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小小的洛千霜总觉得他看起来那么高贵冷漠，也总是可可怜怜的。
　　一个人独居在偌大的鹤阳峰，只有日月相伴。
　　还有个自己，惦记着他的万灵根，一直做的都是装乖卖巧的假意讨好。
　　他身边，连空气都是孤独破碎的。
　　段天德安抚性的按了按洛千霜的肩膀，推着他坐在椅子上，他尽量用缓和的语气，慢慢和他说：“你知道有的小孩子，半夜突然惊啼，是做了噩梦或者考到了邪祟吓到了，然后第二日就会高烧不退。有的孩子还会伴随，突然换了个性格的症状，大家都觉得那是被鬼附身了。”
　　“难道不是吗？”
　　“是。”
　　“那！”
　　“别急，那只是其中一种。被鬼或者邪祟附身后，他们的肢体，并不会出现僵硬状态。”
　　洛千霜去看床上的暮闻雪，皱眉问道：“那肢体僵硬的呢？”
　　“以我多年的经验来判断，是他主魂魄遇到了自己无法破解的心结，然后其他的魂魄跑出来了。就有点，大哥不在家，小弟要造反的意思。”
　　“什么？”洛千霜坐在椅子上，迷茫抬头看着段天德。
　　这是什么奇言妙论，他可从来没听说过。
　　“人有三魂七魄，每一个都有它自己的意识，我们说的话，想的事，做的决定和喜怒哀乐，包括爱恨情仇，少了它们哪一个，你都不会是完整的人。人呢，少了魂，脑袋就不好使了，少了魄却没事，但是会缺少相应的情感回应。”
　　“我……我有些听不明白。”洛千霜想知道的更多。
　　“我呢，前几年治疗过一个情伤过重的女子。那孩子啊，亲眼看到自己的未婚夫婿和自己的亲妹妹苟且，一下子受了刺激，高烧不退，胡话半年之久。他家远在里尚兰宗千里之外的小镇子，多方打听，来到我这。她呀，在我这养了一阵子，人是好了，可情没了。”
　　“何意？”
　　“她因为潜意识里，不愿在受到任何感情上的伤害，不再相信男子，这种强烈的反应将自己的情魄给压制起来。并且她大脑里有一种可以自我保护的功能，就是选择性忘记令她极其不愉快不愿记起来的记忆。这样，她清醒过后，不仅不记得伤心事，从此后，她也没了爱别人和接受人去爱她的任何感情回应，等于看破红尘了。”
　　“好复杂……”洛千霜哪里听得懂这样的病症解析，他连个故事都没人给他讲过，这么难以理解的东西，他听得云里雾里。
　　“那阿雪的情况是什么情况？你确定他不是被夺舍吗？”
　　“夺舍那是最上不了台面的诡谲之术，需要极其复杂的邪恶符咒做法，还要准备很多很难凑齐的法器，毒物之类的东西。而且夺舍术法的方法，至今也没有一个完整的记录，想是应该早就失传了。那东西，是鬼界传出来的，他们死了不甘心，就想办法要重新做人。鬼界都消失这么久了，当时玄无衡把他们杀的一个不留，不会再有夺舍这种事发生了。”段天德很是肯定。
　　“哦对了！”段天德抬起手指点了点，眼神一瞬警惕了一下，他看着暮闻雪，嘶了一口气，道：“他刚才醒来第一句话说的什么来着？”
　　“白骨血池。”洛千霜重复。
　　“白骨血池！”段天德的眼睛缓缓眯起来，仔细打量着暮闻雪，语气变得有些不一样，“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你们到底什么人？”
　　洛千霜也打量着突然谨慎警惕起来的段天德，随口答着：“散修，我说过的，白骨血池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段天德反问。
　　“不知道。”洛千霜摇头。
　　“你们认识时间还不算长？你可知道他以前都经历过什么？”
　　“不长，不知。”
　　段天德一时有点无语，眼底写满了，这是一见钟情就爱的死去活来了？
　　洛千霜全盘接受他的认为，继续问他：“白骨血池，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段宗主，阿雪时刻高度紧张戒备不肯放松的性子，会不会跟这个地方的回忆……有关？”
　　段天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很有可能，白骨血池，在鬼界。”
　　“鬼界？”洛千霜的眼神霎时一凌，“它是用来干什么用的？”
　　光听名字就令人想得到可怖血腥的画面，还在那般阴森鬼界，想必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灭魂用的。”段天德说这话时，后退两步，他惧怕洛千霜身上散发出来的灵压。
