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顾眠凉,声音平淡:“师叔若有什么需求要我去做,若是可以帮你消除心魔,我不会推脱的。”
顾眠凉脸上的笑淡了几分,他抿了口手边的茶,许久没有出声。
他有什么心魔?
无非就是一些注定得不到的妄念罢了。
他有时甚至十分羡慕殷岭西。
即使阿拂现在忘得一干二净,起码他曾经得到过,拥有过,将他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全部做了一遍。
而他一直都在放手,在让步,从来不敢去挽留。
顾眠凉按下心里的那些念头,放下茶盏,摇头:“师叔希望你好好的。”
“我也希望师叔好好的,”拂知说道,“师叔若是闭关,突破大乘期,心魔定然是隐患。”
“我闭关时间太久,不希望师叔中间因为我出了什么岔子。”
修士闭关之后,时间就真的只是一个概念,感受不到岁月的更迭。
顾眠凉捏着棋子的手指微紧,眼睫轻颤。
……他忍受不了没有拂知在身边的漫长时间。
片刻后,顾眠凉叹息一声,抬眼看着拂知,神色柔和了些,“你站过来些。”
拂知就顺从的站起来。
顾眠凉掌心攥了又松,走到拂知身前,长长的手指抚开他落在胸前的墨发,又移到他眉眼处,细细描摹,最后缓缓下移至他唇边。
他们离得极近,呼吸缠绵在一起。
拂知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顾眠凉微微低头。
他指腹从拂知唇上按了一下,然后轻轻吻了上去。
拂知瞳孔几不可查的一缩,没有躲开,但也没有去迎合。
这只是一个极轻极浅的吻,宛如羽毛轻挠,纯粹的不含任何情欲,珍惜到极点。
良久,才分开。
顾眠凉耳尖发红,声线压低了几分,“阿拂……”
拂知顿了一下,“小师叔。”
到现在这个情况,顾眠凉虽未曾挑明他的心意,但已经十分明显了。但拂知修无情道,注定给不了他想要的回应,所幸,他也并不需要。
这个吻,就足够他记上千载,慰藉余生了。
顾眠凉沉沉吐出一口气,终于将心底其他的冲动压下去,“好了,你走吧。”
他慢慢松开了拂知的手,这是他第一次放肆,最后一次放手,今后,他会守好拂知的无情道,看他踏上成仙之路。
拂知静默了片刻,临走之前,忽的在顾眠凉唇上蜻蜓点水的吻了一下,紧接着很快拉开距离。
他看着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顾眠凉,轻声道:“若是我没有修无情道……”
拂知声音一顿,低低道:“希望小师叔早日摆脱心魔。”
他身影逐渐消失在竹林里。
顾眠凉在原地愣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拂知是什么意思。
若是他没有修无情道,从没有遇见过殷岭西。
若是他少一些顾忌,早些向阿拂挑明心意,现在是否就是另一个结局。
竹叶落在地上发出轻响。
那青衫白发的男子眼圈微红,轻声说
“晚了啊……”
大道无情,无回头路。
他抱着拂知给他的一丝不存在的奢望,永远的留在了原地。
拂知缓步踏出青竹山的那一刻,这里的禁制再次开启。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阿软:【主人!你不是去解决他的心魔的吗,我怎么觉着反而他更出不来了?你成了他永远也得不到的白月光。】
拂知:【他自己不愿意放弃,心魔是永远都走不出来的。我只是给了他一线希望和幻想,让他能抵御心魔,顺便给自己集个卡。】
阿软:【……?】
拂知:【我真的喜欢他那张脸,等到收回所有的碎片,我就带他回神域,制成傀儡挂在墙上,一定很漂亮。】
阿软默默:【……那我帮您看着他点,省的您未来的漂亮傀儡丢掉了。】
拂知愉悦的眯了眯眼:【好,唱完最后一场戏,我就可以走了。】
魔族。
殷岭西倚在魔皇宫高高的座椅上,座椅下全是空着的酒坛。
大殿森冷孤寂,唯一的光,就是他手中的留影石。
他已经看了许多遍了,那时在拂知断情前最后几日,他记录下来的东西。
殷岭西仰头灌了一口酒,来不及吞咽的酒液顺着下颌往下淌。
忽然,大殿的门被匆匆打开,鱼鹰急冲冲的跑进来,刚刚跪下张口欲说话,一个被随手掷过来的酒坛就狠狠的摔在了他的膝前。
砰!
