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像是魔咒，时时刻刻回荡在脑子里，让他没法抵挡，并且让他对韦一暝恨之入骨。
　　灰溜溜回到总部后，很多人都在看他的笑话，连进出都要找人少的时候，而且寇飞衔的仇还没报，他每天如鲠在喉的。
　　一整层楼都静悄悄的，陆北陵不在办公室里，韩鲤有点遗憾，只好退出去。
　　他回到电梯口，一扭头，却发现陆北陵正从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走出来，往走廊尽头走去。
　　“中心……”
　　韩鲤刚要开口招呼，却觉得陆北陵有点不对劲，他的脚步看起来很虚浮，心不在焉地闷头往前走，根本没发现他的存在。
　　捏着纸张的手紧了紧，韩鲤小跑着跟上去。
　　脚步落在地毯上静悄悄的，陆北陵根本没发觉有人跟在身后，也没想到有人会没经过允许就上到顶层来。
　　利用门开合的时间差，韩鲤一直跟在陆北陵身后走进好几道门，越走他就越心惊。
　　研究中心里居然有这样的地方？中心长为什么要设置这么严密的门禁系统？
　　前方，最后一道门打开，陆北陵静静站在门口。
　　房间内的灯柱亮起，悬浮在半空的三十六面体开始缓慢旋转起来。
　　韩鲤在陆北陵和门的缝隙间看到了那个通体乌黑、紫光流动的金属块，他惊诧地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图，对比之后，汗毛一下子就全都竖了起来。
　　“呲啦——”
　　由于太过用力，手上薄薄的的打印纸被撕开一个口子。
　　这点细微的声音没能逃过陆北陵的耳朵，他缓缓转过头，在看到韩鲤的一刹那目光阴鸷。
　　“刷——”
　　金属门迅速重新闭合。
　　“老韩？”陆北陵转身朝韩鲤走过来，目光不善，跟平时的和蔼模样判若两人。
　　韩鲤扫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纸张，连忙把上面印着碎裂金属的那张换到下面，挤出一个笑容。
　　“陆，陆中心长，跟您汇报一些情况，一直喊您也不答应。”
　　陆北陵刚才确实在想心事，不太能确定韩鲤说话的真假，就问：“你有什么事？”
　　韩鲤下意识看了他身后的金属门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盯住他的眼睛，指着手里的图片给他看：“中心长，看看六组的人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陆北陵想要把纸接下来，却拿了个空，韩鲤“恰巧”收了回去。
　　韩鲤紧紧攥着那张纸，手心都冒汗了。
　　绝不能交出去，否则压在底下的那张图说不定就会变成自己的死亡通知单！
　　“六组的肖维竟然篡改怪物图谱，不光是六组，其他几组的干员在外出任务的时候也有因为这事受伤的！”
　　他装作愤愤不平的样子——其实也不完全是装的，他对六组的怨念实在是太深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似乎看到陆北陵笑了一下，仔细看，却又没有。
　　陆北陵目光下移，看到了他胸前亮着红点的记录仪，脸上忽然又挂上了以往的和善笑容：
　　“这事确定了吗？”
　　韩鲤拍拍手里的图片：“确定了，六组自查过了，证据都在这！”
　　陆北陵叹了口气：“那就让韦一暝自己处理吧，你先回去。”
　　“好，好的，他应该快到了，我去等他！”
　　本来按韩鲤的性格是应该不依不饶的跟陆北陵讨说法，可他今天哪还有心情多待下去，他落荒而逃。
　　一口气冲到自己的办公室后，韩鲤“嘭”的一声关上房门，手心里全是汗，手里的图片跟着变得皱巴巴的。
　　他长出了一口气，把那两张纸丢在桌子上，端起水杯喝了个精光。
　　不行，得毁灭证据，假装自己完全不在意这件事！
　　这样想着，韩鲤把视线放到了桌子上的图片上，拿起来刚要撕掉，却发现上面的一张上赫然是三十六面体碎块的那张图。
　　不！这怎么可能？
　　他有点蒙了。
　　为什么这张图片会跑到上面来？它应该被压在另外一张纸的下面才对！
　　韩鲤哆哆嗦嗦地掀开上面的那张图，发现下面是另外一张图的反面。
　　他一把丢开，满脑袋都是汗。
　　刚刚到底哪张朝上？
　　那两张图背靠背躺在桌面上，韩鲤一时分不清，刚刚自己指给陆北陵看的究竟是哪一张。
　　他在原地愣了很久，忽然通讯器响了。
　　他被吓得一个机灵，接通之后，对面是他的一名手下，负责盯着六组的。
　　“副中心长，韦组长刚刚来消息说今天暂时不回来了。”
　　“好……我知道了。”
　　韩鲤抹了一把淌到下巴上的汗，盯着图片上的金属出神。