　　“灭？魂？你的意思，阿雪他现在是个魂魄不全的人？”
　　“不无可能，也许少的只是魄，如果他脑子没出问题的话。”
　　“如此……”洛千霜捏了捏眉心，表情沉凝起来。他又慢慢坐回椅子上，大脑在极速回忆着，暮闻雪的一切。
　　很多他从未去想过的细节，现在想来……
　　暮闻雪不是徐徐渐进疯的，洛千霜努力回忆。
　　十年前的某一天，也是暮闻雪和魔尊大战的第二天，他好像是正在练剑，然后突然站定不动，发呆。差不多一会儿又恢复，但是好像很累，便禅修去了。
　　后来又隔开两天后，他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发呆的时间比上次长，恢复后，表情有些疑惑，依然是很累的样子。
　　当时洛千霜还没有被暮闻雪封在石洞里，他经常变成小兔子的样子躲在角落里，不去打扰暮闻雪。
　　所以他能看到暮闻雪所有的一切，可他当时没多想什么，加之年纪还小，在草地里打滚追虫子是他唯一的乐趣，也没怎么休息行为偶尔奇怪的人。
　　再后来，暮闻雪第三次发呆后，就开始出现脑子不太好使的事情了，且越发严重。
　　就这么突然的他就痴傻了。
　　而那时候，沉轩还没有给他送蓝苏喝。
　　所以……暮闻雪的痴傻……不是蓝苏造成的！
　　洛千霜想到这些，猛地又从椅子上弹起，整个人散发着难以抵抗的盛灵，威压着段天德不得不再离得远一点。
　　“我好像，明白了……”他神色几番快速变化，走到暮闻雪床边，拉起冰凉的手，渡灵过去，并低低唤着，“阿雪，醒醒，我们去找答案。我们去白骨血池……”
　　“不……”原本毫无反应的暮闻雪听到白骨血池后，禁闭的眼睛大颗泪珠滚落，整个人轻轻蜷缩，透着满满的抵触和恐惧。
　　“那个地方，应该是他记忆深处最不敢面对的，”段天德打断洛千霜的呼唤，“你等他醒来后，不记得的时候，慢慢来。在梦境中，你直接这样引导，倘若他猝不及防看到他最怕的东西，会出现什么后果，很难说。也许，他会困在梦境里，一辈子逃不出来。”
　　洛千霜的心倏地一紧，先不管段天德说的话他对不对症，但最起码，刚才那句“不”，是后边来的阿雪语气，他分得清这语气。
　　只有他的阿雪才会把情绪表达在话语里。而以前的暮闻雪，不管在任何情况，说任何一句话都是不愿与人近亲的。


第79章
　　如果是夺舍，不可能这般悄无声息，短时间内，两个暮闻雪魂魄随意进入这身子，这太离谱了！
　　他现在强迫自己去接受段天德的医理，魂魄拥有自己的意识，主魂沉睡时，其他的会出来操控，性格就会出现变化。
　　所以他坚持自己的坚持，暮闻雪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
　　但他无法想通的是，难道十年前的暮闻雪一直被其他的魂掌控？痴傻的暮闻雪是因为一魂离魂了，而再度清醒的暮闻雪，是谁回来了？
　　走的那个和回来的这个不是同一个？不然性格为何大不相同！
　　好乱。
　　分析到这里，他又想到一个细节。
　　暮闻雪最后那几天的痴傻状态和之前十年是不同的，因为以前的暮闻雪就算傻了，也不会傻笑。而那几天，暮闻雪的傻笑非常多，且眼神灵动许多，很明显，那是装的。
　　对！装的！
　　后来他说他是头磕到了椅子，又断续不喝沉轩的药才恢复正常，洛千霜当时不知道蓝苏的药效，竟也是没多心，毕竟那时候他不关心壳子里是谁，他只惦记着万灵根。
　　可现在想来，喝过十年蓝苏的人，是不可能恢复神智的！那药，会让人彻底变成傻子！且会完全失忆！成为一个废人！这就是尚兰宗不在种植蓝苏的原因！本质上这是害人的东西！
　　而妖族继续种植，楚渊又打的什么主意洛千霜暂时不想管。他就想知道暮闻雪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样才能让他醒？”洛千霜问段天德。
　　“一般来说，如果他心里有很放不下的人或事，反复跟他提，会有些用处。”段天德说道。
　　“那要是没有呢？”
　　“这……那就看天命了，能不能行，看命数。”段天德惋惜地摇摇头。
　　洛千霜垂下长睫，眼神落寞几分。
　　他在想，暮闻雪最在乎的东西，会是什么……反正肯定不会是自己。毕竟，他每次主动进攻的行为，都是被暮闻雪拒绝的。
　　他不愿承认也得承认，其实暮闻雪对自己，没有他幻想中的那种情感。
