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瑜摸摸肚子,疯狂吞咽口水。
“别靠近那里。”爱德华嫌弃地说,“那群疯子经常在那里狂欢。”
“好。”沈知瑜擦擦口水。
旅店内部和外面的装修风格一样,都很清新。
店主是个男性omega,有着一头柔软顺滑的奶金色长发,和碧蓝的眼睛。
他五官柔和,眼神安详宁静,只是看着他,就会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他用标准的言知瑾的母语打招呼:“你们好。”
“你是专门学过吗?发音很标准。”沈知瑜冲他挥挥手。
“是我朋友教我的,他在那里工作。”店主笑容恬淡,“谢谢夸奖。”
他给几人办好入住手续,拿出房卡。
沈知瑜四下张望着,问:“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平常忙得过来吗?”
“当然不止我,只是爱德华说来的是几位重要的顾客,我才想出来看看。”店主说话徐徐缓缓的,好像有种魔力,让其他人也急不起来。
沈知瑜指指他摆在前台的书,问:“你很喜欢他的书?收集得很全。”
“你喜欢吗?”店主问。
“还行吧,看过几本。”
“是我写的。”
沈知瑜:“……你写得很好。”
“不,不是我的功劳,这都是主赐予我的,我只是妄自揣测主的意思,并斗胆将它记录下来。”店主捏住自己胸口的项坠,做了个手势,向往地说。
“你也信教吗?”沈知瑜好奇问,“和马特他们信的有什么关系吗?”
店主平和的表情,骤然变得冷淡高傲。
他傲慢地说:“别拿那种东西和主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店主的气质和刚才截然不同, 充满了傲然和不屑。
沈知瑜很快反应过来,问:“你们两个教派是敌对的?”
“敌对?”店主微微一笑,“不, 只有势均力敌才能够叫作敌对, 他们不过是一群四处乱蹿的老鼠罢了。”
沈知瑜问:“你是指……他们做的事像老鼠一样见不得人,还是指他们势力微弱, 成不了气候?”
“都是。”店主盛气凌人地说, “正因为如老鼠一样卑劣肮脏, 他们才不得不四处躲避。”
“看来你对他们很有怨言啊……”
言知瑾清冷的嗓音突兀地插入他们的对话:“是你们的教义,让你们去排斥他们, 还是你们自发地做出这种行为。”
店主愣了一下,皱眉说:“讨厌他们的存在,应该是每个人的本能吧。”
他顿了顿, 说:“不过有件事你猜得不错, 主并没有明确地告诉我们, 要与他们对立。即使他们对主那样不敬, 主仍旧默许他们的存在。”
“为什么?”沈知瑜歪歪脑袋。
店主唇边漾开一个神秘又奇怪的笑容:“因为主说,即使是老鼠, 也有存在的意义。万事万物已经构成了稳定的秩序,即使是那些灰暗的存在,也是秩序的一部分, 正因为有他们的存在, 宇宙才构成平衡。所以我们直到现在, 也没有驱逐他们。”
“可是他们总是挑衅。”店主脸色骤然阴沉,“他们说, 陈旧的秩序只会腐烂僵化, 没有任何一种秩序可以永久生效。他们要毁灭主所建立的平衡。这是我们不能容忍的。”
“可是, 大概这正是他们在严密秩序中的位置。主一定早就计算到了他们的出现。”他耸耸肩,“可惜主不在意,我们可不能不在意,他们总在外面烧烤,把我的房子都熏出一股烟味了。叫他们搬又不愿意搬,说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言知瑾总有一种奇妙的熟悉感。好像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些教义,只是它们被深埋在记忆深处,这个时候才浮出水面。
他大拇指按住太阳穴,用力揉了揉,说:“你能多介绍一下你们的宗教吗?”
