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你燃烧自己,是打的这个主意。”
黑色流动,穿流过二人之间,扬起他们的衣角和发丝。
沉默无言中,忽然,一声轻轻的冷笑。
“真不愧是你。”
“瑟瑟,你愿意单单为了破坏而搭上自己的自由吗?”
叶瑟抬眸,微微扬起下巴:“我若真的愿意呢?”
郁看着他:“我不能阻止你破坏,而你也同样不能阻止我的封印术。”
血眸盯着他,其间的神采宛若一泉浓稠的血浆,带着罪恶可怖,被心神搅动,而此时这面血池倒映着光明神的容貌。
他看清了自己的样子。也看清了邪神带着笑意的表情。
郁闭上眼睛。
他知道自己作为光明神不能放弃,这是他最后的办法;可他不希望自己与叶瑟的厮守是这样的。而选择权在叶瑟手上:是就此停手,还是在大陆上大开杀戒、被自己一同封印。
黑色的风带着罪恶的思绪,宛若人类诞生以来所有负面情绪的汇总。
它们拂过邪神白皙而美丽的面庞,拂过他嘴角的笑意,拂过大陆上惊恐的尖叫和哭嚎。
朴实的工人父亲正抱着自己的孩子奋力奔跑,
善良的教师妈妈双手牵着带出来的孩子,不断回头看跟在后头的亲生女儿有没有掉队,
……
他们的命全都掌握在叶瑟手上,而他们二位的未来,也都在他手上。
邪神笑意玩味,身周的能量旋转得更快了。
一声轻语飘过:“我的选择,你可看好了。”
轰然一声,整个大陆上的黑色触手都仰天长啸,像箭一样冲出去!
漫天业火从黑暗之中孕发,吐着残酷的火舌,蔓延过天边,倾泻下来让一切都被恐怖包围,宛若抵御。
郁呼吸凝滞,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睛:“叶瑟。”
虽然无法亲眼看到,但他能感受到生命的消逝。黑色能量贯穿人体,发出恐怖的响声。随着血液和内脏肉块的掉落,周围人发出惨叫,亡者本人都发不出一点声音。
叶瑟,已经在大路上动杀戒了。
郁决绝地睁开眼睛,知道今天他们二人是不得不一同奔赴深渊了。
漫天黑雾铺天盖地地扑向人类!叶瑟猛然掉头,冲下大陆,仿佛要在光明神动手之前多杀一点人。
郁毫不犹豫跟着俯冲了下去!
这是一个地狱,而地狱之主正用瑰丽的法术宣告他的降临。
郁眯起眼睛,咬紧牙关。
俯冲的过程中,他看到那些黑色触手离一群孩子只有几米之隔,然而他做不出任何事情。
郁悬停在半空,双手抵在胸前,十指交叉。漫天金色神光交织在他的掌心,汇聚成密密麻麻的纹路,灿烂、复杂而美丽。
这是世间第一个能将施展者和受术者一同封印的神术。
它瑰丽、明亮、灿烂,朝着那黑红而去!
叶瑟也抬起头。
黢黑的能量与猩红的火舌滋滋灼考着靠近的封印光圈。六面金色符文从各个方向包围他,而他似乎是一头恶兽。
然而,郁能封印他,却阻止不了已经发出的下一轮攻击。
离下一轮攻击还有三秒。
三,二,一——
郁闭上眼睛,眼角不由温润。
忽然,人类仿佛被静音了,呆呆地望着停顿的黑色触手,以及刚才被杀者的遗体。静寂之中,郁睁眼,看着那距离孩童还差半米就停下来的黑色触手,诧异地停下,抬头。
“等等,他,他好像有在挑选目标。”
“我们邻里一起出逃,这些死者我们一个都没见过。”
终于有人大声激动地喊:“你看死者的衣领、胸章!那是趁着混乱逃入人群的圆桌会残党!不用害怕,他只杀圆桌会的人!”
不远处,黑红的业火沿着暗黑风浪灼烧。
郁紧急停止封印。
六面发着金光的复杂符文距离最后闭合只剩下最后一点距离。
修长挺拔的身影被黑色能量和业火笼罩,仿佛掌控整个地狱的主人。恐怖的能量抵御着初有模型的封印,神情潇洒,睥睨众生。
他的掌心浮着一颗操纵所有能量的核心。如今,它安然悬浮在那里,仿佛静止,而漫天的恐怖能量也都停在人类面前。
血眸微眯,他慢慢侧过头:“光明神,你现在还要封印我吗?”
