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时寅的话会实现，担心苏谷雨无法回避将死的命运，害怕苏谷雨也像他爹楚梦舟那样一个人偷偷赴死，把活命的机会留给他。
　　这要他怎么说得出口？
　　空气在这瞬间仿若凝固。
　　愧疚感升至极致，苏谷雨觉得自己都要窒息了。
　　楚温玉察觉掌心下的手指在颤抖，他将自己的莮﨓手抬起，看到苏谷雨紧张地把手指收回。
　　他不是第一次发现苏谷雨的这样的动作。只是苏谷雨的颤抖总是在不经意间，一些意想不到的奇怪时刻。就算楚温玉察觉，也无法得知苏谷雨究竟在害怕什么。
　　“我想成为你的道侣，我现在的修为已经在逐渐提高了。我可以成为你的依靠，分担你的责任吗？”楚温玉问。
　　苏谷雨别开视线，但没有离开位置。
　　他的内心在剧烈挣扎着。
　　终究是渴望战胜了恐惧。
　　“我不控制药人的蔓延，是我有一些私心。”苏谷雨试图整理自己的话，不让自己的语句那么凌乱，但效果并不明显。
　　“嗯。没关系的。”楚温玉并不在意苏谷雨口中的私心。他无条件地相信苏谷雨。
　　苏谷雨心中的愧疚更多，可被自己喜欢的人认可，内心确实踏实了不少。那种忽然之间踩到踏实地面的感觉，整个人都放轻松下来。
　　苏谷雨接着说：“在审判里，我想起了一部分的记忆。”
　　楚温玉心中略微震撼，但没表现出来。他相信就是这一部分的记忆，让苏谷雨知道了药人的情况。可什么记忆能跟药人扯上关系？
　　“在记忆里，我的身份……和你差不多。”苏谷雨想不出更加具体的描述，因此只能跳过这部分，“天道希望我能解决三界的矛盾。而我认为这个问题无解。至少以三界目前这种形式。”
　　“修者的寿命本就绵长，一个人可以拥有无数资源。成仙成神之后，更是无限的寿元。如果失去了战争的作用，和平会让仙神的数量剧增，这对三界反而是大祸。”
　　楚温玉抿了一口茶水，“这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站在妖族立场看，他自然希望和平的来到。可站在苏谷雨，也就是整个三界的立场上，大量仙神的出现反而会引起更大的祸事。
　　“有人的地方就有矛盾。修者大陆的高阶修者不轻易出手，就是怕移山填海的威能收割数万性命。”
　　这些性命都会加在因果上，叫修者难以成仙。
　　如今还有不少修者会采用一种偿还因果的方式，将自己所欠下的恩情一一偿还后再离开修者大陆。这种方式能够有效地降低心魔对修者的影响，成仙几率大大增加。
　　不过这对于仙界里的妖族和魔族来说，却是一件麻烦事。
　　修者在仙界有压倒性的数量，代表妖族和魔族必将被压一头。
　　“所以你觉得药人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只要所有种族都变成一个新的药人种族，就算成仙了成神了，也不会有种族上的大矛盾？”楚温玉问。
　　苏谷雨点点头。他的确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放任整件事情的发生。
　　至少曾经的他是这样，那个失忆前的苏谷雨是这般想的。
　　“那你现在呢？”楚温玉问。
　　“我不知道。”苏谷雨摇头，“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可就算找出血蛇魔君，药人问题也解决不了。我不想再杀死他们。”最后一句话，声音压得很小。
　　楚温玉听到最后那句话，看到苏谷雨再次颤抖的手指，明白苏谷雨的恐惧根源了。
　　“干翠门的那些药人，就是那样的吗？”楚温玉再次握住苏谷雨的手。
　　苏谷雨的手被用力握住，可依旧控制不住地颤抖。随着记忆回笼，苏谷雨颤抖得更加厉害了。就连身体也开始颤抖起来。唇瓣紧抿，眨眼间泪珠已经在眼眶滚动。
　　楚温玉没见过如此模样的苏谷雨，连忙把苏谷雨紧紧抱住，“没事的，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楚温玉的温柔就像是打开了苏谷雨的开关，委屈瞬间倾斜而出，“过不去的。过不去的。”
　　“我把他们全都杀死了。”
　　“都杀了。”
　　随着三个字说出口，泪水忍不住掉落下来。
　　“我亲手杀死了他们。他们疯了似的扑向我。我以为他们都已经死了。我以为他们都不在了。”苏谷雨埋头进楚温玉怀里，放声哭泣。
　　既然他失忆了，为什么还要让他想起。
　　为什么他还要将剑尖刺破血肉的触感记得如此清晰。为什么他还要记得牛角临死前的那一双眼睛。为什么……
　　他只想全部忘记。
　　*
　　作者有话要说：
　　假如有记者招待会
　　被接受采访的苏谷雨：这场戏我用了六七瓶眼药水，情绪爆发得根本停不下来
　　楚温玉：我证明，我的衣服都湿透了，湿得跟依萍去借钱那天一样。


第128章 我叫温尚谦 温尚谦，我的名字
　　在楚温玉怀里哭了一场, 将藏在心底的秘密说出后，苏谷雨好受了许多。
　　苏谷雨被楚温玉抱在怀里, 沉沉睡去。
