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知声此时眼神没什么焦距,他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气息很舒服,但是……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了。
他连自己叫什么似乎也有点忘记。
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尽数被泡的发软,模糊,堵在他负面情绪的水闸那里,他忍的压抑,忍的绝望,却偏偏没有一个可以抒发的地方。
他想哭,想发疯,但是哭不出来,也疯不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他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上,像是被不断拉直的皮筋,他没有可以放松的时候,偏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断掉。
于是纪知声并没有给出席矜什么反应,只是睁着眼睛,神色空茫的看着头顶。除了身体的反应很直接之外,脸上半点情绪也没有。
刚才血热上头,席矜渐渐理智下来,他微微抿唇,打算抽身离开,去彻底冷静一下。
忽的,纪知声眼睫轻颤,“难受……”
席矜一愣。
那双望向他的茶色眼睛,闪过一抹水光,平静的令人绝望。
席矜心里蓦的被纪知声的眼神刺了一下,他摸摸纪知声的眉尾,语气放缓,显得温柔:“纪教授,哪里难受,告诉我。”
“我……”纪知声顿了顿,“我很难受……”
“不知道…哪里难受……就是很…难受……”
他的语气罕见的有些无助,像个找不着路的孩子,视线无着无落的,没有眼泪,没有哭泣,只是那种压抑而平静的叙述,却无端让人心疼。
还不如哭出来好点。
席矜耐心引导他,“别着急,不知道哪里难受,就不要想了好不好,听话,睡一觉就好了。”
纪知声呼吸渐渐稳定,他似乎又将压了不知道多久的情绪闸门关了回去。望向席矜的眼神还是茫然。
片刻后,他皱了皱眉,手向下探去。
“……这里也不舒服。”
席矜:“……”
他当然知道不舒服,他自己忍的更难受好不好。
眉间浮起几分无奈,对着纪知声,他好像总是习惯妥协,甚至愿意去做一些他之前没有做过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黑色的眼瞳认真,双手捧着纪知声的脸捏了捏。
“纪教授,先说好,不管你醒来记不记得,今天都是要还回来的,我这个人非常小气,你还的时候要带着利息还,听见没?”
纪知声眼睛眨了眨,不知道听没听懂,“……哦。”
“……”
算了,他和一个醉酒后乱撩人的臭酒鬼计较个什么劲。
席矜松开他,直起腰,五官深邃,五指将微乱发丝向后一捋,露出侵略性十足的眉骨。
还好他之前有预习过很多功课,这种突发事件,在没有铺垫准备的情况下,他知道怎么处理才会让纪知声舒服。
席矜膝盖往后挪了一点距离,抿唇俯首下去。
……
……
半个小时后,纪知声倦怠的睡了过去。
席矜耳朵脖子红了一片,面无表情的吞咽了一下,抬起头,手背抹了下唇边,俯身将纪知声抱起来,简单在浴室的冲洗片刻。
他们今天才是该做的不该做的,几乎都做了。
就差最后一步。
席矜将人擦干,头发吹的干爽,这才把纪知声重新放回了床上。他自己却全然没有睡意,单独进了浴室,足足待了两个小时才出来。
凌晨三点多,席矜坐在椅子上,他看着桌子上一动没动的保温盒,忍不住捂了捂脸……原本就是想让纪知声吃个饭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了。
他往床上瞅了一眼,纪知声早就睡着了。
席矜认命的起来,把纪知声换掉的衣服洗干净,然后甩干,晾在了旁边,保证明天可以干透。
做完之后,他才算是彻底清醒了。
他走到床边,低头看纪知声锁骨上妖蓝色的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副亲爹看叛逆亲儿子锡纸烫头的嫌弃表情。
地铁老人手机jpg.
臭毛病,去个酒吧还贴纹身贴,真当自己不良少年。
席矜四下看了看,在酒柜上瞅见一瓶红酒,他在卫生纸上倒了一点,弄湿了之后,小心翼翼的在纪知声锁骨上擦了擦,上面的纹身很快消融,露出干干净净的皮肤。
空气里弥漫淡淡的红酒香,熏的席矜有点上头。
席矜心想,无论明天纪知声记得还是不记得,这家伙都必须负责任,必须负责任,很大的那种!
