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时停跳穴后，东阳君失魂落魄，全身无力，本想在雪地里躺一会儿便回去，没想到躺着躺着，他居然就这么在雪地里睡着了。
　　然后，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长到仿佛过了一千年。
　　他梦到自己是五指黑龙，可以使用神力。
　　他梦到自己和食邪一族并肩作战，亲手斩下了蚩穹的头颅。
　　他梦到自己将大量神力献祭给了魔之穴，导致失去一指，身上的神力也逐渐被妖力压制，堕落为妖。
　　他梦到皇庭里人联起手来逼迫自己让出皇庭之主的位置，只有尹时停站在他身边护着他。
　　只有尹时停。
　　尹时停……
　　东阳君皱了下眉，艰难地睁开双眼。
　　他在意识恢复的刹那，便从龙形变回了人形。
　　然后一睁眼，便被人强行捏开嘴，往嘴里塞了颗什么东西。
　　东阳君：？
　　他几乎是本能地吐掉，然后皱眉看向这个意图谋害他的人，结果对上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东阳君当场呆滞。
　　他这是……还没醒？
　　视野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尹时停。
　　这个试图往他嘴里强塞丹药的人，是尹时停。
　　“醒了？”
　　对上东阳君的视线，尹时停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紧接着便扬起唇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太好了，还以为你要死了。”
　　东阳君皱眉看着他，不说话。
　　自己应该没在做梦。
　　可尹时停不是跳了魔之穴么？
　　那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尹时停……
　　东阳君看着尹时停那双金色的眼眸，感受着他身上汹涌澎湃的神力，抿了下唇后，冷冷质问：“你是谁？”
　　尹时停被他问得一懵，紧接着面露惊恐：“你失忆了？！我……我……我是尹时停，是你的……”
　　“我的什么人？”东阳君继续皱着眉质问。
　　尹时停一阵头大。
　　自己是东阳君的什么人？
　　真是个好问题。
　　决定追随东阳君的时候，他视东阳君为自己一生的伴侣，早晚要推倒的人，可现在……
　　“是你的……朋友。”尹时停只能暂且用这样的关系来解释。
　　“朋友。”东阳君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发出一声冷笑，“我没有朋友，只有下属，和亲密之人，你选一个。”
　　“啊？哦，那……下属？”尹时停不确定地选了一个。
　　毕竟……怎么也不会是亲密之人吧？
　　没想到听到这样的回答，东阳君非但没有被安抚，反而表现得更加烦躁：“下属也敢碰我？”
　　尹时停收手，抬手投降状。
　　“身为下属，就这么任由我在地上躺着？”
　　尹时停试探着伸手，想扶东阳君起来，却在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意识到了什么，手一顿：“我……可以碰你吗？”
　　东阳君冷冷地看着他：“你说呢？”
　　东阳君现在很生气。
　　亏他还为尹时停失魂落魄了一阵，结果转眼这个人就又活了，活过来之后一句解释也没有，不仅与他生分了不少，连称呼都改回了东阳君！
　　亏他之前还……还认真地思考过，是否要与一只食邪共度一生。
　　不。不是思考，是他已经想好了，哪怕遭到整个妖魔界的反对，也要与尹时停在一起。
　　反正他都已经宣称过自己喜欢男人了，还管什么物种隔离？
　　等等……
　　东阳君的眼神突然一冷。
　　尹时停本就不敢随便碰他，注意到他的眼神，吓得更不敢了，跪在他身边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终，东阳君自己从地上坐了起来，侧头看了眼不远处的皇庭，心头涌过一阵复杂的情绪。
　　尹时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为他解释：“那是皇庭，妖族的统治阶级，而你，是皇庭之主的兄长，名唤东阳，凡是妖，皆要唤你一声东阳君以表尊敬。”
　　“我知道。”东阳君头也不回地回应，语气变回了以往的淡漠，“我没有失忆。”
　　尹时停一愣。
　　“我只是在问你——”东阳君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尹时停，眼中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尹时停，你是谁？”
