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挥起的金属刀跟前肢的碰撞下激起一阵尖锐的摩擦声。
巨大的体型悬殊所带来的力量差距并没有出现,宿封舟在面对异形母体的时候表现得相当干脆利落,甚至于过分猛烈的进攻下,在第一时间就把那叫嚣着的怪物逼得连翻后撤,顷刻间气急败坏地开始召唤其他的小异形。
四面八方逐渐聚拢的异形体,将宿封舟的身影层层吞没,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没有占到半点优势。
应奚泽定定地看着那个方向,可看着地上逐渐堆积的异形尸体,不安的预感却也愈发强烈。
宿封舟的作战状态,很显然已经在这种强行压制的环境下,被迫调动到了极致。
哨兵的所有精神力强度表现在自身的身体状态下,这种长时间的紧绷,对任何哨兵而言都不会是一件好事。
当弓弦绷得最紧的时候,往往也是最容易彻底断裂的时候。
“怎么,担心吗?”
缠绕的触手上忽然一个用力,应奚泽被彻底带到了零号的跟前。
梦魇般的声音几乎是从他的耳边擦过,带着很浅的笑意:“人类总是要对自己没有自知之明的举动付出代价。又愚蠢又脆弱,你说,这样的人类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视野中,周围刚刚被宿封舟斩断的触手悄无声息间已经重新生长了出来。
光滑且尖锐,直勾勾地面朝着宿封舟跟异形母体交战中的身影,蓄势待发。
“有一点我得承认,你的眼光不错,真没想到居然连拉克特居然都没办法压制住这个哨兵。”零号冰冷的指尖已经触碰上了应奚泽的脸颊,看着眼前过分血腥的画面,在异形歇斯底里的吼声中却是一副饶有兴致的语调,“不过,他的极限大概也就只有这样了吧。就算我愿意看在你那么担心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你觉得,以他的这个状态还能回得去吗?”
比起起初的时候,此时此刻属于哨兵的极度浮躁的精神波动已经愈发汹涌。
很显然,跟异形母体缠斗的过程中这种最大化的战斗状态,这也使得他原本就支离破碎的能力爆发更加无法维持稳定。
再生部位在第一时间被砍落之后,所有的重生节奏被全面喊停,异形母体的肢干零乱地被斩落在周围,浓密的绿色血液染透了整片地面。
而比起这些,眉眼逐渐已经被彻底染红的男人嘴角还浮现着愉悦的笑意,这让他的样子比起之前那三米多高的怪物看起来更加的让人生畏。
就仿佛是体内血液燃烧最为外露的写照,这让应奚泽不由地回想起自己之前窥探到的宿封舟精神图景中的那个短暂画面。
荒芜、斑驳、极度脆弱。
看着宿封舟此时面对异形群不断的刀起刀落,这一瞬间,应奚泽忽然有这么一种感觉——如果再不及时地把这人拽回来,恐怕就将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下意识的往前迈开一步,便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紧紧地抵上了胸口。
触手尖端的部位就仿佛锋利的刀子,零号的声音已经再次冷了下来:“别想要去找他。”
缓缓的一阵风过,应奚泽耳边的发丝隐约地飘起了几分。
视野尽头,异形母体庞大的身躯已经以一种极难想象的姿势扭曲在了地面上,在极度残暴的虐杀手法下彻底没了声息。
而旁边的男人却仿佛丝毫没有觉察到战役已经结束,还在不断地挥刀落下。
斩断的节肢发出刺耳的“咔嚓”声。
每溅开的一滴血浆,仿佛都要拖着他愈发堕落。
“你真觉得,自己拦得住我吗?”
