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程宿皱眉,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里钝痛的厉害,像是有个声音隔了千万年之久,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道缥缈而悲伤的叹息:找到了……
巫郁年没有注意到,他右臂上缠着的黑藤,微弱的动了一下,袖口中慢慢睁开了一双幽深冰冷的紫瞳。
第58章 爱是什么。
大殿之上的氛围莫名有些怪异。
老皇帝显然正在气头上, 只冷哼一声,未置一词。
太子浅笑道:“哦?国师大人有何缘由呢,竟迟到了这么久, 程将军等的也很是心急。”
他这话将程宿也扯了进来,偏偏程宿现在似乎在出神, 完全没了刚才事不嫌大的样子,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巫郁年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在座装死的人,嘴角挂着的笑无端让人心头发凉。被他扫过的官员,或低头饮酒, 或眼神闪烁。
满座官员, 竟无一人为他出言解释一二。
所有人都在看他的笑话。
巫郁年却半点不在乎,甚至轻笑一声, 掠过方才太子的话,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回皇上,臣前些日子自养心殿离开之后, 就不眠不休的研制了这一颗新的丹药, 比您往常服用的,药效足足高十倍左右。”
他这一话落,立即就有几名官员愤恨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那眼神与看亡国奸臣无异。
总管太监十分有眼色, 余光瞥见老皇帝眼中的贪婪之色,当即小跑着下去,将巫郁年手中的丹药接了过来。
老皇帝顾着这么多人的面, 没有显得太过着急, 而是矜持的嗅了一下, 可很快, 他浑浊的老眼中就冒出兴奋的光, 一拍桌子:“哈哈哈哈哈!好!”
老皇帝珍惜的将那丹药收起来,看向巫郁年的眼神简直不能再满意,柔和的像是他对亲儿子:“国师快座!是朕误会了,朕自罚一杯!”
他高兴的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巫郁年笑道:“皇上仙骨天成,龙脉庇佑,为您长生之路费些心力,是臣的荣幸。”
“皇上!”旁边忽的站起来一个年轻官员,一脸不忿,他直直的跪在殿中,一腔赤诚,满心悲戚:“皇上,这世上本就没有长生之事!您……您国师他在骗您啊!!”
语罢狠狠一叩首,额头磕在坚硬的地面,瞬间就见了血。
年轻官员哽咽道:“皇上,您”
砰!
老皇帝面沉如水,随手拿了一个小果子猛地砸了过去,怒道:“朕如何,还要你来说?!阻碍朕长生之人,统统都得,死!”
最后一个字,杀意凌然。
满座官员惶惶跪下,“圣上息怒”
富丽堂皇的宫殿沉闷压抑,在烛火的晃动之下,边边角角里,就生出幽微的暗影。像是吞噬光的暗兽。
只有巫郁年站着,苍白的侧脸落了些阴影。
他低柔的叹了口气,望向那有些发抖年轻官员,“你就是今年的状元郎董肃吧……”
说话间,已经有侍卫按着董肃的肩膀,将他抓了起来。
董肃挣扎着,愤恨的望着巫郁年,满眼悲凉。
巫郁年嘴角微弯,声音更轻了几分:“你这般胡言乱语的时候,可曾想过……家中的老母亲?”
董肃一愣,随即目眦欲裂,疯了似的吼:“奸臣!巫郁年!你迟早不得好死唔唔!!”
他显然是恨极了,扑腾着,被侍卫拖了下去。
老皇帝怒道:“将他撕碎了喂狗!”他冷哼,“往后朕若是再听到这种话,同罪处罚!”
