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霜的眉眼藏在跳跃朦胧的烛火下，盯着只该属于自己的猎物，暮闻雪揉着穆青的一身蓬松短毛，唇角上扬，笑得满足。
　　潜伏在暮闻雪身边十五年，几乎没见过他笑，那人好似揽着什么不了要说的苦闷，总是一个人静静发呆。后来虽然傻了，也不至于傻得太彻底，行为反常，胡言乱语，也很少傻笑。
　　这阵子突然完全失忆，这人的笑意就多了，看得人生醉，那一笑，当真倾国倾城。
　　洛千霜不管他如何，真的傻了转了性，还是换了魂，只要万灵根被他牢牢掌控就好了。
　　见他和穆青玩得开心，洛千霜走出房间。
　　庭中桂花香味更浓，月洒一片。
　　“主上一直不肯动手，是因为念着暮闻雪当年不顾生死，只身一人激战魔头，救您一命吗？”风竹大红身影落在白色茂密的桂花树上，抖抖羽毛，问道。
　　“如今他突然失忆，性子大变，对您不在冷漠抗拒，而是异常依赖，您为何不趁机……”
　　“时机不到。”洛千霜冷冷一句。
　　风竹展翅，扑了扑，向来不怎么多嘴的他，今天的确很好奇：“若是再过十天半月，他恢复往常，对您戒备起来，就不容易得手了。主上，我和穆青四处寻到的散妖，越来越多，当年暮闻雪给您护主妖气用的一缕万灵根，不太够用了。妖群气息一旦暴露……”
　　引来的可不只是修仙界的杀戮，还有藏匿十几年的妖族，他们自称血液纯正，流落在外没有被他们收留的，大多是杂种。
　　人与妖的杂种，和洛千霜一样的肮脏血液，妖族见一个杀一个。
　　“属下无意冒犯。”风竹亦是人妖结合的杂种。
　　“你说，当年暮闻雪在几个大妖手里救下我，又发现我也是妖，为什么不杀我，还要带本座回玄翎宗，一藏，藏了十五年。”洛千霜抬头答非所问，看着霜白色的月亮，没有什么表情。
　　风竹历来都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领命办事，主上从未与他谈过心。
　　他生性冷淡，总是体会不到别人情绪，嘴巴又笨，很多时候，并不愿意与人交流。
　　可他现在担忧他们聚拢起来的半妖们，他们都等着洛千霜夺取万灵根，覆灭仙门，斩尽妖族，一统天地，再不受夹缝之苦了。他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主上对暮闻雪有恻隐之心。
　　鹤阳峰只有他们两个，主上哪怕是做戏对他好，也做出习惯来了，舍不得了。
　　“也许他看得出来主上是不死之身，留着有用。”风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提醒洛千霜，清醒。
　　一阵风吹，桂花旋落，在地上打着滚追逐。
　　稍许沉默，洛千霜轻哼一声。
　　“呵，有几分道理。他少年成名，带着人人觊觎的万灵根，又贵为天下第一宗的长老，多少人嫉妒，每天面对的，是铺天盖地的危险。以前鬼修，魔尊，妖族，都惦记他，现在修仙界人人想他死，得他万灵根。他的确，需要一个金蝉脱壳的方法。”
　　洛千霜伸手，风竹轻盈落在他指上，啾鸣一声，颇为欢快。
　　主上能明白，就不会对暮闻雪心软了。
　　洛千霜心中的这个结他自己一直不敢解开，他愿意听风竹的理解，暮闻雪一个修仙正道，留着自己十五年，甚至不惜保护自己的命，杀了魔尊，若不是有利可图，他也想不到别的了。
　　毕竟真到了诸多人要逼他入绝境时，他与自己换个魂，从此长生不死，游历四海。自在逍遥，有何不可。
　　他眉头皱起，眸光有些淡淡失望，却是自己不察。
　　“那主上，动手吧。”
　　风竹催他。
　　又是沉默。
　　“洛千霜甩袖，侧头阴戾，盯着暮闻雪闪着朦胧烛光的客房。
　　薄唇开合，声音沉闷。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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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兔子，你就作死吧。


第16章
　　风竹化作黑衣男子，推开房门。洛千霜看到紧紧抱着穆青的暮闻雪，已然睡深，只是眉头微微拧着。
　　如精心雕刻出来的美玉，令人挪不开眼。
　　洛千霜倚在门框上，打量。
　　他这身子的确太弱了，分明是急着要回去的人，哪里会有心思睡觉，估计又是晕过去的。
　　他抬头看了看皓月，一两丝不明显的红线。
　　不知道借着这么一丁点的血月气息，他能不能控制好体内缠斗多年的两股灵力。