“你对加入我们有兴趣吗?”店主温温柔柔地弯起眉毛,说,“其实我们很欢迎新人的加入——前提是,真心信仰我们的主。”
他从柜台里拿出一本已经被翻过很多次的、没有名字的书,翻开几页,将一个复杂的图案展示给言知瑾:“这是主的印记,是主对我们的启迪和恩赐。”
言知瑾的头疼一下子加剧。
他的眼前只剩下复杂的印记,其他的东西都变成模糊的色块,原本属于平面的线条悬浮在空中,发着银白色的圣洁的光。
这些线条飞向他的双眼,钻入他的眼球。
他闭上眼。
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并不是严重的疼痛,但是脑袋酸酸涨涨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迅速膨胀,几乎要把大脑挤破。
一双冰凉的手覆到他的眼皮上,凉意一阵一阵地传入脑内,将飞速胀大的意识冰封回脑海深处。
店主的声音从远方断断续续地传来,逐渐变得清晰。
周围的景物也恢复正常。
言知瑾这才发现,书已经翻到了其他页面,店主早就在介绍其他的东西了。
他小声道了声谢。
言虺垂下手臂,从后面抱住他,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肩上,慵懒地说:“我们约定过,你要成为我的信徒。”
“我只是问问,”言知瑾抿唇,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信徒。”
言虺没有丝毫不悦,笑的时候呵出的冷气拂起他脸颊边的碎发:“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主的形象?”店主扭过脸,笑了好几声,眼里布满痴迷,“主没有沉重的躯壳。主存在于我们身边,主无处不在。没有人能看见祂的真容,但祂与我们同在。祂是万事万物,是构成万物的秩序,祂全知且全能。我们,都是主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这真是……好厉害啊。”沈知瑜傻乎乎地说,“但我怎么觉得,我在哪看过类似的?”
“那道格拉斯公爵呢?”言知瑾问。
店主面露嫌恶,说:“他?他就是工艺品上坏掉的那颗螺丝,完整的构架因为他的存在而轰然崩塌。不,这么说不准确,他就是沙漠的狂风,顷刻间将所有人历经千辛万苦搭建的堡垒摧毁。他是一切不幸的灾祸。”
“你这么说,是不是太严重了?”言知瑾隐隐觉得不太舒服。
店主不可思议地问:“你是在为他说话?你知道他们有多残忍,多少人被他们残害,家破人亡吗?”
言知瑾沉默片刻,说:“不,我是说,既然你所信赖的神承认他的信徒的存在,应该也承认他的存在,这说明,他本身就是秩序的一部分。”
“那是因为主大度,”店主笑容冰冷,“主认为,不需要与他们计较。事实也正是如此,老鼠永远只能生活在阴沟里,即使自封为神明,也不及主的十万分之一。”
“计算再精密的钟表,都会有失灵的一天,秩序不是恒久不变的,或许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激发新的秩序的产生。”言知瑾也知道自己的话站不住脚,但他还是据理力争。
言虺忽然大笑起来。
他还趴在言知瑾肩上,笑的时候,带动着言知瑾的肩都在抖。
“你笑什么?”言知瑾皱眉问。
他莫名有点心慌,好像有把钝刀子在心上割,他忍不住抓紧言虺的手。
“没什么,我觉得你说得很对。”言虺扣住言知瑾的手掌,嘴角高高扬起,真诚地对店主说,“老鼠就是这么渺小,即使每天都在房屋主人面前晃,咬坏他喜欢的书,弄哭他的仆人,高贵的主人也不会看他一眼。因为对他来说,这些事都不值一提。他能够将书复原,也能够安抚仆人。他还有很多书,也有很多仆人。”
“也许就算老鼠在主人身上咬一口,主人都不会慌张,因为他连皮都没有破,只是添了一个浅浅的牙印。”他软若无骨地趴在言知瑾肩上,犹如一条曾经被抛弃的巨蛇,缠绕着饲主,“他什么都不在意,老鼠根本无法进入他的视线。”
他虽然在笑,和言知瑾相扣的手指却在用力,险些将言知瑾的手指折断。
言知瑾捏捏他的食指,淡淡说:“你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言虺堪堪停住, 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了几下,呼吸才恢复平稳。
言知瑾问店主:“我们现在可以去房间了吗?”