郁睁大眼睛:“我……”
邪神轻轻冷笑,摇头:“这不是我的仁慈。我的能量遍布大陆,只要我想,如今还安全的人,下一秒就能是一具尸体。”
郁正色:“如果你这样做,我会封印你。我的封印随时待命。”
邪神踏业火而来。他悬浮在光明神上方半米,弯下腰,血眸间万分狠厉。
“之后的永恒里,你可得随时准备着封印术。一旦松懈……”
光明神表面平静自若,眼眶却温热。
邪神抹去他眼角的湿润:“……一旦松懈,邪神就要继续灭世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等会儿再更一章,要完结了!
第70章 湖光潋滟,倒映出世间最后的神明。
邪神没有被净化,被改变,仍怀有对人类的满腔恶意;
光明神没有妥协,没有抛弃自己的原则,仍将保护人类作为自己的准则。
他们谁都没有低头。
光明神无法阻止邪神大开杀戒,邪神无法阻止光明神将自己二人封印。
他们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平衡是需要代价,譬如,光明神知道,只要自己一离开,邪神就会趁机伤害人类。因此为了用封印术“震慑邪神”,他的职责改变了。
他成了一个寸步不移的移动“人形封印”。
内塔之巅,两人困倦地相互倚靠,郁微微睁开眼睛,抬手抚摸黑色的发丝。滑润的发丝从指缝间穿过,就像是叶瑟本人一样,虽然冰冷、没有弹性,却给予人安心的柔意。
郁轻轻打量。
叶瑟睡着时眉眼间仍然带着一点年少的娇憨,但他的五官和气质却微微发生了变化。
他们相处的这段时间,叶瑟的本源一直是未完成的状态,而此时的他,才是邪神本该有的样子。
落日在地平线上烙上金灿灿的余晖,却在即将沉入海面时铺染绛紫的浓稠冷意,当急速渐变角度的阳光透过四根立柱洒入内塔之巅,他们二人也和谐得宛若一幅绝美的油画。
只有他们知道,这样的美丽之下,安放着怎样的对峙与风起云涌。
叶瑟睁开一条缝,声音有些轻软黏糯:“我好像用能量用得太急了。”
郁轻柔地帮他按摩肩膀:“哪儿不舒服?”
“肩膀抽住了。”叶瑟不满地撑起身子,亲昵地靠在郁的肩窝里,“酸。”
“我去床下拿个按摩锤,等下。”
叶瑟一只眼睁,一只眼闭,看到那身影在较远处转身时,骄矜的模样忽然一转,眼露凶光,转身就要下床离开。
忽然,一根金色锁链从后揽住他的腰。
接着,郁平和、不带感情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我是你的封印,不会让你离开的。”
叶瑟讪讪地摸了下鼻子,一转身,霸道地揽住对方的腰身,整个人懒洋洋地挂了下来:“无聊。”
郁宠溺地揉了揉他头顶的黑发:“哪里酸痛,我帮你按按。”
-
大陆上,安全下来的人类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他们没有能源了!
光明神在与邪神对峙的时候,燃烧自己、压抑爆发,他的本源在此过程中发生了些许变化,最显著的变化就是,他不再随时随地产生游离的神光了!
神光采集装置在收集完世间最后的游离神光后,不得不开始空转!
各级的神光储存加起来一共只能为人类提供半年的能源。而人类重建城市需要大型工程设备,这些都是消耗神光的大块头,如果使用它们,更是会让能源捉襟见肘。
人类经过这次浩劫,短暂达成共识:先度过眼前的紧要关头再说。
他们找到辉流局的代表,想要请他们去联系神明,看看能不能给人类额外提供神光。
辉流局抱歉地说:“我们想过这个办法,可光明神看守着邪神,两者是对峙平衡的。要是光明神大量消耗自己的能量,就会让邪神有机可趁。”
见识过邪神威力的众人忽然哑火。
紧接着神光不再是能源,人类发现了第二个变化。
“神语者的法术越来越微弱了?”
“一些实力普通的神语者,已经完全施展不出法术了。”
“再这样下去所有人类都无法施展法术只是时间长短的差别而已。”
神语者的“能量”都来自于对神明的信仰和心灵联结,法术全都是调用空气中游离神光施展的。游离神光发生了变化,神语者自然也施展不出法术了。
局长沉默了,良久,他让还能用法术的人去检查一下,悬浮大陆的高度。
“结果出来了。悬浮大陆目前离地高越1714米,上一次记录的高度是1877米,间隔时间为……三个月!”前来汇报的神语者惊呼出声,“三个月下降了163米!我们简直是在降落!”