大殿之中响起稀稀拉拉的应声,巫郁年终于落座,不管其余人惊惧的样子,朝皇帝遥遥敬了一杯:“皇上,那状元郎方才辱骂臣,臣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中难受,所以想向皇上讨个恩准,将他交由臣处置吧。”
老皇帝随意挥挥手,“待会你带走便是。”
巫郁年将酒一饮而尽:“谢皇上。”
大殿之中的氛围更加沉默,老皇帝得了丹药,没待多久就早早的退去。
巫郁年忘了忍春不让他饮酒的叮嘱,自饮自酌了几杯,微醺间,隐约听见有几声难以入耳的辱骂声。
虽未指名道姓,但听见的人都知道那是在骂他。
巫郁年没听到一样,直到程宿风流不羁的声音传了过来:“国师大人,本将军敬你一杯。”
巫郁年抬眸,片刻后,举起酒杯,他处处树敌,没必要拐弯抹角,直言道:“程将军果真如传言一般英武不凡,只是有些话,还要知道什么时候该将,什么时候不该讲。”
程宿尚未说话,就见那苍白阴郁的国师大人身体微微一僵,紧接着手一颤,那酒杯就落在了桌子上。
“……”
巫郁年在对程宿说话的时候,小臂上的黑藤就在缓缓收紧,就在他要将那杯酒喝下去的时候,这家伙不知发什么疯,竟差点将他的小臂勒断。
寂殒将他接下来的计划打乱了。
真是不听话的狗。
巫郁年手抵在桌沿上,轻微的发颤,半晌,压住眼底的杀意,勉强稳住声音:“……抱歉程将军,我身体不适,暂且先行告退了。”
语罢他就离开坐席,匆匆离去。程宿明明敬了酒,巫郁年却将酒杯摔在了桌子上,这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就是明目张胆的拂了程宿的面子。
殿中有人笑着打哈哈:“程将军不必在意,国师大人就是这个性子……”
太子与其他几位皇子神色莫名,一时搞不清程宿刚才敬酒究竟是什么意思。
程宿却没听,脸上的笑慢慢散去,望向巫郁年离开的背影。
……
巫郁年勉强寻了一处隐秘的地方,冷声道:“滚出来。”
寂殒从他手臂上离开,无声无息的出现。黑雾裹在他身上,比平常要凝实,隐约织成一件轻薄的衣服。
巫郁年眯眼道:“你方才在做什么?”
寂殒修长的眉皱起,想起刚才自己心里莫名的激起来的敌意,半晌,低声道:“不舒服。”
他想了想,冰冷的紫瞳闪过一抹危险,“……忍着不弄坏主人的不舒”他的嘴蓦的被巫郁年捂住,紧接着被狠狠抵在了假山上。
寂殒宛如兽类一眼,瞳孔倏地放大,又急剧缩小。
巫郁年警惕的捂住他的嘴,借着旁边的树掩住他二人的身形,“嘘。”
远处传来低咽的汪汪声,紧接着一个贵妇人带着仆从乌央乌央的走了过来,边走边焦急的喊:“小宝,小宝你在哪里?”
后殿是官员家眷聚会的场所,想必这贵妇人是丢了宠物,来这里找来了。后面跟着的仆从们一个个手提着灯,小心翼翼的在旁边低唤着什么。
偶尔有一缕光钻到假山后,但没有人真的到这里来看。
巫郁年松了口气,他松开手,抬头的时候,寂殒正巧低下头来。两人的唇微妙的轻触了一下。
“……”
巫郁年皱眉,但此时不能退开,他只能偏开头,就着这个姿势,压低了声音问:“之前五日你都没有离开么?”
“嗯。”
寂殒视线落在他的唇上,过了片刻,他齿间传来轻微的摩擦声,尖锐的犬齿闪过一抹森白的光。
好软。
想撕开。
他想着。
“你不能离开皇城太久?”
寂殒慢慢凑近,回答道:“离开超过一日,就要回来,不然我会用沉睡避免虚弱。”靠近皇城,他才慢慢的苏醒。
巫郁年眼神一闪,“那要是不沉睡,你会如何。”
寂殒就说:“会慢慢消失。”
在两人的唇即将再次触碰的时候,巫郁年状似不经意的后退半步躲过。
正巧远处那贵妇人找到了宠物,一脸后怕,指着那雪白的小狗鼻子骂,“不听话的狗!气死我了,”她气的眼中有泪,几乎浑身发抖。
那小狗嗷呜朝她叫了一声,飞快的扑进贵妇人怀里,亲昵的拱了几下,那贵妇人就破涕为笑,将小狗揉进怀里,“就拿你没办法,果然我还是最爱小宝了……”
直到走远了,寂殒还看的很认真,似乎在思索什么,他也忘了刚才对巫郁年唇感兴趣的事,反而问道:“什么是爱?”
幽紫的瞳孔冰冷而纯粹。
他记得很好,见巫郁年不语,就又问了一遍,声音低沉:“主人,什么是爱?生气,又是什么?”
一团天性就是毁灭的黑雾,居然问爱是什么。巫郁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看了看天色,“回去告诉你。”
他伸出手腕:“上来。”
片刻后。
国师大人自假山后出来,不多时就寻到了任野与忍春,很快就回到了国师府。
巫郁年虽不愿意喝药,但近日重要的事情颇多,他一碗药喝了半天,蜜饯与酸果子下去了两碟。喝完脸色更白了几分。
忍春看他喝完,默默将东西收拾好:“国师大人,千七楼的柳主事将您前几日要打造的东西送来了。”
巫郁年眼尾一挑,恹恹道:“在哪?”
