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间忍春神色凝重的进来,取了巫郁年一滴指尖血,又匆匆离开了。
任野安静的守在巫郁年身后,心里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些年,大人性子越发喜怒无常,只有在面对六皇子的时候才会显示出一点往常的模样,那是难得真正的关心和在乎。大人是真心的将六皇子当成了自己的学生。
只希望六皇子没有在大人每日服用的补品中做手脚,不然……
外面的天色渐渐沉了下来,逼近傍晚时分,远处微暗的天幕传来闷雷声。划过的闪电的光倏然穿透半合的窗户,将巫郁年的侧脸衬的苍白脆弱。
从窗户刮进来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
下雨了。
忍春捧着一个托盘进来,半个身子都是湿的,她眼中的冷意和愤怒似结成了冰,将托盘放在巫郁年的案上:“大人,查出来了……”
外面响过一声雷。
房间里没点灯,巫郁年坐在暗处,淡淡道:“说吧。”
忍春眼一红,重重的磕了个头,“是属下的错,没有及时发现那补品中……藏着少量的缠骨毒!”
良久。
才听见巫郁年叹息一声。
他放下手中未翻动过的书,“都想让我死啊……”
缠骨毒,无声无息,丝丝入扣,脉象不显,毒发之时,会让人全身的骨头尽数化成脓水。
一般毒发的时间,是在中毒之后的五年之内。
“六皇子是何时开始送补品的……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巫郁年轻声道。
忍春深深低头,恨的咬牙:“……四年前的秋日,您设计杀了七皇子,为他争了一份功劳之后。”
今年就是第五年了。
现在天气渐暖,春天快过去了。
“这毒实在是险恶,若非……若非已经积攒到一定程度,又恰巧您昨日饮了酒,血息灼热,想必也不会露出端倪。”
积攒到一定程度。
巫郁年心里默念了一遍这几个字。
房间里静悄悄的,正在任野以为巫郁年会大发雷霆的时候,却听见了一声疲惫的叹息。
巫郁年慢慢站起来,推开门。
外面的风雨一下子就刮了进来,撩起他的黑色的衣摆,像是夜里翻飞的蝶,拖着倦怠的翅膀,找不出一处能停歇的地方。
漫天都是雨雾,他捡起斜靠在门边的油纸伞,慢慢走了出去。
任野急声道:“大人,您去哪?!”
巫郁年淡淡道:“出去走走,都别跟着。”
他在国师府向来是说一不二,任野纵然焦急,也只能干忍着,眼睁睁的看着巫郁年出了国师府的后门。
这场雨下的实在是太大了。
长街上的小摊收的干干净净,灰蒙蒙的天空罩着街上的流水。
巫郁年一个人慢慢走着,心里逐渐放空。
眼镜片上已经布满了雨雾,但是无所谓,他右眼本就看不清东西。
昨晚刚经历刺杀,他现在就独自一人出来,实在是危险的很,巫郁年心里却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脸上的雨水顺着苍白的下颚线滑下去。
耳边似乎又传来那些声嘶力竭的吼声:
“……你必须活下去!”
“巫郁年!你没有资格去死!”
“孩子,守好大昭……”
“牢记巫族的使命,孩子,今日起,你就是大昭此代的国师……”
大昭,巫族守了几百年。
这个国家逐渐的走向衰亡,巫族也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接手国师之位的时候,十六岁。
大昭的气运早就该断绝了,没人知道他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逆天而行,硬生生在死地中开辟出了一道生机。
只是在他成为国师后的十二年中,这受人敬仰的位置,就变成了大昭人人唾弃的存在。
巫郁年捂住自己的右眼,无声笑了,眼圈却在一点点变红。
看看,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迎合着老皇帝、手上沾满了无辜之人的血、答应用自己的身体做交易,拿到部分兵权推六皇子也就是他的好学生上位,却发现,那孝敬的补品,藏着毒啊……
巫郁年身上的阴冷散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疲惫。
他缓缓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巫郁年眼神空寂,像是陷入了某种极压抑的情绪里,得不到半点解脱。
其实,死了就不累了。
这么多人想让他死不是么。
这种瞬间侵袭过来的,无法抵抗的情绪,往往是最致命的。
蓦的,一只有力而温热的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巫郁年一愣。
“主人,我找到你了。”
是寂殒的声音。
巫郁年沉默良久,慢慢转身,抬眸。
寂殒应当是刚醒,一路跑着追过来的,气息略乱,紫色的眼瞳安静的看着他,在缥缈的雨雾里,竟显出奇异温柔的错觉。
脖颈上的颈锁将他拴在了巫郁年的身边,叫巫郁年神思恍惚,好像眼前的人,永远也不会离开他。
或许,他不该骗着寂殒戴上颈锁。
现在想想,早在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就死在寂殒手中,也没有什么不好。
寂殒微微低头。
他到底是有了心,就越来越像一个人,他连爱都不明白,也说不清心里复杂的情绪,只是摸着巫郁年的手腕,突然有些心闷,低声说:“主人身上好凉,回家暖暖吧。”
他没打伞,身上湿漉漉的,头发也湿透了,有些狼狈的贴在后背,像条大狗。
巫郁年眼睫一颤。
……回家?