　　尹时停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原来东阳君问他是谁，是这个意思？
　　明明刚醒，甚至都没完全看清他，就已经觉察到了他不是他？
　　“不愧是你……”尹时停无奈一笑，然后自己先从地上起来，紧接着向东阳君伸去一只手，“起来，送你回皇庭。”
　　东阳君沉默地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伸手握住，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动作温柔，语气却依旧冰冷：“所以你不打算解释什么？”
　　“不急。”
　　需要解释的事太多了，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先保住东阳君的性命。
　　“我先送你回皇庭，你好好养伤，然后……我再与你做个了结。”
　　尹时停说着，不等东阳君回应，便一个空间之门直接开到了东阳君的卧房。
　　当然，没落下他从人界带来的那堆东西。
　　东阳君低头看了眼他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稍一用力便挣脱了。
　　然后，快速地反握住。
　　眼前的人不是尹时停。
　　但也是尹时停。
　　而不管他是谁，这一次，他都不会再放手了。


第44章
　　尹时停抓着东阳君的手穿过空间之门, 落地后，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竟不知何时被东阳君反抓在了手里。
　　“东阳君……”尹时停试着挣脱了一下，反倒惹东阳君抓得更紧。
　　东阳君淡淡地瞥他一眼：“叫阳阳。”
　　尹时停：“……”
　　“怎么？”东阳君彻底转头与他对视, “之前一口一个阳阳不是叫得很开心？如今反倒觉得窘迫了？”
　　“不是, 是……”尹时停的心乱了。
　　若是在他恢复记忆前能听到这番话, 他指不定有多高兴。
　　可偏偏……
　　尹时停最终还是咬了咬牙, 用力挣脱了东阳君的手，然后猛退一步：“你先躺着, 多盖几层被子，万一寒气入体生病了该怎么办？”
　　东阳君定定地看着他，没说话。
　　他的眼神充满了尹时停熟悉的压迫感, 尹时停才和他对视了片刻，便承受不住地挪开了视线。
　　卧房里一阵静默, 气氛一时变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尹时停忍不住先开了口：“抱歉, 我……你是东阳君, 我怎么能叫你阳阳？”
　　“行，换个话题。”东阳君淡淡地回应着，转身走到床边，在床沿坐下了。
　　他不急着询问尹时停是如何逃出的魔之穴, 而是低头看着地上那堆破烂玩意儿，开口询问：“这些都是什么？”
　　“这些啊……”尹时停顺着他的视线低头, 看到地上这堆东西, 顺势蹲下身，将它们全收进了包裹，一边收拾一边语气平静地说起自己这些年的经历，“我跳了魔之穴后, 阴差阳错去了人界，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只好先在人界玩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久？”东阳君接着问。
　　尹时停把其他东西都收进包裹里后，拿起落在外面的最后一件东西，珍惜地看了一会儿。
　　那是个小小的锦囊。
　　“嗯……很多年？”尹时停怕自己直接说千年的话会吓到东阳君。
　　然而，东阳君何等敏锐和聪慧，轻而易举地戳穿了他：“天君将我堵在暗室的那日，将我传送去人界的人，是你。”
　　尹时停欲言又止。
　　而东阳君根本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说：“千年之前，将乌雀一族从妖魔界救去人界的人，也是你。”
　　尹时停面露尴尬，无法反驳，只能心虚地说了一句：“那是个意外……”
　　然而，他的这句回应，等于是认可了东阳君的猜测。
　　没错，就是他。
　　那个在幕后用神力帮助过东阳君的人，就是他。
　　“千年……”东阳君抬头望向窗外，一阵失神，“所以，千年过去，你不愿再追随我了？所以，才说要‘了结一切’？”
　　尹时停看着这个样子的东阳君，心口一痛，原本打定主意要在了结一切后再跳一次魔之穴，看看能不能再遇到日黎，此刻却是有些动摇了：“你非要我追随的话……也不是不行……但我们……”
　　我不能爱上你，不能对不起日黎。
　　“我不缺追随我的人。”东阳君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冷，“这样，先说说你要如何与我做个了结。”
　　“好。”尹时停这就被带进了东阳君的节奏。