很淡的一句话,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凉薄至极,这让零号终于再次恼怒:“被我感染的滋味,你想再试——”
话音未落,应奚泽仿佛丝毫没有留意到对方的威胁,已经面无表情地豁然迈开了脚步。
甲状触尖锐的顶端随着这样的动作而深深嵌入了防护服中。
猩红的血液从中染出的同时,所有接触到的触手部位仿佛遭到了什么极度可怕的腐蚀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干瘪萎靡。甚至来不及挣扎,就已经松软地只剩下了滴落在地面上的一团浆状软体。
尾处的软肉本能地进行着挣扎,却丝毫没有像之前被宿封舟斩断的那些部位般再次生长出新的软肉。
光秃秃的,参差不齐,因为腐蚀过程中的剧烈痛楚而在微微颤抖。
这样的情景让其他触手本能地往后缩去。
零号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狂澜。
也只是这么一瞬的功夫,周围竖立起来的精神屏障已经精准地拦截在了中间。
应奚泽丝毫没有理会到胸口逐渐染出的血液,已经借着这个机会,朝着宿封舟的方向冲了过去。
整个颓败的异形母体在宿封舟的手里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他仿佛还沉浸在这样享受的过程当中,却是伴随着风中逐渐浓郁的血香,下意识的抬头看了过来。
然而没能完全混乱的脑子反应过来,只见那个忽然间逼近的身影伸出了双手,缓缓地捂上了他的两只耳朵,然后就在一股并不算有多强势的力量下被迫与一双眼睛直面对上。
“听我的,关闭五感。”
向导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时空飘来,利用某个独特的衔接点构建起了与内部世界链接的桥梁,在脑海中完成了毋庸置疑的信号。
所有的浮躁和暴力冲动像是顷刻间被全部抽离,原本随时可能将理智撕扯拽裂的混乱感在一种非常微妙的力量下,也逐渐地悄然遏制。
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甚至没有任何触感。
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温柔,让宿封舟感到自己浑浑噩噩之下仿佛沉入了一个无比让人眷恋的怀抱当中。
整个世界的血色在缓缓散去,逐渐化为极度平和的空白。
应奚泽在第一时间帮宿封舟封闭了五感之后,强行撞入对方精神世界的操作让他损耗了不少的体力。
胸前的血已经逐渐地染透了衣衫,额前的冷汗也一滴滴地落入土壤当中。
应奚泽缓缓地深吸了几口气,才控制住了脑海中涌上的眩晕感。
接连几次遇到宿封舟的奇怪反应已经让他认识到了什么,轻轻地用指尖沾了点血抹上了宿封舟的唇瓣,果然感到哨兵原本还在本能颤抖的身子肉眼可见地安稳了下来。
看了一眼似乎也逐渐变得安静的黑狼,应奚泽缓缓地吁出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去,想要去抽旁边沾满了血气的特殊金属刀,结果一个用力之下险些让自己摔倒。
应奚泽:“……”
看宿封舟用的时候明明轻松得很,没想到这把刀居然这么重。
然而面对逐渐逼近的零号,他也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确定宿封舟暂时的确非常听话地保持了冷静,抬头看向了虽然长了人形,却因为暴怒的情绪而在身后拖了成片触手的怪物。
密密麻麻地涌动在周围,一如主人极端情绪的侧面表现。
“如你所愿,今天我已经来见过你了。”应奚泽的眉目间却是一片平静,“那么接下去,是暂时相安无事地各回各家,或者就在这个地方同归于尽,你选一个。”
零号显然依旧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脸上再没有之前一般的笑意,整个表情满是飘忽:“……你居然真的愿意为这人类做到这个地步。”
应奚泽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我只有一分钟的耐心给你选择。”
零号的脸上终于有了明显的怒意:“我为什么要选?”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的有成片脚步声传来,让整个氛围瞬间微妙了起来。
能够出现在这里,毫无疑问会是什么人。
应奚泽低笑了一声:“看起来,你现在也已经没的选了。”
零号看向早就已经彻底没了气息的那具巨型尸骸,顿时也意识到随着母体的阵亡,周围的那些小异形们恐怕也已经彻底瓦解了。视线定定地落在应奚泽胸前被染透的衣衫上,意有所指:“没关系,反正我们之间,已经又靠近了一步。”
仿佛丝毫没有听到周围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牠低低的语调仿佛恶劣的诅咒:“放弃吧阿泽,你很快就会发现我才是对的,所谓的X计划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笑话……”
应奚泽看着那张脸上的嘴角重新浮起,逐渐咧开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忽然间有些恍惚。
有一个危险的信号在脑海中重重地一下敲击,他下意识地顺着零号的视线看去,在一片昏暗中捕捉到了一只飞虫,扑腾着翅膀,颤颤抖抖地朝着一个或许是窟口的方向努力飞去。
“……你以为,被感染的就只是人类吗?”
第24章
整片海面上的狂风暴雨逐渐停歇,崩塌的岛屿回归了暂时的宁静。
极度容易斑驳的脆弱地面依旧遭到了缓慢的吞噬,很平缓的风在,在这片长久处在极端天气下的精神图景世界里露出了久违的阳光。
……
“老大!你终于醒了,老大!”
