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尹时停不明所以。
东阳君便说得更清楚了一些：“我与天君同父同母，我们的父母都是五指金龙，若是遗传，我也应当是五指金龙，可偏偏……”他低头，重新翻开自己手里的古书，“方才说了，日黎是历史上第一条四指黑龙，而我，是第二条。”
“啊。”尹时停恍然，“那这确实不是遗传……但如果是诅咒，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我也想知道。”东阳君平静地翻着手中的古书，边翻边回应，“但我并不很在意。”
他在说后面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听似平静，却像在压抑什么。
尹时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挑眉：“口是心非？”
分明就是很在意嘛。
东阳君送他一个字：“滚。”
之后，东阳君专注地翻阅起了古阁里的旧书，没再搭理过尹时停。
尹时停便也没去骚扰他，自顾自地翻了几本带图的书。
起初他真的完全看不懂这些书上记载了什么，但是搭配能看懂的图，大概猜出一些字的意思后，多次印证，竟也能看懂一部分了：“这本是记载神兽的？凤凰原来是这么写的啊，话说凰炎的凰是不是就是凤凰的凰？可是凰是雌的啊，他一个男的为什么要取名叫凰炎？”
东阳君正翻找到关键处，突然听到他这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抬头：“你……”
这只食邪，是在自学古字么？
妖族轻文重武，不说整个妖魔界，就说皇庭，识字者不足万分之一，大殿之上放眼望去全是武将。
古阁常年无人打扫，每番前来都是灰尘遍布，已足以说明一些问题。
换言之，妖魔界遍地是文盲。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凰炎的父母会给凰炎取名凰炎了。
他们甚至连凤凰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又怎么知道古籍上写过“雄为凤，雌为凰”这样的话？
尹时停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里，自学古字，不仅读到了这一句，还读懂了？
东阳君确认般地走到尹时停身侧，扯过他手里的书看了眼。
《万兽录》：“凤凰，神兽也。雄为凤，雌为凰，合称凤凰。”
东阳君松手，侧头跟尹时停对视，微微眯起双眼。
尹时停：？
“怎，怎么了？”尹时停有被东阳君的眼神吓到，“我说错了吗？不应该啊……这上面画的不是凤凰吗？你看这尾羽，跟烈羽那只橘毛鸟一毛一样。”
“没错，是凤凰。”东阳君淡淡地开口，不得不承认，人与人的学习能力是有差距的。
当年，他至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才终于读懂这句话。
不过那时候他很小，才五岁？
嗯，他没有输。
感叹完尹时停的自学速度之快，东阳君这才想起他方才找到了什么，连忙重新把手里的书拿起来：“时停，你看看这个。”
尹时停一愣。
时停？
他刚才叫了时停？
是叫了时停没错吧？
而不是他听错？
东阳君并没有注意到尹时停的异样，自顾自地把书上的内容读出来：“魔之穴，魔力之源，需用神力封印，一旦神力衰竭，魔之穴将重新打开。”
在他说到一半的时候，尹时停回过神来。
等他说完，尹时停露出恍然的神色：“啊，原来我看到的那个金光是神力？”
东阳君念完书上这句话，转头看向尹时停，一脸的若有所思。
需用神力封印。
献祭一只神兽有用么？
可当年，日黎以一指之力封印魔之穴，身为黑龙的他哪来的神力？
还是说……
想起《万兽录》上对凤凰的描述，东阳君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龙也好，凤凰也好，在古籍上都是神兽，可现实呢？
从出生到现在，东阳君只在尹时停身上见过真正的神力，并且只是昙花一现。
尹时停还沉浸在东阳君唤自己真名的喜悦中，并未觉察到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什么不对。
而在他觉察到之前，东阳君已收回视线，平静地开口：“古籍上记载，自神皇开辟妖魔界，众神归天，诸多神器流落人间。倘若任何神力能封印魔之穴，那么神器也应当可以。食邪，随我去趟人界。”
“哦……”尹时停应着，不满地鼓起脸。
怎么又叫回食邪了？
原本东阳君一直这么叫他，他虽有不满，但也不会多说什么。
可东阳君突然叫了他的名字，然后又突然叫回食邪，这落差……
尹时停突然闹起了别扭：“不过，你得叫我停停。你叫我停停我就跟你去人界……”