　　他总是这样，比起自己想做什么，更喜欢去追随别人的步调。
　　这大概是神皇在创造食邪时，刻在食邪骨子里的基因，让他们无法兴风作浪，只会成为别人手里的兵器。
　　尹时停对于自己的服从性并不是毫无知觉，就像现在，他明知道东阳君在引导话题，但他没有感到丝毫不适，反而乐于去配合他，就像以前总是配合着日黎的步调行动一样。
　　尹时停先从腰间将那块陪伴了他几乎一生的却邪令摘了下来，缓步走到东阳君面前，递给他：“这是当初，你交给我保管的东西，现在，一切尘埃落定，该物归原主了。”
　　“尘埃落定？”东阳君冷冷地看着他手里的却邪令，没有接。
　　“魔之穴被封印，万魔之主被镇压，魔族再也翻不起什么浪。”尹时停解释。
　　“但皇庭北部仍旧是魔族的地盘，我尚未夺回。接下来要做的事才是重点，你这时候归还却邪令，是不打算帮我了？”东阳君质问。
　　“呃……”尹时停拿着却邪令的手抖了一下，面露犹豫，可最终还是坚定道，“嗯，现在还你，但是皇庭北部的魔，我会帮你除的，现在的我很强，已经不需要它了。”
　　“好，那么。”东阳君接过却邪令，转手便又塞回尹时停手里，“若非你及时赶到，我险些冻死在北部雪域，作为救我一命的报酬，我将这块令牌赐予你，从今往后，它将正式属于你。”
　　“啊？”尹时停拿着却邪令，一脸懵。
　　“这次是送你的，不用还我。”东阳君强调了一遍，“现在，它是你的了。”
　　顿了顿，不等尹时停回神，他接着说：“除了这个，你还要与我做什么了结？”
　　“还，还有……”尹时停手忙脚乱地把却邪令塞回腰带，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枚戒指。
　　东阳君挑了下眉。
　　自己戴过的戒指，他自然认得，只是没想到尹时停在人界游玩千年，收集了那么多新奇玩意儿，却依然留着它。
　　不等尹时停说出要将戒指还给他的话，他便先一步开了口：“这枚戒指我是直接给你的，不用还。还是说，你想转赠于我？”
　　“我不能收你的戒指，所以……”
　　“那就是要转赠于我了。”
　　“呃，你要这么认为的话，也行。”
　　“那就给我戴上吧。”东阳君说着，向尹时停抬起一只手。
　　尹时停：？
　　见尹时停迟迟不动，东阳君又“嗯？”了一声。
　　尹时停最终还是迫于他施加的压力，抬手握住他的手，将那枚戒指轻轻戴在了他的手上。
　　反正，只要还回去就好了，过程怎样不重要。
　　“还有什么事么？”东阳君收回手后，轻轻转着手上“失而复得”的戒指，好整以暇地问。
　　尹时停想了想，好像没什么了。
　　他一共就拿了东阳君两件东西。
　　要说还欠了什么，只欠一句道歉。
　　“千年之前……唔，对你来说应该是不久之前？我没把握好和你相处的距离，给你带去不少困扰，对不起。”尹时停垂眸，“我会负起责任，好好助你除魔，但是，除完魔，我就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了。”
　　“你要去做什么？”东阳君问。
　　尹时停拿起那个锦囊，细细地摩挲：“我要去……”
　　找日黎三个字尚未出口，尹时停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加快了摩挲锦囊的动作，眉头也跟着皱起来。
　　然后，在东阳君困惑的视线里，他焦急地打开锦囊，把手指伸进去翻找了半天。
　　再然后，他猛地俯下身，蹲在地上细细查看。
　　“掉了什么？”东阳君好奇。
　　然而尹时停现在根本没心情回复他，趴在地上细细地找，越找越急，动作不由跟着凌乱起来。
　　终于，他开口说出了他在找的东西：“日黎的鳞……日黎的鳞……我把日黎的鳞片弄丢了……”
　　日黎。
　　听到这个名字，东阳君的唇微微张开，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胸口传来一阵钝痛，几乎蔓延到指尖。
　　东阳君愣愣地看着还在地上摸索的尹时停，突然明白了他为何这么急着与自己撇清关系。
　　原来，不是因为千年过去，对自己的感情变了。
　　而是……
　　他想起了日黎。
　　他还爱着日黎。
　　东阳君笑了一声，笑声里有自嘲，也有释然。
　　终于，他看不下去了：“别找了。”
　　“不行！那是跟日黎有关的最后一件东西了……”尹时停颓然地跪坐在地上，低着头，视线不受控制地模糊。
　　他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应该贴身带着的……
　　东阳君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再次抬头望向窗外：“时停，你知道返祖吗？”
　　尹时停绝望地坐在地上，没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