任野很快将东西拿过来,巫郁年打开一看,盒子里有两样东西,其中一件是一把森寒的匕首,中间有一道凹槽,半块血珀被融成水,嵌了进去。
巫郁年伸手摸了摸,神色莫名,“你们先退下吧,”顿了下,他又道:“那董肃是个人才,但性子太刚直,注定在朝廷活不下去,送到六皇子那里,老规矩。”
任野道:“是。”
门关上之后,巫郁年敲了敲桌子,“出来。”
匕首在他掌心转了一圈。
寂殒默默出现,一离开皇城,他身上像衣服一般的黑雾就模糊了几分。
巫郁年眼尾上挑,反握住匕首的手微撑着下颌,另一只手伸出去,戳在寂殒的腰腹间,声音低柔:“将我抱上桌子。”
寂殒眉宇间又出现了燥郁之色,沉默片刻,黑雾一勾,让巫郁年坐在了桌沿。黑雾没有立即收回去,反倒是攀上了巫郁年的脖颈,慢慢收紧。
他眼神冷漠至极,“我不想等你修好了。”
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越来越多的黑雾攀上巫郁年的身体。
巫郁年毫不意外,他勾唇道:“咳……你不是想知道爱是什么吗,凑过来一些,我告诉你。”
寂殒眼神微闪,终究还是没忍住,俯下身去,但他没有丝毫放松对巫郁年的桎梏,那些黑雾甚至慢慢钻进了他的身体里,皮肤传来尖锐的刺痛。
巫郁年声音更柔:“再过来一点。”
寂殒又低了一些。
黑雾勒的巫郁年窒息,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濒临死亡的边缘。
“再靠近……”
一双无力的手臂环绕在他的脖颈,寂殒一顿,他控制力量的五指莫名一松脆弱的主人似乎在主动的献上他的性命。
人类的身躯温热而柔弱。
脆弱的不堪一击。
除了心中叫嚣撕碎的声音越来越大之外,似乎还有点,别的说不清的情绪。
恰在这时。
咻嗤
“……”
寂殒微微茫然。
一柄尖锐的匕首轻易的刺穿了他的胸膛。与上一次不一样,刺穿匕首的胸膛有似人类一般的血滴落,但落在地上不久,就变成了黑雾散去。
巫郁年温柔的抱着他,苍白病气的脸上浮起一抹愉悦的笑,低咳几下,喟叹一声,教导。
“这,就是爱。”
【阿软:寂殒收回度,百分之二十五。】
第59章 颈锁。
滴答。
滴答滴答。
巫郁年身上缠绕着的黑雾渐渐松开了。
寂殒皱眉:“……很痛。”
巫郁年叹息:“爱就是痛的。”
他将匕首抽出来, 恹恹的双眸望着上面消失的血迹。他就着这个姿势,在寂殒身上借力,慢慢站起来。
巫郁年低咳两声, 用匕首挑起寂殒的下颌,眼尾因虚弱而泛起晕红, 他笑了笑,“下辈子,不要再生在龙脉上了。”
寂殒的身体渐渐的化成黑雾,他一双紫瞳茫然而冰冷, 却莫名的纯粹, 定定的看着眼前苍白脆弱的主人。
他渐渐消失不见了。
其实寂殒并没有真正的杀过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 巫郁年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抿抿唇。
其实盒子里还有另一件东西,是一个黑红缠绕的颈锁。
但现在看来, 这东西是用不到了。
他今日在凯旋宴上多饮了几杯酒, 现下稍一放松,才觉出自己头晕得很,酒精一发散, 叫他越来越热。
巫郁年哐当一声, 将匕首仍在盒子里,伸手摸了摸旁边那颈锁,他摘下眼镜, 正欲脱衣睡觉之际, 身后却攀上来了似有若无的痒意。
“……”
渐渐的, 一双手臂将他从后面环住, 有人在他耳畔道:“主人, 爱为什么是痛的?”
那双紫色的,不似人的眼睛就在他身后,被野兽彻底顶上的感觉如蛆附骨,巫郁年只觉得后背发寒。
融了血珀的匕首杀不死他。
“主人为什么让我痛,主人爱我吗?”寂殒眼中的茫然深切极了,他好奇心旺盛,但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复杂。
他又想起了他和巫郁年刚见面的时候,巫郁年打了他一巴掌,说自己的手痛,“我也让主人痛过,我爱主人吗?”
“主人疼,我给主人舔,我疼,主人也要给我舔吗?”寂殒每问出一个问题,眼里的疑惑就多几分。
他凑的越来越近,不带温度的鼻息落在巫郁年温热的颈间,宛如一头狼叼着猎物咽喉处的皮肉,用冰凉的利齿反复辗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