东阳君将手中的书放回书架，背起一只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古阁：“爱跟不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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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尹时停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跟上了东阳君的脚步。
往好处想，东阳君能随口叫出他名字一次，就能叫出第二次，时停已经叫了，停停还远吗？
这么一想，尹时停又高兴了，连脚步都轻快起来，几步追到东阳君身边：“去人界好啊，我还没去过人界呢~跟在你身边真好，短短几天就能去这么多没去过的地方玩！”
“玩？”东阳君头也不回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尾音上扬，似有警告之意。
尹时停当即改口：“不不不，是拓宽眼界，对，拓宽眼界！你看我现在都识几个字了，这都是你的功劳！”
“别，那是你自己聪慧过人。”东阳君可不随便占别人的功劳。
“不过我们要怎么去人界呢？”尹时停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东阳君沉默了一会儿再说：“去向天君请示，然后穿过人界之门。”
“人界之门？”
“通往人界的门。”东阳君看他一眼，“你只需知道这些，别的，不该知道的，别问。”
“哦。”尹时停应着，猜测这大概涉及一些妖族皇庭的秘密，比如人界之门只有皇庭才能开启之类的。
他猜对了，可这并不是秘密，而是妖魔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常识。
其实关于人界之门，没什么他不该知道的，仅仅是东阳君懒得说。
东阳君用余光打量尹时停。
这只食邪，学习能力这么强，却不识字，说明今天之前，他并未进过皇庭古阁。
可他偏偏认识日黎二字，是跟日黎有过什么交集么？
日黎，那是万年前的人了。
*
东阳君和尹时停离开皇庭古阁，与烈羽凰炎汇合后，再次前往了天君所在的大殿。
这一次，东阳君让烈羽和凰炎在外等候，只带着尹时停进了大殿。
其实原本，他连尹时停也不想带，奈何这只食邪实在太缠人了。
“我就要跟着你嘛~你要是怕我乱说话，我不说就是了，我哑了，我现在就哑了。”尹时停双手捂口，对东阳君眨巴了几下眼睛，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刷得东阳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自在的。
东阳君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踏入大殿。
而尹时停，将他的沉默视为默许，愉快地跟上了他。
烈羽和凰炎对视一眼，眼中都是不可思议。
以他们对东阳君的了解，他要是真想阻止，一定会明确地说出来。
他要是沉默，那……还真是默许的意思。
“为何殿下对这只食邪如此纵容？”烈羽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我们虽是鸟族，但好歹混了个二品武将，他啥也不是，凭啥可以随殿下进去？”
“毕竟他是神兽，还有可能是万年前的神兽。”凰炎耸肩，“不过……抛开他的身份不谈，我觉得殿下还挺享受被他陪着的。”
烈羽：？
觉察到烈羽的困惑，凰炎对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猜殿下为何迟迟不娶妻？”
“无心悦之人？”烈羽记得殿下是这么回答的。
“为何？”凰炎追问。
“哈？”烈羽还没转过弯来。
凰炎只好说得更清楚些：“倘若殿下不是没有喜欢的人，而是，不喜欢女人呢？”
烈羽：！！！
此时此刻，已进入大殿的东阳君，并不知道自己的性向正遭受着自家两只凤凰的合理质疑，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大殿中间，跪伏于地，向天君行了个礼，然后直奔主题：“魔之穴需用神力封印，臣愿去人界搜寻神器下落，还请天君允许。”
这一次，尹时停也装模作样地跪了下来，但只跪了一膝，身子侧向东阳君，比起在跪天君，更像在向东阳君宣誓。
天君眯起他那双金色的眼眸，不爽两个字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果然，他的回应是：“不可。”
听到这两个字，东阳君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似乎早有预料。