酒坛碎了一地。
殷岭西风流低哑的声音莫名阴鸷:“我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准进来的吗?”
鱼鹰顶着杀意,硬着头皮慌乱道:“少皇殿下!上古法阵破了个缺口!!”
“什么?!”
殷岭西霍然起身。
当晚,于魔族祭台方向。
一道漆黑的光柱冲天而起!
下一秒,九州震彻,风云忽变,星光登时被无边的血色吞没,邪佞的气息席卷而来,恍若天地将倾。
无数生灵惶惶嘶鸣,望向魔族领域,伏跪颤抖。
来自于上古的邪气瞬间让整个修真界警醒起来
道深子倏地睁开眼,“这是……邪魔止生的气息,”他站起来,眼中郑重万分,“那上古的封印,竟然开了么……”
邪魔止生,算是魔族的始祖。
天下至邪之气凝聚而成的产物,后来在上古时期被诸位大能联手封印在法阵之中。
而这上古法阵溢散出来的邪气与灵气结合之后,就诞生了一个新的种族,魔族。
他们信奉止生将近万年,却一直被当成羔羊,每隔千年就会被抽取一次生机和力量,直到最近几次,才开始反抗这种剥削。
修仙界不会对魔族施以援手,但是绝对不会对整个九州的安危袖手旁观。
很快,所有感受到邪魔止生气息的宗门,全部集结,朝着魔族的方向急急赶去!
天衍宗自然也不例外。
拂知站在灵舟前头,拧眉看向那道冲天的邪气。
“师父,封印应当破损的不多。”
道深子点头,但神色不见任何放松:“即便只是碎开一个小角,我们也不可随意放松警惕,当年修仙界所有大能陨落了将近九成,才只是堪堪将他封印罢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庄呈,嘱咐:“若是为师殉道,尔等定要好好收着天衍宗。”
“师父!”温初不赞成道,“定然会没事的!”
道深子笑呵呵道:“只是说出这种可能。”
庄呈眸色深深,和海生平对视一眼,心里的弦再次绷紧。
越靠近魔族,便越能感觉到那股强大至极的邪气,侵略性极强,能非常轻易的勾起人心里的恶念。
一早赶至这里的仙家百门,心志不坚定者,甚至已经开始自相残杀。
刀枪剑戟,哀嚎声不绝于耳,恍若人间地狱,混乱一片。
无数流窜的黑影发出桀桀的怪笑,攻击着下面所有的人。
那自祭台冲起的黑柱中,隐约可以看见一只巨大无比的狰狞的手掌在一次又一次的锤着下方的封印阵法。
大地隆隆震动,碎石滚滚。
“少皇殿下!那边的邪影更多了!”
鱼鹰匆匆赶到他身边,“殿下,天衍宗的灵舟来了!”
殷岭西微怔,抹了把脸上的血,抬头看向夜空。
标志着天衍宗的灵舟之上,一银袍的仙尊缓缓将视线投下来,正好撞进了殷岭西的眼里。
拂知目光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移向了别处。
道深子率先从灵舟上下来,与其余宗门的几位长老联手,死死的压在那黑色光柱的上方。
霎时,四周飞窜的邪影就少了很多。
这是一场僵持的拉锯战,竟生生持续了三日之久。
飞上去助阵的人越来越多,但那黑色光柱降低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再也不动了,反而狠狠的往上反弹了一下。
道深子脸色一变,蓦的吐出一口血。
拂知眼神微凝,飞身上去,急忙扶住他,“师父,如何?”
道深子沉着脸摇头:“这上古法阵的缺口,极难修补。”
周围各大宗门长老、掌门、老祖,脸色皆是不太好看。
恰在此时,异变突起,黑柱中的巨手猛地砸碎了这光柱,掌心裹挟着狰狞与邪气,狠狠的拍在上空修为高深的一众老祖身上。
拂知被这掌风堪堪擦过,只觉得五脏六腑猛地一震,顿时咳出一口血来。
而其余的被这大掌击中的人,有些甚至筋骨寸断,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道深子受伤最重,大乘期的修为,竟连这邪魔止生一击都接不住。
但那巨手在这一击之后颜色淡了将近一半,显然也不是那么轻松,方才那一掌,竟像是有预谋的一样,将能封印它主力军打了个干净。
“大家莫慌!再将它耗上一耗,拖延时间!”