　　对了，那张图是韦一暝的人传回来的，是他们发现的这东西，那家伙说不定知道这是什么。
　　韦一暝，韦一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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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临时基地里的六组干员们忙得热火朝天，他们开始大规模对溶洞进行搜索，有价值的怪物尸体运往M市城区的专门机构后再处理，没价值的就地焚烧掩埋。
　　大家都很卖力，毕竟没人愿意在这样的气温下多待上一天，早完活早回家。
　　韦一暝回到临时基地后，看到江佑那张臭脸，毅然决定放总部的鸽子，晚一点再去。
　　江佑回到房间，有点烦躁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料碎片，就发现有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当然是房间被霸占的韦一暝。
　　门被打开，韦一暝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原来你在这里。”
　　江佑看他的目光十分复杂，像是埋怨，又像是无奈：“你坚持要送罗远去总部吗？”
　　韦一暝耸肩：“我这不是没走吗？”
　　江佑终于笑了，只不过是很轻的一个笑，却让韦一暝略微紧张的心莫名舒缓下来。
　　他去看江佑的伤。
　　黑乎乎的腹部落着血痂，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怎么样，就下意识想伸手去碰，被江佑轻轻推开。
　　“快好了，别动了。”
　　对于自己的失态，韦一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去给他弄了条湿毛巾，接着帮他擦身上的灰垢，明明有很多话想劝，却什么也没说。
　　胳膊上被冰凉的毛巾摩擦了两下，江佑突然感觉很别扭，到底是哪里别扭也说不清楚，就一把捉住他的手腕。
　　“别费事了，有浴室吧？”
　　“有……公共浴室。”
　　“……”
　　“野外条件艰苦，克服一下……”
　　韦一暝知道江佑不会去，估计他宁愿在雪地里打滚洗澡。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猜中了。
　　江佑拿过他手里的毛巾，又自行在他的衣柜了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连客套话都没说一句，转身往外走。
　　一边走，还一边发出邀请：“露天温泉，来吗？”
　　呵呵呵，温泉？
　　起初韦一暝还为江佑突如其来的幽默感替他高兴，四十分钟后，当他站在一大片露天温泉边的时候，嘴里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隐秘的松林深处，覆盖着厚厚霜雪的冻土之上，一大片低洼地带散布着零星的泉眼，周围的水汽沁着人的鼻尖丝丝地凉，也因此感觉空气有些稀薄。
　　韦一暝很难理解。
　　六组到这里大半个月了，都不知道这里有露天温泉，当然，这并不是他们的关注方向，情有可原。
　　为什么雪山里会有温泉？就很离谱！
　　其实江佑在溶洞的暗河边第一次闻到硫磺味的时候，就知道这座山里肯定有温泉。
　　他在直升机上对周围的情况稍加留意，感知到这里有一大片温度偏高的水源，刚好这会儿用得上。
　　江佑往温泉边走了几步，突然回过身问：“一起洗吗？”
　　韦一暝目光不自觉扫过他紧实的腰腹，虽然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但是轮廓映在雪地里显得异常清晰。
　　在这零下十几度的“高温”下，他突然感觉有点热：“……我就不洗了，在这等你。”
　　嗓子也有点哑，肯定是刚刚走的太急。
　　江佑点点头，转身抬手解开腰带，韦一暝赶紧不自在地背过身去。
　　眼前厚重的积雪上，两行并排的脚印整整齐齐的，一直延伸到松林外。
　　身后传来撩水的声音，韦一暝用力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像是有病，大老远的陪人出来洗澡，然后就在一旁等着，等人洗完再一起回去。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更重要的，身后赤丨裸的人还是江佑——那个让他彻底失去原则，也彻底失去自我的，来自平行时空的年轻人。
