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时停无奈地看他一眼:“好了,没了,松手。”
东阳君愣了一下,就像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哪里一样,迅速收手。
尹时停感觉到后颈处力道的消失,非但没觉得轻松,反而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一只突然解开缰绳的马,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往何处。
“烈羽,你感觉如何?”东阳君问着,偷偷摸了下自己的掌心。
食邪的体温比龙高上不少,即便收了手,他掌心的温度也高得异常,像是刚从暖炉上撤下。
烈羽从帐篷里坐起身,一脸的不敢置信,像是见证了什么奇迹:“回殿下,我,我好多了。虽然外伤还没有完全好,但是头不晕了,身体也不沉重了。”
他说到一半,凰炎凑近他,伸手探了下他的额头,在他说完后补充了三个字:“烧退了。”
“看来是没事了。”东阳君松了口气,“你且躺下休息,我去看看其他伤者的情况。食邪,随我来。”
他说着,不等有人回应,便再次离开了帐篷。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揪着尹时停,而是下了口头命令。
尹时停原本想对烈羽说些什么,比如“我救了你一命,你以后要对我好点”之类的,但是听到东阳君的话,他突然就忘了该怎么说,最终什么也没说,紧跟着东阳君出了帐篷。
没想到出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你可有不适?”
尹时停愣了一下。
听到这句话,他算是知道自己刚才在别扭什么了。
他觉得东阳君一点都不关心他的死活。
为了一只橘毛鸟,说那么多话哄骗他,也不怕他吸了邪气后真出什么事。
可原来,东阳君也是会关心他的么?
尹时停突然有点高兴,以至于脸上的郁闷在瞬间消散,换上愉快而又有些得意的表情:“没事儿~我能有什么事?我是食邪啊!专食邪祟!”
东阳君的唇角不太明显地牵了牵:“如此,便再多吸一些吧——其他伤兵估计也都有同样的症状,都交给你了。”
尹时停:“……”
第11章
东阳君是对的,军队里受伤的那二十六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出现了跟烈羽一样的症状。
在东阳君和其他的妖看来,他们只是头晕、发烧、浑身无力,还有点犯恶心。
但在尹时停眼里,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带着黑气。
在尹时停过去千年的人生里,几乎没有跟妖接触过,也就不知道妖被魔打伤后会出现这样的症状。
但现在,事实摆在眼前——刚好是被魔打伤的那二十六只妖身上出现了黑气,且全部出现了黑气。
要说这些黑气不是魔导致的,谁信?
在东阳君的命令下,尹时停把他们身上的黑气都吸了,吸完后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适,反而有种吃饱了的餍足感。
难道这黑气真是邪气?
而食邪确实可以食用这种邪气?
尹时停还在思考,一旁的东阳君突然抬手拍了下他的肩,淡淡地说了句:“做得好。”
他说完,不等尹时停高兴,又补充了一句:“总算不是一无是处。”
“喂……”尹时停无奈地斜他一眼,“你夸我就好好夸,这一夸一损的是要干什么?听得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东阳君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烈羽和凰炎所在的帐篷。
尹时停几乎是本能地跟上他,边走边说:“你别不说话啊!是不是心虚了?哦~是害羞了吧?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很少夸人,没事儿~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你再多夸我两句就不会害羞了!”
东阳君的唇角不太明显地抽了抽,然后几乎是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废话比烈羽还多。”
“嗯?什么?”尹时停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本能地凑近他,耳朵几乎贴上他的脸。
东阳君觉察到他的靠近,本能地偏头侧开,然后加快脚步走到烈羽和凰炎所在的帐篷前,掀开帐篷走进去。
看到东阳君,躺着的烈羽猛地坐起身,像是急于证明自己的康复:“殿下!”