所有神语者都睁大眼睛,说不出话。
他们开始关注雪山,然后发现,不知何时,悬浮大陆其他区域和雪山之间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逐渐扩大的沟壑。
慢慢地,难舍难分;沟壑扩大。
悬浮大陆像是一块曲奇饼干,被看不见的手掰成两块。载着辉流局的那块慢慢降落,而雪山的那块却仍在天空上。辉流局与神明越来越远……
普通人每日都向辉流局请愿。他们被辉流局在灾难中的行动打动,相信辉流局和神明会帮助他们。然而,辉流局只能无奈地对他们说:
“我们可能真的联系不上神明了。”
光明神是邪神的封印,而邪神同样也将光明神禁锢在自己身边。光明神害怕自己一分神,邪神就找到了空子,因此没有心神去管人类了。
他仍在庇护人类,只是用“作为邪神的封印”这样的方法来庇护。
人类开始沉默。
不论他们是否承认,过去的人类文明依赖着那一道高高在上的光亮。遇到事情,很多人会选择呆在室内祈祷,而不是自己去试错、去探险、去改革。
而现在,没人能帮助他们了。
人类不得不开始在建设中流血、吃苦,走出一条新的路。
他们清点了城中居民。圆桌会入主各大城市时占领了城主府等最豪华的地方,与他们的拥趸一起将普通人赶出了这一区域,这也使得最后的伤亡情况也很极端:普通人受伤居多,性命无忧;而圆桌会和他们的狗却很难幸存。
更不用说邪神最后那次爆发的杀戮,简直是在对圆桌会补刀。
如今的人类社会没有圆桌会这样的蛀虫,但是人们之间并没有达成共识。只是在百废待兴之际,争吵和合作不是矛盾的。
两三年后,人类以往利用神光为能源的机器都成了废铁,全都被铸成了新的工具;剩余的少许神光只被少量用于医疗急救等途径,生活中已经不见神光的踪迹了。
生产却奇迹般的恢复了,虽然,这充满了血与泪。
专心于新生活的人类,似乎再也不会抬头望向天空。
偶尔,在闲暇中,他们会抬头看向天边,然后一脸后悔和羡慕地回想神明还在的时候,但只能再次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工作。
生产恢复后,原本就分成好几派的人类再次开始了争吵。
但这似乎是注定的,也是不存在的“命运之神”通过看不见的手的杰作。
两千年前危险存亡关头,神明的出现给予人类牺牲的和平与发展;
而两千年后,曾经带领人类的英雄圆桌会被人唾弃地沉入历史的底端,而神明也不再接受人类的祷告;
人类互相争吵,却总能在纷争之中将神明时代遗留的善良放在心中,
在没有神明的地方,人类被指引上一条自己创造的道路。
-
第二域某处庄园。
一群大块头正在劳作。其中一个起身擦擦额头上的汗:“我们要不出去抢一回算了。”
爱德一巴掌糊到他头上:“我们老大被光明神当人质绑架了。我们得好好生存,可不能害老大被撕票!”
“是!”
……
“你完好回来了,可小黑呢?”
执行部长手足无措:“我,我也不知道啊。它一直呆在我的匣子里,也没掉出来过,可它就是不见了啊!”
于桃气得直跺脚:“哇——我的小黑——”
执行部长安慰她:“说不定是掉出来,被好心人捡走了呢?”
于桃瘪着嘴巴:“可我答应过邪神,等小黑减肥完成,让他领养小黑的。”
执行部长挠头:“现在神明不见了,邪神也不见了,他也不会冒出来向你要猫。你要养的话,隔壁苏珊家小黑他妈又要生了,而且这次的孩子他爸不是橘猫,肯定是漂亮的小东西,我去问他们要一只来。”
于桃闭上嘴,轻轻:“真的?”
“真的,我这就去预定!”
……
第五域的某个湖面上,一条没有主人的画舫安静地在湖面上飘着。
小黑趴在船舱外,打了个哈欠。蝴蝶飞过,它眯眼看着扑闪的翅膀,象征性地挥了两下爪子,全当今日运动已经完成,然后再缩成一团,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