国师府,算他的家么。
巫郁年握着伞柄的手指被冻的发青,他动了动手腕,将伞往寂殒那边倾斜了一点。
他安静看着寂殒好久,低笑出声,隐隐透着疯意。
巫郁年:“抱我起来。”
嗓音哑的不成样子,像是哭过了一样。
寂殒就将他横抱起来,眸色深深:“主人。”
巫郁年按着他的后颈,迫使他低下头,吻了上去,他吻的很急很凶,像是急于宣泄某种压抑到极点的情绪。
寂殒瞳孔急剧收缩,几乎成了一道竖线。
巫郁年淋了雨,大脑有些昏沉,身体隐隐发热,他眼睫沾了水,沙哑的嗓音像一把小钩子,格外惑人:“抱我回去,主人教你……”
“……弄坏我。”
第69章 放纵。
巫郁年活了二十八年, 大昭像一座腐朽的囚笼,将他牢牢锁住。他不能有半分的行差踏错,渐渐的也变得腐朽了。
这是他这么些年来, 第一次放纵自己,任由那些足以逼疯任何人的情绪宣泄出来, 他对着寂殒,这个心中无数次想要杀死的人,暂时敞开了柔软的内里。
寂殒的速度很快,在雨幕中抱着巫郁年飞驰, 手里的伞已经不顶用了, 到府中的时候,他二人已经浑身湿透。
忍春和任野本打算叫人送两桶热水进来, 却被拦在紧闭的房门之外。
卧房里传来巫郁年微哑的嗓音:“……都别进来……”
忍春顿时低头,飞快反应过来,拉着大喇喇喃凤站着的任野溜走了。
卧房内。
房间里已经燃起了暖炉。
巫郁年脸色苍白, 偏偏眼尾一抹淡红, 昳丽惑人。他拍拍寂殒的肩,示意他将自己放下来。
寂殒紫瞳沉沉,湿透的衣料将他的身材完美勾勒了出来, 野性贵气的五官极具侵略性, 他将巫郁年放下,但没有放开,一只长臂揽着巫郁年的腰。
他嗓音低沉道:“主人…要教我了吗……”
巫郁年身体有些发软, 半阖着眼靠在寂殒肩上, 余息喷洒在他耳畔。他握着寂殒的手, 呢喃道:“……乖狗, 把我的衣服脱下来。”
说着, 他偏了偏头,寻到寂殒微凉的唇,吮了上去,声音含糊不清,教导他。
“这是第一步……”
寂殒回吻着他,他们相拥着,慢慢往后挪去。
庄重繁杂的国师服一件件落在地上,寂殒身上的异族服饰也一件件褪去。
外面潮湿的雾气夹杂着潮湿的空气,顺着窗户缝隙挤进去,将幽微的烛火撩的一颤,那重重叠叠的床幔在床的里侧落下阴影。
巫郁年压着寂殒跌落在床榻间,美人蛇一样紧贴着寂殒,他低咳几声,冰凉的指尖在寂殒的胸膛打转。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偶尔刮进来的冷气被寂殒挡的一干二净,没半分落在他身上。
很暖和。
巫郁年将寂殒急速的心跳听的一清二楚,笑了下,命令道:“吻我。”
寂殒锢着巫郁年腰肢的手臂越收越紧,闻言眸色一深,两人位置顿时颠倒。他支起一直胳膊,将巫郁年困在他身下。
他低头,回想刚才巫郁年吻他的样子,俯身落下一个个吻。
寂殒学习能力向来很强,他很快就不满足与只停留在齿间的吻,无师自通般,他侵略性太强,连吻都带着强硬的味道。
巫郁年抓紧身下的被褥,无神的右瞳蓄起了泪,脸侧晃动的金链叫他觉得有些痒。
蓦的,寂殒顿了下,嗓音喑哑:“主人背上……”
他将巫郁年翻了个身,那后背画着的落梅图尽收眼底。寂殒很轻易的就认识到,曾经也有人像他一样,在主人身上画花。
“……是谁画的。”
寂殒想了想,无声加重了力道,森然道:“是程宿么?”
