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战场上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米卡斯沉声道，“我确实想得太简单了。”
　　“还有一件事……”米卡斯的声音变得更弱，拉着伊洛的衣角，说，“伊洛，我好像还犯了一个别的错误。”
　　“什么？”
　　“我把我们研发出六代机甲的事情告诉了桑特……”
　　伊洛松了一口气：“哦，这个啊，没关系，他们迟早会知道的。今天上将在正面战场也使用了新的机甲吓退对方，恐怕现在议会已经得到了我们六代机甲的消息。”
　　“没问题吗？他们会不会很快研究出反制我们的办法。”米卡斯担心地说。
　　伊洛笑笑：“别小看我们的技术，研发需要过程，而且很可能是漫长的过程。记得把你今天使用机甲的数据送到实验室去，你的精神力护盾被打碎了，正好用来研究护盾的极限承载能力。”
　　“嗯。”米卡斯满口答应，认真地说，“伊洛，我真佩服你。”
　　伊洛对他笑笑，虽然有一只眼睛掩在绷带下面，却掩不住他满心的笑意。
　　“佩服我？那我跟上将说说，让你来当我的助理？”
　　“切切切！就仗着你跟上将关系好，天天欺负我，”米卡斯气哼哼地说，“跟桑特就说我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其实心里只想让我给你当跟班，我才不当！”
　　……
　　阵地前线，夜幕渐渐降临，议会派出的军队已经完全缩回了自己的驻扎地。
　　宁白在星舰上瞭望着远处的情况，开始安排今夜的袭扰行动。
　　桑特猜的没错，宁白今天凭借全新的机甲吓退了前来讨伐的千军万马，就不会给对手留喘息的时机。他没有带着队伍撤回K12，而是驻守在前线，安排小股兵力进行袭扰，瓦解对手的斗志。
　　袭扰，以扰为主，不与对方交火，也不发生正面冲突。
　　凭借机甲的代际压制，一队又一队战士神出鬼没，灵活穿梭于对方的军营之间，惹得议会大军一晚上鸡飞狗跳，谁都没睡着。
　　这一晚，宁白也没睡，倒不仅仅因为责任心和紧张感，更因为他精力充沛，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休息。
　　在军中多年，他从一个底层士兵成长为现在率领千军万马的上将，打过无数次战役，到今天，才终于知道 “决胜之夜”是什么滋味。
　　身体由内而外燃烧着热血、完全不需要休息的感觉，原来这不是军雌们幻想出来的白日梦，而是可以真实发生的事实。
　　他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思维敏捷、情绪饱满，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跃跃欲试，想要自己亲自上前线，与对手大战三天三夜。
　　不过，如今他作为总指挥官，已经不可能随心所欲地驾驶机甲应战了。星舰的指挥舱是他新的阵地，他让手下的军官与士兵们分批去休息，自己一直守在这里，监控着前线的动静。
　　前来征讨自己的都是旧日同僚，宁白对他们的脾气秉性都很熟悉。
　　他在加密通讯线路中联络了两个还算相熟的将领，其中切断了通讯，另外一个则欲言又止地与宁白聊了几句。
　　“早知道你们搞了这么强的新型机甲，我就不来了。”老同事唉声叹气，“现在是骑虎难下。”
　　宁白笑他：“难不成你来之前还以为能把我捉回去？”
　　“捉不到你，捉几个你手下的军官也可以应付差事，起码要挫挫你的锐气，结果现在……唉。但是议会给的压力很大，新闻你也看到了，我们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没法交代。”
　　宁白故意激他：“泱泱大军，就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叹着气结束了通讯。
　　看来，正如自己所想，议会军队进退两难。
　　他们本来就畏于自己的军威，现在又看到了强大的新型机甲，几乎已经丧失了战斗的意志。
　　但他们又不敢就这样回去，原本想着抓几个中低级军官充数应付议会，现在看来难度也很大，那么总要做出一些可供宣传的战功，才能有理由撤兵向议会复命。
　　他们会怎么做呢？
　　宁白沉吟。
　　或许，缴获一架六代机甲？
　　指挥舱的显示屏上忽然出现了一个新的亮点。
　　从番号可以看出，那是桑特的队伍。
　　本来在侧翼接应打配合的部队忽然被调集到了正面战场，这意味着什么？