东阳君没有搭理他,一边抬手把随他钻进来的尹时停摁出去,一边交代了一下之后的行动:“我去瀑布附近看过,那里的魔比我们现在遇到的魔强上许多,贸然攻上去只会徒增伤亡,不过等级越高的魔,被控制的迹象越不明显,那些鹰头豹身的魔看起来尚有自己的意识,抓一只回来问问,或许能问出点东西。”
“我愿随殿下前往。”烈羽说。
东阳君淡淡地看他一眼:“不,你留下。凰炎随我前去。”
“是。”凰炎乖乖应下。
烈羽欲言又止,心情复杂。
他以为殿下是顾虑他的伤才不带他的,他想告诉殿下,他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完全可以战斗,但又怕自己的话会让殿下觉得是在顶撞。
而就在他纠结到底要不要“顶撞”的时候,东阳君再次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烈羽,我已告诉这只食邪,今后将由你来教他剑术,待你伤再好些,便抽空教他一二。”
“哈?!”烈羽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
刚好这个时候,东阳君手一松,尹时停的脑袋钻进帐篷,脸上写满委屈:“干嘛呀?不想让我进来就直说,角都快被你摁出来了!”
——东阳君说话的时候,左手一直摁在他脑袋上,阻止他进帐篷。
听到这句控诉,东阳君斜他一眼:“你是我的狗么?我往哪儿钻你就往哪儿钻?帐篷就这么点大,你是嫌不够挤,还是想拆了它?”
“我现在可不就是你的狗嘛?”尹时停很顺口地回应着,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你若当我是个人,就放我自由,也省得我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烦你。”
“……”东阳君有些头疼地抬手揉了揉额角,然后放弃跟尹时停斗嘴,对凰炎点了下头,“凰炎,随我出来。”
“是。”凰炎应着,起身随东阳君一起离开帐篷。
离开之前,他跟烈羽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虽然东阳君一直都很好说话,但是,还从来没什么人能把他说无语过。
刚才,东阳君是真的对尹时停无语了,而不是那种不关心、不在乎、随你怎么说的无视。
东阳君离开帐篷后,尹时停也跟着离开了,始终在东阳君周围一米的范围内徘徊。
尹时停想得很简单,既然跑不了,那便跟着。
既然选择了跟着,聊聊天怎么了?
聊得好大家都开心,聊得不好,没准儿东阳君嫌他烦就放他自由了呢?
这么一想,怎么着都是他赢啊,他赢麻了~
“我刚才听到,你们要去瀑布附近?那里我熟啊!我刚从那里摔下来,可以给你们带路!不过要是遇到我对付不了的魔,你可要保护我!”
尹时停说“你”的时候看着东阳君,要谁保护再明显不过。
东阳君:“……”
怎么感觉,这人的视线,有点烫。
凰炎看看尹时停,又看看东阳君,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难以言喻。
跟在东阳君身边这么多年,他还从来没见东阳君露出过窘迫的表情。
东阳君现在的表情虽算不上窘迫,但不知道为什么,凰炎觉得自己好像从他看似平静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丝不自在。
或许是因为,东阳君在皇庭待久了,身边都是敬重他,或者表面敬重他的人。第一次遇到这种完全不顾忌他的身份地位,可以肆无忌惮在他耳边叭叭叭的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过,东阳君不愧是东阳君,别说是耳边有个人叭叭叭,就算是泰山崩于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在短暂地失语过后,很快便调整好情绪,平静地回应了尹时停:“你若追得上我们,便来。”
说完,他没有给尹时停回复的机会,也没有给凰炎反应的时间,直接化身为龙飞上了高空!
凰炎愣了一下,连忙展开红色的羽翼追上去。
尹时停抬头,巴巴地望着两人以一个自己绝对追不上的速度飞向山顶,不满地撇了下唇,小声抱怨:“会飞了不起啊……”
好吧,还真了不起。
这种天赐的能力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拥有的。
还在郁闷,耳边突然传来帐篷被人掀开的声音。
尹时停郁闷地看过去,对上烈羽探究的视线。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烈羽率先挪开视线,抬手摸着鼻子干咳了一声:“那什么……你救了我,谢……谢谢。”
“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尹时停对天大喊。
烈羽一巴掌扇他脑袋上:“少得寸进尺!”
他才不信这货没听清,分明是故意的!
尹时停还真是故意的。
这只又是摔他又是踹他的橘毛鸟居然也会道谢?那可不得好好听听?