　　一道来自人族，一道来自妖族。
　　因着这两股从来相互抵抗的灵力在身，他本身自带的灵力为了平和它们，耗费太多精元，导致他一直无法保持成年模样，也无法承受过多的万灵根，不然会爆体而亡。
　　他自妖族受凌虐的那段时间，知道了妖族有一个千载难逢洗涤血脉的机会，便是血月之夜。
　　一切修炼有杂的妖物，皆可在这一天彻底固化自己的妖脉。
　　比如，兔妖与狐妖结合的妖，若想彻底继承父母其中一方，不再是杂脉，就可在这一天，接受血月照炼，脱胎换骨。
　　过程虽然痛苦，但从此血脉纯净，不再被妖族绝对的等级观念压制，是许多妖都期待不已的日子。
　　血月三千年一次，不是每只妖都可以过这么久。能赶上的，都是大幸。
　　洛千霜一个月之前已经看到月亮上星点血色，血月形成，一月到半年，快慢由天定。
　　他只有耐性等着，一旦彻底成了妖，他就能抢走暮闻雪的万灵根为己用，踏破各大仙门报之前被追杀之仇，掘地三尺挖出来曾经虐杀自己的妖族，斩尽杀绝。
　　他要做这天地之主，谁都不能欺负。
　　“主上，这世间漂亮的人多的是。”风竹又瞧见了洛千霜的犹豫。
　　“闭嘴。”洛千霜走近暮闻雪，没必要跟一个才一百多岁小跟班解释那么多，血月之事，不是妖族境内的妖，几乎没有妖了解。而自己的短板，更是不会暴露。
　　穆青看着洛千霜阴鸷双眸，吓得竖瞳瞪圆，他收到了主上强大的危险气息，嗖的一下，蹿到风竹脚边。
　　洛千霜掏出乾坤珠，琢磨着，万一他控制不住万灵根在体内，就先把它收进乾坤珠。
　　看着曾经风光无限，举手抬足都是无极灵力加身的仙尊，如今痴傻疯癫，病弱将死，连基本功法都记不得几个，洛千霜半分同情没有。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罢了。
　　他勾唇，露出即将捏死蝼蚁的蔑视，聚起足以致命的灵力，缓缓推向暮闻雪的胸膛。
　　极致美人，死得太快，岂不是无趣。
　　雪光包裹着暗红色的灵力，如同贪婪吐着信子的蛇，张牙舞爪划向暮闻雪，碰触衣衫那一瞬间，洛千霜的手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不可名状的情绪突然上涌，搅得他十分烦躁！
　　灵力疯狂扭动，他往后退了毫厘。
　　“主上！动手吧！”风竹实在不懂洛千霜为何总是不愿杀死暮闻雪，明明这十五年，有几次很容易得手的机会。他抬手，羽灵全倾，猛地推在洛千霜身上。
　　洛千霜猝不及防，身体前倾，手中灵力“噗呲”刺入暮闻雪心脏，刹那之间，他心尖震颤，从未有过的莫名心悸。眼前霎时一片白雾，飘满了白色和紫色的玉兰花瓣，异香弥漫。
　　“这是发生了什么？”洛千霜挥散白雾，警惕四周。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一个少年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如同闷在水中，听不清晰，“据说去了人间，沾染人气，就可以修炼出人形。”
　　少年语气里满满的期待。
　　洛千霜质问：“谁？这是哪里？”
　　没人回答，另一个同样稚嫩的声音说道：“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也要拥有人形，每天陪你。”
　　“我们跳了天界的仙台，会完全失去记忆的，就算修成人形，也是陌路人啦。”少年有些失落。
　　“嗯……”另一个少年声音停顿一下，他小心哄道，“我们交换一道灵脉吧，这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算做了人，什么都不记得，也能感应到彼此的，或许，咱们就可以找到对方了。”他的语气里，多少透着一点堵的成分。
　　既是跳仙台，想必仙气灵根，都会被洗的一干二净，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没了，又怎么会留得住别人的。
　　洛千霜无心理会两个小童这种弱智言论，在白雾中摸索着找出路。
　　“你真聪明，可是拔灵脉好疼。”
　　“跳仙台，也是很疼的……”
　　“也是，那我听你的。”
　　声音依然继续，仿佛他们压根感觉不到洛千霜的存在，接着是两个少年欢喜笑声。
　　洛千霜听他们说完了这玩笑一般的少年定情之语，甚觉无聊，想想自己幼年便备受凌虐，从没有过青梅竹马，没有看过任何人对他和善微笑，一时间只觉得，命运不公。
　　他走了一会，白雾不散，路无尽头，他低语：“我这是被暮闻雪拥有些许意识的万灵根带入幻境了？”