但他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紧接着又说：“为了妖族，还请天君允许。”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天君紧握着王座的扶手，就像在压抑什么。
尹时停抬眸看去，对上他那双金色的眼眸，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感受到了他动摇、脆弱，还有，恐惧。
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什么？
东阳君？
就在这时，东阳君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后，平静地看着天君，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还请天君允许。”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可正因为平静，对比明显开始慌乱的天君，竟平白多了一丝威胁的味道，就好像在说——最后一次机会，你允不允？你不允，我便反了。
尹时停随东阳君起身，看着王座上的天君，就好像看到了那夜帐篷里的自己，面对东阳君伸过来的手，内心充满恐惧，从奋力挣扎到毫无反抗之力。
可明明，东阳君什么都没做。
“谁让你起来的！”天君因为恐惧而抬高了自己的声音，仿佛这样就能震慑住东阳君。
可无论是东阳君还是尹时停，看到这个样子的他，都只会更加轻视。
东阳君看到的，是一只因恐惧而失控的幼兽。
尹时停看到的，是一只被逼到角落，无处可逃，只能徒劳挣扎的猎物。
东阳君决定的事，任何人都无法左右。
只要他认天君为皇庭之主，哪怕整个妖族都尊他为王，他也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天君。
但如果哪一天，他突然想当那皇庭之主了，那么，就算与神界为敌，他也会不择一切手段得到那个位置。
现在，他打定主意要去人界，无论天君允不允许，他都要去。
天君若是反对，那么，他会一直逼他，逼到他允许为止。
只是没想到，他不过起了个身，就把天君吓成了这个样子。
比尹时停差远了，尹时停至少还会咬他。
东阳君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既然如此怕我，为何不干脆一点，允了我的请求？若我能寻到神器归来，便能封印魔之穴，于你，于皇庭，于整个妖族都有好处。若我寻不到神器，便不会回来，也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这不正是你想要的？”
“放肆！”天君惊恐地喊着，环顾四周，见大殿之上诸多大臣竟无一人站出来为自己说话，不由更加慌乱，“来人！东阳有叛君谋反之意，给我拿下！”
尹时停：？
尹时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突然听到头顶有声响，连忙抬手拦着东阳君后退。
然而，他的手掌刚触碰到东阳君的身体，东阳君便化作一条黑龙，庞大的身躯几乎撑满整个大殿。
他将尹时停围在中间，高昂着头凑近天君，向下睨视的血红眸子里全是轻蔑和不屑：“来日，再与你争辩。”
发出这声龙吟，他一爪子把尹时停抓上，带着他飞出了大殿。
尹时停眼睁睁地看着天君离自己越来越远，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而他和东阳君原本所在的位置上，快速地插满了一排的箭。
原来他方才听到的声响，是机关？
第26章
尹时停的瞳孔蓦地放大。
第一次见到天君时，他就觉得天君对东阳君有意见。
但他从未想过，天君会对东阳君起杀心。
食邪没有亲兄弟，但有家人，有族人，虽然平日里都是各管各地行动，但若是有缘遇到彼此，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对方。
所以尹时停从未想过，也无法理解，东阳君的亲弟弟居然会想杀东阳君。
那排箭射下来的时候，尹时停整个人都懵了，一直到被东阳君带到殿外放回地面，都没能想通这个问题——天君为什么要杀他哥哥呢？
东阳君落地后变回人形，用他一贯清冷的嗓音平静地开口：“烈羽、凰炎，随我来。”
“去哪儿？”烈羽问。
“发生什么事了？”凰炎隐约觉察到了什么，一脸担忧。
东阳君没有解释，边走边说：“去人界。”
烈羽和凰炎本能地跟上他，跟了几步才发现不对——那只一直缠着殿下的食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