　　水声不断响起，韦一暝的心也像温泉水一样被那只修长的手掌给撩拨得七零八落。
　　他很想离开，又觉得莫名其妙走掉的行为很奇怪。
　　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就听江佑叹气：“能帮个忙吗？”
　　“什么？”韦一暝立刻转过身。
　　等等，为什么要这么快转身！
　　韦一暝在内心狂吼。
　　映入眼帘的，是白茫茫的雪原和朦胧的雾气，透过氤氲的水汽，他隐约看到一个黑色的脑袋，江佑的上半身露在池水上方。
　　他背对着他，脖颈曲线平滑，肩膀撑得笔直，柔和的线条带着几分坚实。
　　“伤口疼，背上不方便擦，帮帮忙啊长官——”
　　说完，还抬起胳膊比划了一下，证明是真的够不到。
　　韦一暝从厚外套口袋里掏出手，合在一起搓了搓。
　　M市的冬天是真的冷，这片温泉里却比外面要暖和的多，连树梢的雪都有融化迹象。
　　他踩着半化的积雪小心地走过去，半跪在地上，拿起江佑肩膀上搭着的毛巾。
　　膝盖下面是冰凉的雪，手底下是温热的身体，背上的污秽一点点减少，暴露出更多细腻白皙的皮肤。
　　韦一暝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手，仿佛稍稍偏移一点都是对江佑的亵渎，他担心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自己的隐秘心思，哪怕这里一个旁观者都没有。
　　那双稍显凌乱的手移动到冒着热气的肩膀上，突然被肩膀的主人捉住了。
　　韦一暝一愣，心跳得又快又重。
　　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猛地离开地面，在空中画了个半圆，“噗通”一声落进温热的水池里。
　　“呼啦”一下从水里钻出头来，韦一暝呛咳两声，第一眼就看到江佑平滑如初的腹部，哪还有一点伤痕？
　　愤怒抬头，又对上他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他早该想到的，他一个能随意变换身体形状的人，还需要麻烦别人搓背？
　　“长官”两个字一出口，准没好事！
　　看江佑笑的那么开心，韦一暝实在生不起气来，愤愤地想站起来，却被江佑一把扯住了。
　　韦一暝整个人湿漉漉地跌坐在池水里，一改平时看起来成熟干练的形象，服帖的头发遮住飞扬的剑眉，连目光看起来都不那么锐利了。
　　“长官，来都来了。”江佑盯着他，眼睛眨也不眨地揶揄道，“就洗一下吧。”
　　隔着袅袅的水雾，韦一暝看到他略显瘦削的面庞，挺直的鼻梁，专注的眼瞳，甚至连长长睫毛的曲度都看得一清二楚。
　　“扑啦！”
　　旁边松树上的积雪半化半不化地从树上掉进酥软的雪地里，砸出一个浅浅的坑，韦一暝趁机转头看过去，其实心脏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见鬼了！
　　“别闹了。”打死韦一暝也不会想要在这种时候跟他一起洗澡，他甩开他的手，却又被他一把按住了肩膀。
　　根本动不了。
　　韦一暝再次感受到基因改造人强大力量的可怕。
　　“江佑，别闹！”
　　“我回去帮你拿衣服，你带的衣服太薄了。”
　　“总部那边可能会有事，我不能留太长时间。”
　　韦一暝慌了，压根没意识到自己都找了些什么可笑的借口。
　　他的慌乱落在江佑眼底，一览无余。
　　江佑不懂他这是为什么，但他下意识收起笑容，带上点沙哑的气音：“韦一暝，我想抱抱你，之前说过的……没别的，就是想抱你一下……”
　　他脸上前所未有的疲惫让韦一暝心底抽痛了一下，瞬间想起他们初遇时他的狼狈，因为基因上的瑕疵而遭受的痛苦，还有自己杀死那个人时他眼中的绝望……
　　韦一暝猛然惊觉到，原来，他也是会累的。
　　只不过是他的锋芒太过耀眼，掩盖住了一切他不想表露的东西，让人只注意到他坚硬的外壳和强悍的表面。
　　韦一暝跪坐在池水里，让自己的身体跟他保持一样的高度，然后一伸手，轻轻把他搂在怀里。
　　湿衣服的温度流失得很快，江佑碰触到一个冰凉的躯体，没过几秒，身体相连的地方渐渐开始发热，他们的温度透过冰凉的衣服相互传递，很快两个人就都暖了起来。
　　江佑的脸埋在韦一暝的颈间，滚烫的气息瞬间传遍他的全身，他只能强忍住身体的战栗。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和平的拥抱。
　　只是拥抱而已，就让两颗心都安宁下来，仿佛找到了归宿。
　　江佑深深地汲取着韦一暝身上的气息，清冽，带着温暖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