“你他娘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怎么耗啊?”
道深子盘坐在地上,气息沉沉,“诸位!诸位!”
他扫视一圈,“老夫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上一试,只不过要有人帮我们争取至少半个时辰的时间!谁可以来?”
拖延时间?
拖延什么时间?邪魔止生吗?
一时间所有人面面相觑,拂知眼神一闪,正打算上前一步,就已经有人抢了先。
“我来!”
殷岭西收刀上前,“这本就是我魔族分内之事。”
道深子:“好,只需坚持半个时辰。”
殷岭西点头,走到拂知身前的时候微微一顿,抿唇却没说什么,直直走向祭台的方向。
只见他停在了祭台前,反手握刀,狠狠在自己手腕、脚腕上划了几道,然后任由鲜血淌着,踏上了祭台,躺在上面。
紧接着,他将刀刃刺入了自己的心脉,把自己钉在了祭台上。
这是历代魔族献祭的姿势。
猩红写鲜血缓缓的流满了整个祭台的纹路。
那巨手果然安静下来,开始慢慢的享用着殷岭西魔族的血肉,一点点抽着他的魔气与生机。
“殿下!”
鱼鹰惊叫。
殷岭西脸色微白,一声不吭,心中悄然松了口气。
道深子见那巨手安静下来,登时与旁边几人联手构筑一个极大的镇压法阵。
镇压法阵慢慢成形,殷岭西的气息渐渐变得虚弱起来。
拂知在盘腿坐在道深子身后,缓缓输送自己的灵气,心中却升起一丝疑惑。
按理来说,这镇压法阵只有镇压邪气的作用,并不能修补法阵。
他沉思片刻,便直接问了:“师父,法阵你打算如何修补?”
道深子:“仙人陨骨。”
天衍宗有一块仙人陨骨不是秘密,那的确是修补法阵的不错选择。
可拂知却知道,那仙人陨骨已经被道深子吸收了,若是用陨骨修补法阵,那岂不是……
他皱眉:“师父。”
道深子笑的洒脱:“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活得够了,将之后的好日子留给小辈们,没什么不好。”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
拂知敛眸,最终低低道了一声:“我知道了。”
镇压法阵即将形成,一道银色的身影却忽的掠向了上空,出现在缓缓下降的镇压法阵之下,顿时引起一阵惊呼。
“那是谁啊……”
“天衍宗苍梧峰的那位……”
“他在哪干什么?”
殷岭西意识昏沉,他听见似乎有人叫拂知的名字,强撑着睁开了眼睛,一睁眼,就看见了独自立在空中的银袍仙尊。
道深子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沉声道:“阿拂,下来!”
拂知眼神淡漠,断尘剑在他脚下,他听见师父师兄师姐都在叫他,但没有给出任何的反应。
无情道的人,会做出最理性的选择和判断。
他现在做出的决定,可以将效果达到最好。
拂知看向道深子:“师父,上古法阵里,有我一截骨。”
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因为他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在这里丢过一块骨头,又是为什么丢的。
但现在这些问题,也不是十分重要。
他认真补充道:“至净骨可以修补法阵。”
道深子:“阿拂!”
可现在镇压法阵还没有完全的成型,他必须在这里稳住法阵,无法将拂知强行带下来。
拂知看向那上古法阵的缺口,细细感应着杀骨的存在,而后伸出手极缓地往后一扯
一截莹白的玉骨挣扎着从那法阵缺口处浮出来。
杀骨暴虐的气息眨眼之间就将周遭的邪气压下去了几分,
而那巨手收到了刺激,上古法阵之下隐约传来一声粗粝的怒吼,殷岭西被它粗暴的掀了出去,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却急急爬起来,想要冲到拂知身边。
下一秒,那只巨手毫不犹豫的将拂知死死抓住,所有人都听见了清脆的骨裂之声,心不由得一揪。
殷岭西目眦尽裂,嘶吼道:“拂知”
温初咳出一口血,喊破了声:“小师弟!”
“阿拂!”
庄呈强撑着御剑飞行,却因灵力不足,狼狈的摔了下来,“小师弟……”
半空中。
拂知面无表情,面上没有丝毫痛色。
他喉结一动,唇边滑下一缕血色。
紧接着,无数血迹开了花似的自他银白的衣衫里开始往外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