都到这一步了,他都动嘴了,不谈恋爱说得过去吗说的过去吗?!啊?!
搁以前他们都该结婚了,明天他就告诉纪知声,他俩必须把这恋爱给谈了,不谈他就是渣男,撩了睡了还不认的那种!
席矜微红的耳尖透着心虚,却理直气壮的直接上了床,躺在纪知声旁边,偷偷的勾住了他的手指。
他只觉得,纪知声的手指和别人也不一样,匀称又漂亮,席矜心脏砰砰跳,明明刚才给纪知声纾解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
席矜觉得自己没救了。
他睁眼直到凌晨四点左右,才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上午十点。
静音的手机没能吵醒他们任何一个人。
纪知声慢慢睁开眼,眼底的茫然褪的干干净净。
他不是喝酒就断片的人,昨晚的回忆随着记忆的回笼渐渐清晰。
纪知声:“……”
他晚上睡相不太好,僵硬着身子把自己从席矜身上扯下来,片刻后,掀开被子坐在床边,深感头疼的扶了扶额角。
他怎么一遇见席矜就失控。
纪知声偏头,视线落在席矜唇上,就是那张嘴,昨晚帮他……他不自在的移开目光,微微垂眸。
事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他明明是想和席矜拉开距离的,现在该怎么说。
他其实也不是对席矜没有感觉,但是席矜并不完全的了解他,也不知道他有过什么经历。
纪知声人生头一遭起了逃避心理。
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纪知声快速的穿好衣服,拿上房卡,带上车钥匙,无声无息的离开这里。
席矜昨晚睡的很晚,生物钟延迟,醒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他下意识的往旁边摸了摸
啥也没有。
嗯?
席矜唰的睁开眼,直挺挺坐起来,懵逼的看着空空如也的旁边。
“……”
他飞快的从衣服里翻出自己的手机,打算给纪知声打个电话,手机一划开,除了警局的消息之外,微信里还弹出来纪知声一小时前发过来的留言,只有两条
[谢谢席副队昨晚的照顾,我还有事,先回C市一趟,很快回来,警局又什么进展,可以随时联系我。]
还有一条消息,与上一条隔了足足十分钟。
[房费我已经付了。]
席矜:“……”
很好,看来这家伙全都记得。
他盯着纪知声的头像,心里头蹦出斗大的两个字,渣男。
作者有话要说:
席矜:我缺那点房费吗?!
第105章 甜的。
不过纪知声回C市干什么。
席矜在床上蹲了一会, 把警局的事处理了,顺便给自己请了个假,然后给秦言打了个电话。
很多纪知声的事情, 他还不是很了解。
席矜:“喂,秦言?”
对面传来一阵恼怒的猫叫声, 听着是阿软的,好像是在单方面和秦言吵架。过了片刻,他才听见秦言有气无力的声音。
“听着呢,席副队有事吗?”
席矜语气幽幽:“你师兄把我睡了之后, 就跑了, 跟我说去了C市,你知道他去C市干什么吗。”
“啊?!”秦言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席矜幽怨叹气,把昨天晚上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很是争得了秦言莫名的同情。
他觉得这种事情应该没有哪个男人会说谎, 秦言心里震惊, 席矜居然会心甘情愿当下面那个,犹豫片刻,还是拿着对师嫂的心态对席矜。
“是这样的, 师兄他父母从他六岁的时候就离开了, 他那时候小,记忆混乱,祭拜的时间弄得很乱, 后来就定在每年的初秋, 他应该是回C市看他父母去了。”
席矜对自己说的谎毫不脸红。
“这样啊……”
秦言轻咳一声:“嫂……不, 席副队, 我很敬重师兄, 虽然不该对他的感情生活有过多的干涉,但还是要说一句,要是你们都是认真的,请给师兄一点时间,让他能自己接受。”
席矜眼神一闪,不着痕迹的套话:“……我总觉得他在躲我。”
电话那边有片刻的安静,似乎是秦言在纠结。
席矜叹了口气,语气悲戚:“我现在一个人躺在酒店的床上,昨晚他折腾我折腾到凌晨三点,完事儿后他直接就睡了……你知道吗,还是我给他洗的澡,衣服也给他洗了。”
“然后刚才一睁眼,他人付了房费就跑了……”
这话他一点都没有撒谎,只是挑着说的。但是拎出来说之后,听到秦言耳朵里就变味了。
秦言头疼。
他实在接受不了席矜这种语气跟他说话。
听起来他师兄像个抛夫的渣男。
“好了好了,我不建议你去C市找他,但是能告诉你的就是,师兄一年前不是这样的。”
秦言声音放轻了几分,叹息道。