“副队你快来,老大醒了!”
“太好了,就说异化指标一切正常,肯定没有被感染吧!”
“呜呜呜,老大,你可真吓死我们了!”
远远近近的声音突然从无声的空间中传来,让宿封舟有些不适地用力揉了揉太阳穴。
缓缓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周围雪白的墙面,以及几乎在咫尺的位置上,包围着的大大小小的脸。
昏迷前狂热的作战状态还历历在目。
几乎出于本能地,宿封舟对着最近的那张,直接伸手一拳打了过去。
一声惨叫。
五分钟后,慎文彦捂着肿起来的半只熊猫眼,带着委屈兮兮的哭腔,满满的都是控诉:“老大,亏我还这么的关心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宿封舟:“……”
他已经意识到了这里不再是地窟里面,而是已经身在了医院的病房。强忍着因为神经长期过度紧绷而导致的剧烈头疼,听完融云在旁边简明扼要的介绍之后,大概也知道了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因为异形母体被击杀的缘故,那些小异形们失去了指引也跟着一哄而散。大部队来找他跟应奚泽的下落,顺利将他们带回的同时,还在现场提取到了足够的活性样本。
而现在,是顺利完成任务返回外面世界的第三天了。
他整整昏睡了五天五夜。
因为长期没有进食,整个嗓子几乎是干裂的疼,但宿封舟还是非常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应奚泽呢?”
其他人显然没想到他会问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这个,周围伴随队长苏醒而刚刚活跃些许的氛围,在这瞬间又几分微妙了起来。
这让宿封舟多少有些不好的预感。
下意识的就要起身,但是因为没能适应全身脱力的感觉,又重新重重地跌了回去。
吓得周围的人顿时手忙脚乱地又围了过来。
“放心吧老大,从地窟出来的当天晚上应工就被冀院长派来的人给接走了,肯定出不了什么问题的。”慎文彦直接就是一通解释,“兄弟们几个就是觉得当时那个叫相嘉言的助理态度叫人觉得有些不爽,也不是什么大事。”
宿封舟整个头晕得厉害,闻言拧了拧眉:“相嘉言?”
“对啊,我们辛辛苦苦把人送出来,一句谢谢都不说也就算了,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欠他的一样。”慎文彦越想越觉得来气,忍不住地撇了撇嘴,“我看这个助理才是问题最大的那个,应工明显已经身体很不舒服了也不留人在医疗部那边休息,非要连夜带他回市区,到底谁折腾谁啊?”
宿封舟:“应奚泽身体不舒服?”
慎文彦一时间也不知道应不应该惊叹宿封舟在话语中捕捉重点的能力:“……放心吧老大,应工受伤的部位在第一时间就处理过了,应该是被旁边的荆棘划破的,没有被感染。就是这段时间累的,就有点发烧。”
宿封舟重复:“有点发烧?”
“……”慎文彦干脆全部招了,“高烧,回来岗哨的时候已经上40度了。所以我这不是说,本来起码应该让应工先好好休息一下的,毕竟岗哨这边本来也有顶级的治疗团队,那副急哄哄的样子,好像我们的医疗精英能把人治死一样。”
宿封舟微微垂了垂眼帘,下意识的舔了舔唇角。
虽然全身过分亢奋的状态下他的整个脑子并不是很清楚,但是隐约间,依稀还记得当时有个身影朝他走来时候的样子。
胸前染开了整片的映红,是很诱人的血的味道。
然后他的五感随着来人走到近前,顷刻关闭。
就像是有一只很沉稳的手,紧紧的、无比坚定的,将他从彻底堕入悬崖的边缘里拖了回来。
看着慎文彦很是着急地朝他挤眉弄眼的样子,宿封舟大概也能猜到他被人找到的时候,现场会是怎样惨烈。这种情况一旦暴露出去,很可能会让上面重新评定他的危险等级,最严重的处理,就是会想当时清理他出防卫队时那样,将他从七组除名。
而从现在一切静好的样子来看,现场的那些情况都被掩藏了下来。
防卫队愿意卖这个面子倒还说得过去,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一起出行任务的徐雪风居然也默认了现在这种明显选择相安无事的处理结果。
不过他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显然并不是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