？
　　似乎哪一种都说不通。
　　乐者在走廊的尽头等着二人。
　　她没有丝毫犹豫，面对墙走了进去：“进来吧。”
　　乐者的身影被灰白的墙面吞没，焰城下意识看了身边人一眼，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也跟着进去了。
　　穿过灰墙的一刹那，焰城发觉自己走入了一间四四方方的房间。
　　这房间不大也不小，一眼扫去基本没有摆放什么东西，因此显得十分空旷。只在中央处，摆着一件模样奇特的物体，其中如星辰般漂浮的物质吸引了焰城的注意。
　　看到它的那一瞬间，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灌注进恶魔的身体。乐者和洛时消失，焰城仿佛来到了宇宙的至深至暗处，被一团无形无体的庞然大物盯住。意识，逐渐被裹挟——
　　洛时的突然行动把焰城从恍惚间拉了出来。
　　“你——”
　　他仅仅说了一个字，洛时就已经走到了那东西面前。洛时似乎没有体会到他看到的东西，显得异常平静，低头打量那个东西，兴味十足，看着看着，甚至还凑到近处观察。
　　焰城想说，危险。
　　可洛时靠近它的那一刻，焰城突然意识到了。
　　——洛时身上，有着和那东西十分相似的气息。
　　并且他越靠近它，那气息就越明显。
　　乐者：“这是公理意识。”
　　“你们大概是有神时代里唯二亲眼看见它的……玩家。”说到最后一个词语，乐者古怪地加重了语气。
　　公理意识？
　　有神时代？
　　焰城突然意识到，一个巨大的秘密将在他面前揭露。
　　洛时说的果然没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