　　那个人只是，对自己很依赖，但这份依赖是从何而来，如果不是始于情爱，那他为什么会那么希望有人陪在身边……
　　他尝试着带入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十分渴求暮闻雪多看自己一眼，和自己说说话，哪怕是对以前那个三尺之内气场结冰的暮闻雪，他也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有个伴。
　　哪怕那是自己的敌人，哪怕那是自己心心念念想要杀了夺灵的人。夜深人静时，狂风雷电时，受伤危险时，洛千霜依旧希望那个人会分给自己一分关心，一分依靠。
　　那是……对于从小缺失爹娘之爱的渴求，疯狂的想要有个人护一护，抱一抱。一下，一下可能就回味我一辈子，可以暂时替代寻找不到的关心呵护，便会反复品尝再也不想忘。
　　“所以……阿雪你也很想得到爹娘的爱，对吗？”上次醉酒，暮闻雪说的胡话，也许不是胡话，他有亲人送了他一个很大很大的毛毛兔子……
　　“段宗主，能不能给我抓来一只兔子！”洛千霜尽量放低自己的灵压。
　　“哦,哦哦哦，我让弟子们给你送来！”段天德对于治疗病患是十分积极的，很多病患对心中有执念的东西，触碰或者听到，火刺激他的求生欲，便会有机醒过来。
　　他赶紧埋着小碎步出们交代侯着的弟子们去抓兔子。
　　弟子们动作很快，药田的兔子长期和他们在一起，不怕人，还会主动上前要吃的。所以很容易就抓到了。
　　洛千霜接过那乖乖兔兔，放在暮闻雪的手下，对段天德说：“段宗主，请你抓着阿雪的手，我说什么，您复述什么。”
　　“我？”段天德不解。
　　“您的声音，应该会让他想起他爹爹的声音和感觉，我们试试！”
　　“哦，我懂了！”段天德马上坐在床边，一双大手握紧暮闻雪，然后他给洛千霜一个我自己来的眼神。
　　既然这两个小公子相识不久，站着的那个应该也不知道躺着的这个家里什么情况，段天德想着，倒不如自己用多年治疗这类病人的经验，试试看。
　　他开口，就是一副慈父担忧的语气，冲着暮闻雪说道：“孩子啊，你看，爹爹给你带了什么？你快摸摸，喜欢吗？”
　　暮闻雪放在兔兔身上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有效果！洛千霜不自觉捏紧了自己的衣角，冲着段天德感激的点头，让他继续。
　　“还记得，这是爹爹什么时候送你的兔子吗？”
　　“2011年，5月，21。”暮闻雪在段天德耐心问了五六次以后，缓缓吐出这句话。
　　此话一出，洛千霜和段天德彼此对望，同时愣了一下。
　　2011年是什么年？
　　但五月二十一他们能听懂。
　　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段天德不敢耽误时间，暮闻雪现在有反应，就地赶紧引着他。
　　“那是你的生辰对吗？”一般孩子收到礼物，不是过年过节就是生辰，他合理推测。
　　“嗯……爸……别走………”
　　“霸？是他爹的名字？他直接喊他爹名字吗？”段天德朝着洛千霜倾身，小声问着，颇有点这孩子挺大逆不道的不悦神色。
　　洛千霜抿唇，心道我也这么喊楚渊那个老妖的，想必是暮闻雪的亲人对他也是很不好，才让暮闻雪直接喊他大名。
　　他也小声回：“你就按他的来，救人要紧。”
　　段天德撇撇嘴，也是，救人要紧。
　　于是他把身子坐正，冲着暮闻雪慈爱道：“霸想带你去晒晒太阳，看看风景，你总在床上躺着，会不会不舒服？”
　　这话说完，暮闻雪却没有任何反应。
　　段天德又换了几个说辞，暮闻雪都是不在回应。
　　洛千霜急了：“你问他，想让霸做什么。”
　　“你想要霸做什么？”他也是没什么可问的了，就听了洛千霜的。
　　这话音落下，暮闻雪终于有了反应，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闭着的眼睛不断的滚动，情绪颇为异常。
　　“爸！我不出去，我不晒太阳，我不看花，我躺着不难受，我不去，我去了，时间就动了，你就会走了，再也不回来了！！爸！！爸！！你别走！”
　　“阿雪！”洛千霜拉开段天德，脑海中突然就冲出一句话：“你睁开眼，霸带你回家，再也不会丢下你！”
　　“不许骗我！不许骗我！”
　　“不骗！真的!真的！！阿雪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