　　宁白联络了米卡斯和伊洛，询问了他们那边与桑特遭遇之后的情况。
　　“伊洛负伤了？”宁白听到米卡斯战战兢兢、磕磕巴巴地向自己汇报情况，想了想，道，“我现在回去。”
　　“啊？”米卡斯傻乎乎的，有点酸，“您对伊洛也太关心了吧。”
　　宁白无奈：“……我迟早要让你去当桑特的副官，你等着吧。”
　　第二天一早，议会军队闭守不出。宁白在公共通讯中哈哈大笑，嘲讽自己昔日的战友一个个都成了胆小鬼。
　　“老同事们，如果你们想耗着，我们当然奉陪，反正我身后就是K12星球基地，你们一定也带了足够吃三年的补给品，对吧？需要我指导你们开启五代机甲的‘龟壳’模式吗？”
　　许久，对方没有回应。
　　K12星舰指挥舱中的军官们神色紧张地盯着面前的显示屏，低声朝通讯器说：“上将，一切如您所料，他们按兵不动了。”
　　于此同时，K12军港。
　　为数不多的后勤部队正在这里做着日常的清理维护工作，气氛像往日一样平和，丝毫看不出战时的剑拔弩张。
　　米卡斯和伊洛前一天使用过的残破机甲立在军港显眼的位置，等待着技术人员分析数据之后，再送到兵工厂修理。
　　今天稍有阴雨，没有平日里晴朗的阳光。
　　几架机甲忽然从云层中现身，与塔台简单沟通之后，在军港缓缓降落。
　　负责地勤的军雌立刻围上去。
　　带头的那艘机甲说：“我们奉宁白上将的命令，回来传送一份重要军事情报。”
　　“终于等到你们了。”地勤说道，“往这边来，宁白上将正在等。”
　　“……”刚刚降落的机甲愣在当场，在地勤的催促之下，才缓缓往那两架残破的六代机甲旁边移动。
　　还没停稳，几名军雌从机甲中跳下来，挟住指引他们的地勤，敏捷地攀进了六代机甲的驾驶舱。
　　“老桑特。”宁白的声音忽然从六代机甲的机舱中响起，“这两艘已经要报废了，你拿回去有什么用呢？出来，我们谈谈。”
　　一大群K12的军雌驾驶着崭新的机甲，出现在这个原本风平浪静的军港中。为首的两架威风凛凛，是宁白和米卡斯。
　　宁白的声音依旧淡然：“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我们的兵力至少是你的十倍，桑特，束手就擒吧。”
　　“宁白……”桑特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没有骗过你。请不要伤害我的士兵，我们大家都是昔日的战友，不是势不两立的对手。”
　　“当然。”宁白说，“就像我曾经向你说过的，我们不仅是昔日的战友，也可以成为今日的战友，老桑特，会议室里已经泡好了茶，我们谈谈吧。”


第78章 改变
　　宁白所说的会议室不远, 就在军港的办公楼里。
　　云迪斯红茶香气袅袅，宁白请桑特团长坐下，自己先端起茶杯, 悠然呷了一口。
　　“我相信K34的茶树能产出比这更好的红茶。听伊洛说, 农学专家已经帮那边建好了茶园，是吗？”宁白微笑地说，语气轻松，似乎在与一位老友闲聊。
　　桑特面色平静, 没有吭声。他稍稍端详这间并不算大的会议室，最后沉默地看向窗外转晴的天空。
　　“我以为……”他把自己的军帽摘下来，放在膝头, 露出鬓角几根稀疏的白发, “我以为你会先给我带上手铐或者锁链。”
　　“我确实准备了，毕竟，你算是战俘。”
　　宁白看了站在旁边的米卡斯一眼，米卡斯便把一副银闪闪的手铐拿出来晃晃，然后又轻轻收在身后。
　　“我让米卡斯准备了，他却不想委屈你。你昨天把他放回来，他说要感谢你。”
　　“哈哈，”老团长桑特的表情终于因为这个笑话而变得轻松了一些, “米卡斯少校不是这样的性格, 上将, 别取笑我了。恐怕少校现在还因为落入了我的陷阱而不服气呢。”
　　宁白也笑笑, 转身询问米卡斯：“服气了吗？”
　　米卡斯轻轻哼了一声，但在宁白的目光中, 还是老实答道：“算是……服气了。”
　　“他很勇敢, 机甲技术也强, 但还年轻，实战经验不足，如果昨天冒犯了你，你别见怪。”宁白客气地对桑特说。
　　桑特摇摇头：“战场上哪有什么冒犯不冒犯。其实，我也很欣慰上将能派米卡斯少校去阻击我。”
　　桑特把视线转到米卡斯脸上，表情中没有敌意，只有看到优秀晚辈时的赞许和鼓励：“实不相瞒，以前少校不服气我，我的士兵们也不服气他。大家都知道米卡斯多次军团比武蝉联冠军，因为我们一直在边境驻守，没有亲眼见识过赛场，我手下好多军雌以前都说他是凭着家世背景才能得到第一名。这一次，米卡斯少校算是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们都打服了，他们轮番跟少校打车轮战都不是少校的对手。”
　　“哦？是吗。”宁白忍不住笑笑，玩味地看向米卡斯。