他只见过主人和程宿亲吻过。
巫郁年低喘一声,半晌,偏过头去看自己的背,肩头上的落梅格外显眼。他微妙的顿了下,也不解释,反而笑了笑,哑声道:“……乖狗,这不关你的事,你……”
他话没说完,声音蓦的一颤。
寂殒无声无息的覆了上来,灼烫的胸膛紧贴着他冰凉的背,“我不开心……”他紫眸中翻涌着暴戾,将巫郁年背后的落梅覆盖。
“主人…我不开心……”他尖锐的犬齿叼着巫郁年的皮肉,宛如出了笼的疯狗,低沉野性的声音舔在巫郁年的下颌。
寂殒慢慢往上,咬住巫郁年脸侧的金链。
他似乎不太会用别的词来形容,只一遍遍的说着‘我不开心’这四个字,听着像个孩子在胡闹,但眉眼压出来的疯意浓郁的叫人害怕。
巫郁年比他更疯。
他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逐渐升腾的温度已经让他皮肤染上了一层薄红。
巫郁年轻笑一声,反倒撑着身子跪在寂殒腿中间,寂殒也顺着他的动作,向后一仰,揽住他的腰。
这个姿势,巫郁年比寂殒高出了一截,他低头,指尖挑起寂殒的下颌,眉梢眼角皆是漫不经心的勾人风情,“不开心啊……”
他笑了笑,眼中浮起一抹森然的阴冷,捏着寂殒的下颌,迫使他抬头:“不过我脚边一条狗,你有什么资格不开心。”
寂殒一顿,眸光骤然涌出凶意。
巫郁年看他半晌,眼圈有些红,茫然片刻,后面一句话卸了力,他捂着自己的脸,压着喉间的哽咽:“……明明,我都没有资格不开心……”
他都没有可以说不开心的人。
巫郁年还是发热了,大脑渐渐昏沉,他无力的扶着寂殒的身体往下滑,却不小心碰倒什么东西。
他顿时一僵。
寂殒呼吸一乱,眸中焦躁的破坏欲和凶光更甚,偏偏找不到发泄的地方。
良久,他听见巫郁年微哑的嗓音,“破坏欲攒了很久了吧……想弄坏主人么?”
巫郁年叹息一声,“记得,你上次帮我清理的地方么?”
他身体慢慢往下坐,引导着,“那次忍春教给你的医书位置,你做的很好……我第二日也没有发热。”
毕竟是受了凉,也没有吃药。
巫郁年尾音在轻微的发颤,偏偏还带着笑,他喘息微乱,有些难受的低咳一声,额角渗出薄汗。
“像我那次拿着匕首刺进你的胸膛一样,知道了吗……”
他的眼镜已经被摘了下来,巫郁年极美的丹凤眼上挑,伸出手拍了拍寂殒的脸,右瞳中欲坠不坠的含着些许泪。
他弯了弯唇,讥讽:“怎么,蠢狗,主人教的还不”
外面风忽的大了些,将窗户吹的一响,有雨滴挤着窗户缝隙落了下来,晕开一片湿润。
巫郁年声音蓦的一停。
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寂殒扶着他骤然软下来的腰,低沉道:“主人,是这样么?”
“……”
巫郁年不说话,清瘦的脊背慢慢弯了下来,似乎在极力的压着喉间的喘息,长长的眼睫不住的颤抖。
滴答。
右瞳中的泪落在了寂殒的背上。
【阿软:毁欲收回度,百分之七十五。】
寂殒就问:“主人……和我那次一样疼吗?”他竭力压着自己本能的破坏欲,“主人别教了,我不想你疼……”
良久。
房间里忽的响起了巫郁年压低了的笑。
所有的情绪在大脑变得混沌的这一刻,尽数喷薄而出,他捂着脸的指缝里渗出泪,似悲似喜,带着泣音。
“真是…好笑啊……”
责任,死亡,厌恶,信念,在此刻都被寂殒这句话烧成了飞灰我不想你疼。
巫郁年抬手放下了床帘。
影影绰绰的床幔里,传来一声。
“乖狗,教就教了,好好学……”
十二年的如履薄冰,他独自走在地狱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