“他要是心里也有你的话,可能是顾虑之前玫瑰吻最后一起案子,他被T抓走了七天……中间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方便告诉你,这是师兄的隐私。”
“等师兄哪一天告诉你了,他才算是真正打算接受你的时候吧,这种事情我也不能多掺和。”
“但是我之前给师兄做心理疏导的时候,师兄在意识恍惚之前的那段时间,很好说话,问什么答什么,你要是想确定师兄的心意,可以乘着那时候问他。”
秦言言尽于此,其余的,席矜再怎么问都问不出来了。
电话挂断之后,席矜摩挲着手机,兀自琢磨了一会,看着屏幕上纪知声的头像,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打过去。
之前老袁和他说起纪知声一年前参与的玫瑰吻,浅谈了两句,也是讳莫如深。
席矜叹了口气,心疼的隔空戳了戳屏幕,对着纪知声的头像比了个口型
小傻子。
***
C市,繁云墓地。
两市相隔虽然不远,但开车还是要三四个小时才能到。
纪知声像往年一样,买了捧白色的满天星,走到他父母的合葬墓之前。
墓前有一束已经残败的花,白色的勿忘我。之前T给他留下的照片上的那一束,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花完全枯萎。
他弯腰,平静地将勿忘我扫落一旁,把满天星放在了上面。
墓碑上他父母的笑容灿烂而温柔,纪知声淡淡的看了一会。他其实不是很伤心,毕竟六岁的时候,他们就离开了。一个六岁的小孩能记得多少关于亲情的东西。
但小时候看着别人家长接小孩子放学,他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后来一个人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顶多就是在别人一家热闹的时候,他多看一眼。
也仅此而已了。
从蔷薇刺第六个人死了之后,他从医院出来,都在下意识的逃避关于案件的消息。那最后突然冒出来的疯子,应该也是T的人,一个被放弃的一次性杀器。
这好像是个无法打破的怪圈。
一年前的玫瑰吻死了七个人,他从第一起案子接手,完全共情过无数次,几次差点抓到T的尾巴,但总是差上一点。
共情次数太多的后果就是,那段时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是T,在玫瑰吻第六个人死了之后,他精神一度濒临崩溃的边缘,很多人都劝他放弃这个案子,换人来接手。
纪知声微微吐出一口气,掌心落在冰凉的墓碑上,摩挲了片刻。
T很了解他,纪知声不知道世界上为什么会有那么了解自己的人。玫瑰吻最后一案,他抓到了T,T也抓到了他。
但是他被抓走的那七天,眼睛基本每天都是被蒙住的,视觉丧失,其余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他这辈子都忘不了T的声音和手指落在他皮肤上的冰凉触感。
现如今,T复刻的第二朵玫瑰,也就是蔷薇刺这个案子,还差一个人死亡就完成了。莫名的,纪知声觉得最后还是会有一个人死。
他还记得T给他留的话
“蔷薇比玫瑰更坚韧,期待下次真正的见面,my believer.”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久之后,他还会和T见面。这也是他没有太在乎警局那边消息的原因,他知道T到底想干什么,T最终的目的只是他而已。
纪知声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看,是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纪知声瞳孔一缩,心里升起一股近乎恐怖的直觉。
墓地旁落下的泛黄叶片被秋风卷起,莫名空旷且萧条。
在电话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纪知声垂眸,选择接通。
“……”
他另一只手无意识收紧,心跳悄然加速。
一阵长久的沉默,电话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低笑,富有磁性的声音直击耳膜,听着很愉悦:“好久不见。”
是T。
这声音一落,纪知声提起来的心没有落下,反而瞬间紧绷。他眼神发冷,指尖已经落在了录音键上
“我猜,你是在录音吗?”T笑了下。
纪知声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