　　米卡斯因为这通夸奖而面露羞涩，偏过脸去，躲着宁白的视线。
　　“伊洛怎么样了，”桑特又问，“他用精神力护盾保护了我们，自己好像受了伤，不要紧吧？”
　　宁白回答：“谢谢你的关心，伊洛不要紧，虽然他已经不在军队里，但他仍是强大的A级军雌，一点小伤，不碍事。”
　　“嗯，那就好。”
　　“伊洛跟你一样，有个可爱的雄子，”宁白又喝了一口茶，说，“现在他的雄子在我们这边，成长得很健康，已经快要上学前班了。你的孩子在上中学吧？”
　　“嗯，”桑特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我的雄子只有D级，身体不好，身边也没有亲属照顾，上学经常请病假，成绩很差，性格也不合群，不知道以后能做些什么。我经常会想……”
　　他停下来，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但宁白真诚地看着他，桑特犹豫一瞬，还是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我经常会想，如果我死了，没有多少储蓄留给他，他以后要怎么办……活着的时候我不能在身边照顾他，如果我能立一桩大的军功再死，让他能得些抚恤，日后生活也能有所依靠。”
　　桑特用手轻轻捧着红茶的杯壁。
　　“宁白，你没有孩子，你不懂。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按他们的命令，带着零零散散几个兵，鲁莽地跑到你们后方来。我早知道，我们骗不过你。”
　　宁白倾身向前，接过桑特手中的茶杯。
　　“桑特，你到我们这边来，我们帮你把雄子接过来。”他直言不讳，“在未来，等级不再是问题，你看到我们的六代机甲了，精神力可以直接被提取和运用，所有虫族都可以使用这些技术，每个军雌都能发挥A级军雌的能力，每个雄虫也都能使用真正的精神力触手、精神力护盾。”
　　“……”桑特嘴唇动动，没有发出声音。
　　“宁白，”他沉默许久，终于道，“我虽然愧对我的孩子，但我忠诚一生，无愧我的国家，无愧军雌这个身份。你带领K12走出了一条新的道路，我无法评价这些事正确与否，但我钦佩你，也感激你对周边星球的帮助，只是，我不会背叛，我有我的信仰。”
　　“桑特……”宁白欲言又止。
　　“上将，”桑特打断了他，伸出自己的手腕，“请米卡斯少校给我带上手铐吧，我是战俘，应该被您关押到合适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与您喝茶聊天。
　　我已经决定了，您不用再费力劝说。只要我一死，相信以您的威望和号召力，加上K12强大的科技和军事实力，周边星球都会陆续归顺您的。至于我……就算是错误的道路我也决定走下去，为信仰而死，至少可以证明我在边境沧桑一生不是一个笑话。”
　　米卡斯把桑特带走了。
　　宁白独自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喝完了杯中已经冷掉的红茶。
　　前线仍在僵持，他与星舰指挥舱通了话，询问了一些情况，然后又做了一些部署。
　　会议室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宁白以为是有谁来汇报军务，朗声说道。
　　不料，门打开，却是楚安微笑着站在门口，温声问宁白道：“没打扰到你吧。”
　　“您……您怎么来了！”宁白又惊又喜，连忙起身走过去。
　　“这里……” 他看看四周，觉得这间会议室还是太简陋了，“楼上好像有间会客室，我带您去那边休息。”
　　“不用，你忙你的，我看看你就走，”楚安拉起宁白的手，轻轻搔着他的手心，把他拉进了空荡荡的会议室，缩在监控器看不到的墙角。
　　“我听到新闻里说你在后方抓了战俘，猜你回来了，所以来这边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遇见你，没想到还真被我猜对了。”
　　宁白笑得眉眼弯弯，金色发丝一颤一颤，眼角浮出一丝嫣红，似乎“决胜之夜”的余韵还未消散。
　　“您真厉害，”他轻声说，“您比议会那些军官都更有洞察力。”
　　“他们派少量的兵力到后方来，不是想包抄，那么无非就是想要机甲。所以我猜你在这里。”楚安摸摸宁白的脸颊，“可如果连我都能猜到，对方应该也猜到了吧。你要不要赶紧离开，这里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