“当然可以。”店主似乎没反应过来, 迟疑了一会, 才说,“我给你们带路。”
“不用, 我们自己上去。”言知瑾对沈知瑜说, “你们可以继续聊, 我累了,先上去休息。”
“哦……你好好休息。”沈知瑜小心翼翼地说。
言知瑾拖起行李, 拉着言虺,径直走向电梯。
旅馆内的装潢和楼下一致,幽静淡雅, 很有店主个人的风格, 房间内还摆放着新鲜采摘的鲜花。
言知瑾是蛇类的专家, 对花却不算精通, 只是觉得这种白色的花看着清淡,花香却格外甜腻, 有点不和谐。
从言知瑾让他“闭嘴”开始,言虺就没有再说过话,进了房间, 也只是沉默地帮言知瑾把箱子里的日用品整理好, 坐在一边看他。
言知瑾说:“你的房间在对面, 吃完晚饭大家一起回来的时候,你先回那边, 再找机会过来。”
言虺“嗯”了一声。
言知瑾说:“按爱德华的性格, 应该会把晚饭安排得比较隆重, 我没什么胃口,到时候你提前陪我回来。”
言虺继续点头。
言知瑾徐徐缓缓地呼出一口气,说:“方眠那边似乎有些好消息。”
“嗯。”
“今天见到的那只西部菱斑响尾蛇挺好看的,我准备托人弄一条。”
“嗯……不行!”言虺倏地抬起头,激烈抗议。
言知瑾勾起嘴角,拍拍身边的空位,命令道:“变回去,过来。”
言虺依言变回蛇形,沙沙沙地爬到床边,昂起上半身,摇晃着颈部看他。
言知瑾抱住他的脖子,随手一捞,把他的一大半身体捞上床。
言虺灵活地将尾巴缠上他的手臂,整条蛇攀在他身上。
言知瑾全然不管缠在手臂上的可能压迫到血液流通的蛇尾,倚靠在床头,像哄小孩子那样,轻拍蛇的头顶,说:“难过了?”
蛇的尾巴尖犹犹豫豫地勾起一个弯,松松垮垮地从他手臂滑落,萎靡地垂在床上,只有尾巴还勾着他的手腕。
蛇漫无目的地在他身上盘绕,最后把头埋到他颈后,拱着他后颈的软肉,说:“没有。”
“我不喜欢他说的话。”言知瑾侧身躺着,弓起背,将柔软干燥的蛇身揽入怀里。
蛇又顶了顶他的后颈,沉闷地说:“但他说的是真的。”
言知瑾坚持道:“这并不意味着,我要喜欢。”
他脖子一凉,忍不住浑身颤栗
蛇正用信子轻柔触碰他的腺体。
“为什么呢?”蛇困惑地问,“灾祸、暴力、死亡,这是所有人都厌恶的事物。为什么不喜欢他的话?”
“……”言知瑾抿抿唇角,眼里蒙上一层水雾,“因为我知道,这些并不可怕。”
“你怎么了?”蛇似乎察觉到他的异常,想绕回他面前看他。
言知瑾按住他的脖子,不让他转头,将即将涌上来的泪水压回去,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陈述:“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蛇。”
第一次从百科全书里看到那种动物,他就被惊艳了。
“但是,这并不是一种大众的喜好。”
大部分同样年龄的孩子,都喜欢更加柔软的动物。
言听雪和沈成风都是开明的家长,他在家的时候,从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直到出去上学,他兴致冲冲地捧起误入校园的小蛇,他才发现,自己的喜好是如此异于常人。
“他们会在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在我出现的时候,刻意做出害怕躲避的动作。他们私底下说我会操纵毒蛇,是邪恶又可怕的巫师,惹了我会被下诅咒。我知道,他们害怕我,也害怕我手里的蛇。”
蛇的肌肉收紧,每片鳞片都锃光发亮:“我杀了他们……”
言知瑾拍拍他的头,让他不要乱动:“但它们只是普通的蛇。听不懂人话,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感情和社交网络,令人闻风丧胆的毒液,也只不过是自卫和捕食的工具。它们其实,也只是一条脆弱的生命。
“那个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大家都要害怕它们,甚至严重到了,要先下手为强,先杀掉它们的地步。明明,所有的动物都有保护自己的方式。
“但我并不是想责怪他们。或许是因为很久以前的人类没有应对毒液的办法,所以将这种警醒刻入了基因内,致使人类更容易对它们产生恐惧。
“可我还是……会因为它们而难过。人类总是更容易对弱者心存怜悯,但放到蛇身上,这种本能似乎经常失灵。当一只猫玩弄一条蛇,人们会为它拍手叫好,而当蛇绞死一只猫,它们却会为猫惋惜。我知道那是因为它们更喜欢猫,可是我更喜欢蛇。我也会偏心我喜欢的动物。
“比起旁人的叙述,我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不同的立场、不同的经历、乃至每个个体的先天条件,都会决定他们看待事物的结论。他人口口相传的恶魔,可能只是一条普通的蛇。”
蛇轻轻叹了口气,有点茫然地说:“可是我……我确实不是个好人。”
他笑了一下:“我也并不弱小,不值得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