　　所以，暮闻雪上一世，竟是个小仙童？
　　不对，他们说，他们没有人形，那是天界的仙宠？
　　“主上？主上，您，您醒醒！”洛千霜是被风竹疯狂摇晃，被穆青爪子抓烂了衣服，才回过神。
　　周围白舞和玉兰花的香气骤然消失，映入眼帘的，是快被吵醒的暮闻雪。
　　那人扭了一下头，嘴里软糯的哼了一句“真的好疼”。昏黄烛火下，美得不可方物。洛千霜注意到暮闻雪身体安然无恙，胸口淡淡红光被雪色一点一点吸收在身体里。他做了“嘘”的手势，眸色沉下来。
　　暮闻雪竟然不会被自己伤害。
　　风竹见他清醒，语气沉凝：“主上，他好像，杀不死。”
　　洛千霜看他。
　　穆青摇着尾巴惊叹：“我和风竹在您失神这一会，接连给了他致命好几击！可他！可他把我们的灵力全吃了！毫发无伤！怎么会这样！他难不成已经到了化神境？”
　　风竹斥他：“化神境也不会如此、如此厉害。”他不想把任何一句好听的话，分给修仙人。
　　他是普通凡人和一只妖力甚少的鸟结合而生的产物，自打修成妖灵，就被人族妖族鄙夷、追杀，百般坎坷。
　　他深知洛千霜其苦，愿意倾尽全力，拥护洛千霜。
　　洛千霜沉凝撵着手指，口中呢喃着“杀不死”，三个字，皱在一起的眉毛，缓缓舒展，唇角勾起一个不知什么情绪的浅笑。
　　自己亦是杀不死，被妖族生生折磨，反复虐杀，取乐。
　　他抬手划下隔音结界，沉声嘲讽：“如此，天下人，都是徒劳了。”
　　亦是嘲讽自己，十五年的筹谋，白搭了。就算血月之夜，他洗涤血脉，可杀不死暮闻雪，拥有一些自我意识万灵根就不会离开他的身体。
　　风竹十分焦急：“主上，那怎么办？万灵根要怎么夺？”
　　“那就只有让他继续傻下去，什么都想不起来，更加的依赖我，相信我。主动把万灵根送给我。”他庆幸自己，跟暮闻雪有过口头承诺。
　　“所以……”
　　风竹接道：“继续给他吃蓝苏。”
　　洛千霜点头，眼中皆是掌控。
　　穆青猫爪做了个“行啊小鸟人”的眼神。却被风竹一脚踢开，小狸花“嘭”撞在结界上，脸都歪了，哧溜滑了下去。
　　“你干嘛打我！”穆青摔得吸冷气。
　　“你乱摸你有理？”风竹下巴挂着两根猫毛。
　　洛千霜变作成年模样，横抱起暮闻雪：“我即刻带他回玄翎宗，你们两个去尚兰宗找蓝苏。”
　　暮闻雪被打扰，扭动一下身子，似是不满，双手抓紧了洛千霜的衣领，闻见了熟悉的淡淡体香，瞬间安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睡。
　　这样的信任和依赖，是以前的暮闻雪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情绪。以前的他，永远是睥睨一切，对自己抗拒冷漠的。
　　洛千霜倒是不排斥这种被当做依靠的感觉。
　　“我的「好」师尊，只要你一直这么乖乖傻傻的，徒弟倒是不介意，拿了万灵根后，养着你。”
　　废物美人，拿来赏，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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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真香打脸，兔兔到时候一个都不能少，再来个主动跪搓衣板吧。


第17章
　　夜色渐明，风中凉意多了几分。
　　风阳镇里玄翎宗并不近，洛千霜将一片桂叶化作大床，把暮闻雪连带着被褥一起，塞进了进去。
　　他眸光沉沉。
　　趁着暮闻雪什么都不记得，又依赖自己，他要好生利用。
　　他落在玄翎宗不远处的一处低洼，阻隔虫鸣。
　　看着安静熟睡的暮闻雪，面如纸色，病气怜人，长长羽睫偶尔微颤，似是哪里不舒服。洛千霜考虑一下，握上他的肩膀，稍微用力，作为安抚。
　　可那人反手一拽，迷迷糊糊喊了句“疼”。
　　洛千霜半个身子被迫前倾，几乎贴上了暮闻雪的鼻尖，他看清楚了这张精致昳丽的脸上，细微的小绒毛。
　　心似是漏了一拍，他承认，一直以来，他对暮闻雪从来都不抗拒。
　　当年他灵力低微，又时常因为体内两股灵力相悖，无法长期维持人形。逃出妖族后被反复捉拿，就在一次他奋力反抗凶残大妖时，恰逢暮闻雪跟着玄翎宗的人出来历练，与其他人失散。
　　那时洛千霜体内，人族灵力居上，盖住了妖族气息。暮闻雪毫不犹豫出手相救，他刚满十岁，却是是飒爽英姿，精干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