然而烈羽是打死都不可能再说第二遍的。
他又咳了一声后,恢复了平日里放纵的语气:“既然是殿下的命令,那么,即日起我便是你剑术上的师父,但你不必叫我师父,我的剑术都是自己瞎捉摸的,没什么流派,也从来没教过谁,我随便教,你随便学,能学到什么程度看你自己。”
“这么不靠谱啊?”尹时停还以为烈羽是什么厉害的剑术大师呢……
不过想想也是,烈羽的剑术要真厉害,也不会连他这么一只刚成年的小食邪都砍不到。
烈羽翻了个白眼,没有多说什么,随手折下两根树枝,将其中一根丢给尹时停。
尹时停稳稳接住,在手上把玩了一会儿,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真打算“随便学”了。
“喂……你,看我。”烈羽准备先随便演示一套剑法给尹时停看,然后想叫他名字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殿下是怎么唤这只食邪的?
好像就唤的“食邪”?
尹时停一边摘着树枝上的叶子,一边懒懒地抬头看向烈羽。
对上他的视线,烈羽微微一愣。
尹时停不说话也不笑的时候,给人的感觉竟是冷漠而危险的。
明明半合着眼睛,身子也没有站直,一副随时都会睡过去的慵懒模样,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捕食者的危险气息。
烈羽一时分不清这种感觉是源自他身上的魔气,还是源自他过于放松的姿态。
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有名字吗?”
“有啊。”尹时停开口,依旧是那漫不经心,三分随意七分欠揍的语气,“我叫尹时停,父母喜欢叫我小停,你叫我时停或者停停都可以,我都不介意~”
“尹时停。”烈羽确认般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怎么了?”尹时停疑惑地看着他,“我的名字很奇怪吗?”
“不是。”烈羽回应。
尹时停这个名字不奇怪。
倒不如说,没什么特别。
而正因为没什么特别,才显得有些特别——原来食邪也有名字,食邪的名字跟妖的名字没什么不同。
烈羽抿了下唇,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平静地开口:“时停,我先将剑法演示一遍,你认真看,看完将我的动作重复一遍,明白?”
尹时停乖巧点头:“行,没问题,开始你的表演~”
第12章
烈羽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舞起了剑。
尹时停挑了下眉,有些诧异。
他承认他是故意那么说的,存心想气气烈羽,还以为烈羽会炸毛,没想到居然无动于衷?
烈羽现在确实有点不爽,但想到这是东阳君的命令,他再不爽也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自从上一任皇庭之主被乌雀一族刺杀身亡,鸟族的生存空间可想而知。
身为鸟族,出没于皇庭,免不了被人评头论足,白眼和敌意都没少受。
烈羽虽然性子急、脾气差,但姑且还是识大体的,平日里只敢在东阳君面前吐槽几句,断不会让自己的话传到天君的耳朵里,否则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不就是忍么?他忍了。
烈羽假装尹时停不存在,认真地把自己钻研出剑术舞了一遍,完了之后对尹时停扬了扬下巴:“会了吗?”
尹时停本来确实想“随便学”,但是看烈羽舞得那么认真,还是很给面子地用脑子记了下。
他故意气烈羽倒不是还记恨他什么,只是单纯想看看他的反应。
说句欠揍的,他觉得对方被自己气到的样子很好玩。
不过相比之下,还是东阳君被自己说到无话可说的样子更好玩一点,毕竟那个人那么高高在上,竟也会露出那样的表情,这个反差他爱了。
既然不气烈羽,尹时停自然不介意从他身上学到些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舞的这些个招式要怎么用到实战里,但是看着还挺帅,学会之后在东阳君面前耍个帅应该不错。
这样想着,尹时停闭上眼睛,认真地把烈羽的动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睁眼后手一抬,腿一扫,这就开始了复制黏贴。
第一个动作,完美复制。
第二个动作,完美复制。
第三个动作……
烈羽目瞪口呆地看着尹时停以一个不逊于自己的速度将自己的招式一个接一个复制出来,角度、力道,分毫不差。
直到在做倒数第二个动作的时候,尹时停学着烈羽的样子一跃而起,空中旋身一周半,“剑”尖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