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奚泽调进七组之后,虞清漪也如愿以偿地进了贺季所在的小队。
而就在刚刚的那份牺牲人员的统计名单中,有整整三个人,都是来自于他们的队伍。
也难怪虞清漪心有余悸,贺季没有成为那三人中的一员确实称得上是死里逃生。
整个车内渐渐被女人啜泣的声音填满。
人类有的时候真的很脆弱,应奚泽这样想着,却又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苛责。
恐惧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本能,也包括自私与懦弱,异形相关领域的工作者中每天都有无数人像此时的虞清漪这样面临崩溃,也有无数人义无反顾地进行着宣誓,渴望加入这支英雄的队列当中。
地窟的这种环境很容易将外界忽略的压抑情感扩大无数倍,就像虞清漪平常时候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此时此刻却脆弱得仿佛一个手误无措的孩子。
应奚泽本身就不是一个懂得安慰的人,也很清楚虞清漪这个时候找他或许也不过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最后他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女人的肩膀:“不用着急,等出去之后,再去寻找答案吧。”
虞清漪颤抖的肩膀微微一顿。
很有效的一句话,却又相当的残忍。
没有未来的人不值得拥有崩溃的情绪,比起过早地在这里陷入焦虑,不如先考虑一下要怎么在完成任务后活着离开。
卓宇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下车的虞清漪。
坐上驾驶座的时候,也感到非常好奇:“应工,你到底跟那位大美女说了什么?厉害啊,之前明明还那么崩溃,被你安慰过后,我都从她脸上看出了视死如归的表情。”
应奚泽语调平淡:“没有安慰,只是建议她先面对现实。”
饱受毒打的卓宇忍不住咋舌,感慨地摇了摇头:“现实?那可真是个特别残酷的东西,我们这些人啊最不待见的就是现实了。”
说着他将外套重新披在了身上,话锋一转:“对了应工,我刚去找老大打听了一下,估计我们最多也就只能再停留三个小时。反正老大他们是肯定没法休息了,但是我感觉自己还能抢救一下,所以您最好也赶紧睡吧,省的到地方后没精神。”
应奚泽点头:“好。”
卓宇在入睡之前忽然想起了一个有意思的事:“对了,这次行动目的点的地名代号也已经定好了……”
应奚泽已经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了卓宇的声音,仿佛很轻地绕在耳边。
“……他们叫它「埋骨地」,总觉得不是一个吉利的名字呢。”
第19章
无比漫长的征途期间,车队又接连遇到了三次四大大小小的异形潮。
减员情况也从最初的十分之一激增到了八分之三。
身后经历过的道路已经被昏暗的光线所彻底笼罩,所有车辆最后停留在了距离目标地点一千米外的位置。
车上的人陆陆续续下来在正中央的空地集合,听着统计人员进行汇报:“全体工种总计伤亡48人,战亡15人,异化感染击毙33人。其中科研人员3人,后勤人员5人,其余皆为作战工种。”
比起直接战死,遭到异化感染所带来的伤亡显然更加惨重。
冷冰冰的数字在一片寂静中落入众人耳中,一张张疲惫的脸上均是因为逐渐的麻木而没有过多的表情。
悲伤、恐惧这些奢侈的情绪在这一路已经被逐渐消磨殆尽,如今对他们而言需要完成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顺利地将足够的组织样本带回岗哨。
负责这次行动的总指挥,是防卫队特地从高等岗哨调配过来的第三总队队长池德海。
大概是觉察到了现场的氛围,他笑着拍了拍手试图鼓劲:“都打起点精神来!我们已经顺利抵达目的地附近,只要能够取到最够的组织,就可以回家去了!”
“明白!”队伍里传来整齐统一的附和。
听起来有些强颜欢笑,但在此情此景下并没有人会计较太多。
毕竟即便是故作镇定所顶起来的士气,也怎么都比没有要来得强上一些。
“各队注意保护好科研人员。”这是池德海下达的最后一项指令。
其实从某方面来说,科研团队才是这次行动的最核心力量。
如果没有提前进行现场核实,即便他们通过这次行动带回去的异形组织再多,只要不是有效样本就没有任何意义。
下一秒,应奚泽就看到七组的人齐齐地聚了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其他的那几个成员们看向他的眼神,带着那么几分奇特的微妙。
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热情。
“我们队伍等会需要在最前面开道,提防遭到新的异形群袭击。”宿封舟看着应奚泽,进行安排,“等会你就跟卓宇留在第二队列,确保安全后我会给你们发送信号,届时再安排取样工作。”
他这时候说话的语调显然非常官方,也没了平日里那种揶揄调侃的讨人厌调调。
说完见应奚泽点头后依旧定定地看着他,又问:“还有其他问题?”
四目相对之下,应奚泽更加清晰分明地看到了宿封舟瞳孔里密集的血丝。
想了想,还是多提醒了一句:“宿队,你的状态有点不太对。”
一句话,让周围七组原本落在应奚泽身上的视线齐刷刷地投向了宿封舟。
感受到队友们眼神中的忧心忡忡,宿封舟说:“我现在很好。”
淡淡的语调,仿佛丝毫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地方。
“那就好。”应奚泽并没有坚持自己的观点。
“出发了。”宿封舟说完朝组员们挥了挥手,朝着不远处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九组集合点走了过去。
唯一还留在原地的卓宇打量了一下应奚泽目送离开的视线,凑到了旁边小声开口:“应工你放心,还有我在,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应奚泽闻言才收回了视线。
看向那张年轻阳光的脸,眼底难得浮现一抹笑意:“怎么保护,用你的狙击枪吗?”
卓宇挠了挠头,相当实诚:“狙击枪怕是不太行,那些怪物压根就不吃子弹。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老大要保护您,那我肯定也会说到做到,就算豁出这条小命也一定要完成任务!”
答应宿封舟要保护他?
应奚泽的眉目间闪过一抹惊讶,但很快也不动声色地盖了下去。
看着这个比他还小三四岁的小伙子,无声地笑了一下:“你还年轻,先保护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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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米是一个相对合适的距离。
毕竟他们还需要依靠这些交通工具返程,这样可以合理地避免一些损毁率。
留下部分人员在车辆停靠点放哨,随着先行部队开始出发之后,后面的队伍也陆陆续续跟上。
应奚泽跟卓宇身为先行部队尾巴,被第二梯队的成员簇拥在中间。
逐渐临近目的地,现场的情况也被一点点看清。
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免愈发地难看了起来。
一片昏黄的环境当中,最为清晰的是那些零星散落在周围的苍白骸骨。
原本那段视频资料里的画面变已经足够的触目惊心,没想到抵达之后,真实现场所表现出来的惨烈有过之而无不及。
埋骨地。
或者说,完完全全的就是一个乱葬岗。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在齐刷刷的抽气声中,有人忍不住地喃喃,连他自己也没发现声音里抑制不住的颤抖。
越往里走,越可以看到凌乱的残肢骸骨。
半个月时间来裸露在表面的腐肉已经有些酸臭。
被飞虫蚕食过半的骨架上,可以清晰地意识到那剩下的半个是属于人类的头颅。
深红、墨绿的血液粘稠地混淆。
在暴露的空气中风干,又渐渐地被周围的黄沙吞没。
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稍不留神就可能踩上横七竖八凌乱地堆叠着的来自不同人的肢干。
柔软微具弹性的触感仿佛从脚底漫上瞬间传遍全身,即便是那些身经百战的前线工作者,都忍不住地频频有人开始泛呕。
卓宇自始至终寸步不移地守在应奚泽的身边,拽着衣袖的手指跟他的声音一样隐隐发紧:“这到底是,死了多少人啊?”
“46人。”应奚泽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看到的关于罹难事故的资料,缓缓地伸手赶去了围绕在旁边尸块周围的飞虫,视线停留在链接着软肉的扭曲骨骼上,“现在看来,其中恐怕有近三分之二的人死于异化感染。”
他的声音很轻,听不出来是在陈述事实还是带有悲哀:“看样子,那些异形似乎也并不接受这种所谓异化后新增的‘同类’。这些异化者虽然没有遭到击毙,依旧没能避开被彻底蚕食的命运。”
“这是,活脱脱地被撕裂啊……”卓宇觉得周围忽然间凉飕飕的,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应奚泽已经打开了工具箱,戴上防护手套后,取出了里面的取样设备。
旁边,其他研究人员也已经尽快地调整过来心情,陆陆续续地投入到了工作当中。
但因为过大的心理撞击之下,这些拿着工具的手依旧忍不住地有些微微颤抖。
忙忙碌碌的身影成为压抑环境中最明显的动态。
然而无比仔细的搜查之后,却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收获。
现场遗留的残骸基本上都来自于罹难的防卫队队员,偶尔可以发现一些斩断的异形足肢,但也已经在经历了这么多天之后彻底干涸。
异形体细胞在脱离本体之后就将很快地失去活性,腐化分解的速度甚至是普通人体细胞的五到六倍。正是因为这样惊人的脆弱,从某种角度来说也为取样工作增加了巨大难度。
“所有异形细胞基本上已经进入干涸阶段的末期,不具备作为样本的活性标准。”
“怀疑期间有多片异形群经过,现场的组织部位几乎遭到大面积分食。”
“不行啊,没一个能用的!我草他妈!”
“报告,3号点区域周围已经检查完毕,并没有找到任何活性样本。”
“报告,4号点也没有发现。”
“报告,6号点……”
陆陆续续的消息传来,让总指挥紧拧的眉心中隐约多了几分急躁。
这次行动空手而归将会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如果没能以最快的效率研发出应对武器,一旦杀伤性武器免疫的大面积异形潮全面爆发,人类便会只剩下坐以待毙的命运。
这无疑是毁灭性的灾难。
然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始终没能进展的收获,慢慢地表明了他们收获活性样本的可能性愈发渺茫。
池德海回头看向站在他身侧的两位消查部组长。
徐雪风轻轻的扯了扯缠在手掌上的战用绷带,蜷曲的手指缓缓地握成了拳。
抬眸对上池德海的视线也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手,朝不远处的九组成员招呼:“抓紧了,去协助取样!”
另一边,宿封舟也早就已经带着队伍大步流星地朝着第二梯队的方向走了过去。
那里有他的科研专家。
应奚泽取样的过程相当专注。
仔细地用小刀削去上面的腐肉,露出内部光洁的囊状组织,细化切割的过程中需要避开结构的受损,最后,还需要在留存的那微小部位中辨别出是否具备样本资质。
眼下,已经是他数不清第几次丢弃无效样本了。
明明每个动作看起来都无比的慢条斯理,可应奚泽完成检测的组织数量却依旧是所有人里最为庞大的。
看得出来这位科研专家确实颇有强迫症,所有割离的组织被端端正正地分别摆放在了几处相应的位置,过分工整,以至于在这种手忙脚乱的环境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诡异感。
宿封舟给组员们分派完毕任务,再走过去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到底忍不住吐槽:“应老师,你是来这里摆摊的吗?”
应奚泽拿刀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抬头看去,锋利的尖端恰好对着宿封舟的方向,是一如既往冷冰冰的语调:“你很闲?”
宿封舟忍不住低低地笑了一声:“现在的话,是有点。”
他垂眸扫了一眼对方眉目中明显的疲态,也知道这几天高强度的赶路过程对这种娇生惯养的科研人员来说到底有些苛刻,曲了曲大长腿俯身蹲了下去:“或者,要不要我让卓宇带你回车上休息一会?这里我来接班就行,毕竟刀工这方面我向来不错,切异形的时候通常也很有手感,你简单教我一下,保证等睡醒回来,可以把各组织给你分得明明白白。”
态度听起来倒是相当诚恳,奈何应奚泽显然并不打算领情:“就你这眼睛红得连兔子都要自愧不如的状态,比起切组织,我更相信是打算要切自己。”
“啧真别小瞧我,没试过怎么知道呢?”
像是直接被激起了胜负欲,话音未落宿封舟就已经不由分说地伸出了手。
应奚泽实在抢不过这种一言不合就开莽的哨兵,一不小心就被挤到了旁边,忍了忍到底还是无语地问:“……你自己怎么不去睡?”
宿封舟头也没抬,回答得相当漫不经心:“我去睡了,谁来保护你们?”
应奚泽没再说话。
他也没有真的回去车队那,只是在旁边垂眸看着宿封舟还真像模像样的操作,时不时地忍不住地纠正上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