　　闻着楚温玉身上的独有气味，苏谷雨梦见自己变成了灵魂的状态。面前有一个趴在桌子上，撅着屁股，捉着毛笔乱涂乱画的小屁孩。
　　“你在做什么呢？”苏谷雨走近小屁孩，看了一眼纸上的涂鸦，看不懂小屁孩究竟在画什么。
　　虽然上古神玉是他的力量载体，但力量严格意义上来自天道，苏谷雨并没有对小屁孩生出什么父子情感，更像是累赘。非要说感觉，他觉得小屁孩的存在像夏娃。亚当觉得寂寞抽出了一根肋骨，肋骨没被放过期反而变成夏娃。
　　然后亚当就因为这个夏娃闹出一连串的错误, 还被赶出了好吃好喝的伊甸园, 流落到人间痛苦繁衍。
　　那时候的苏谷雨觉得孩子是个讨厌玩意。如果没有三界那么多能繁衍后代的活物，他哪来永远完不成的任务。
　　“我在写我的名字。”小屁孩没理会苏谷雨, 在纸上涂得兴致盎然。
　　“哦？你不是叫玉神吗？”苏谷雨记得旁人都是如此称呼这个豆丁大的小屁孩。
　　妖修的外貌无用, 还得看真实岁数与修为。
　　“你也可以那么叫我。”小屁孩听到玉神这个称呼，骄傲地抬起肥嘟嘟的包子脸, “不过我的名字叫温尚谦。来，跟我念。”
　　小屁孩点着纸上那狗都认不出的字, 很认真地教苏谷雨, “温、尚、谦。”
　　苏谷雨实在没忍住, 噗呲笑了出来。
　　“我的名字有那么好笑吗？”上古神玉不开心, 上古神玉有小情绪, 上古神玉叉腰腰了。
　　“抱歉。”苏谷雨想停止笑容, 但温尚谦小朋友一本正经的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温尚谦小朋友学着他看过的修者, 老气横秋地叹气道：“算了。我作为长辈，对小辈很宽容的。”
　　苏谷雨没忍住，又是一笑。
　　“喂，你这样很过分耶。”温尚谦扁嘴。这样他一点威严都没有了。
　　苏谷雨觉得自己不能再逗小朋友了，免得噘嘴的小朋友哭出来。他走到温尚谦小朋友身旁，温柔地说：“我教你写字吧。”
　　温尚谦小朋友觉得自己颜面扫地，气哼哼道：“谁要你教了，我写的字老好了。”
　　话是这般说，可温尚谦小朋友看了一眼自己狗爬似的字，底气明显不足。
　　他看过书籍上的字，知道文字不长他写的那样。可大家敬畏他，跪拜他，却没有人想要教他。
　　温家这个小秘境里的确有不少开了灵智的妖。除了两条尾巴的巨大黑猫，还有羽毛雪白的长尾鸳鸯，爱钱如命的寻宝鼠妖。可那些妖都有自己的习性与生活，并不与他玩耍。更不屑修者的文化，甚至觉得学习修者的文字是妖修的一种耻辱。
　　温尚谦只能偷着学，可连握笔姿势都不对的他写出来的东西显然是不行的。
　　“那我能在你旁边，跟你一块写吗？”苏谷雨换了个说法。
　　温尚谦小朋友两条眉毛抬起，聪明的他听出了苏谷雨要教他写字的意思，故作矜持道：“本玉神也不是那种小气的玉，就，就允许你在我旁边写字吧。”
　　“谢谢你，温尚谦。”苏谷雨的声音带着独有的温柔，滑进温尚谦的心里，令他感觉暖暖的。
　　苏谷雨虽是魂体，却是有灵力，能够以灵力方式控制物品。
　　他拉开椅子，拿起温尚谦用过的笔和纸，被温尚谦用得炸毛的笔头在墨水的浸润下重新舒展，顺服。点按，竖直，横有粗细，一个漂亮的温字在苏谷雨笔下出现。
　　温尚谦眼睛都看圆了。他自己琢磨了许久都没写出来的字，竟然这么轻易地就被苏谷雨写出来。
　　苏谷雨将温尚谦的名字写下，故作无意地放到温尚谦面前，有重新拿了一张纸，再次沾磨。
　　温尚谦眼巴巴看着纸上的漂亮名字，看向苏谷雨的眼神都多了崇拜。他的脑袋左右摆动，一边看纸上的漂亮名字，一边担心错过苏谷雨写的新字。
　　完全不一样的三个字被写在纸上，温尚谦不认识。
　　纸张放到温尚谦面前，苏谷雨指着字，一个个念，“苏，谷，雨。这是我的名字。”
　　“苏谷雨。”温尚谦看着苏谷雨念了一遍，低头认真将这三个字的模样记进心里。
　　苏谷雨闲着无事会教温尚谦识字练字。他是魂魄之体，没有口腹之欲，平日只能看书消遣。温尚谦倒是会带着苏谷雨去藏宝室把玩温家的宝贝。
　　苏谷雨一开始还兴致缺缺，但偶尔还是会发现几件有趣的物品。
　　其中一件法器能让自己最喜欢的容貌在画卷中出现。不需要懂绘画，甚至不需要仔细思考其容貌，画卷就能展现出自己喜欢的容貌来。
　　温尚谦摩拳擦掌地将灵力灌入法器中，“我长大要变成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法器亮起，画卷中出现一名模样沉稳的少年，少年手执长剑，面容冷肃。
　　温尚谦连连拍手，“这个好，我就喜欢这样的，以后我就长成这样。到你了到你了。”
　　苏谷雨笑小屁孩异想天开，灵力注入，画卷的沉稳少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明艳张扬，拥有绝美容貌的男子。那男子拥有一头纯白的头发，浅色的双眸，妖冶危险。凝视画卷外的苏谷雨，那是势在必得的眼神。
　　温尚谦仔细看了画像里的男子许久，才说了一句：“这男的长得……好欠揍。”
　　他不喜欢这眼神，像他的东西被觊觎了。
　　“才不许你揍他。”这可是他的相公。
　　从梦中醒来，半梦半醒间的苏谷雨对上梦中的容貌，一时失语。
　　“醒了。喝杯热茶。”楚温玉担心苏谷雨口干，端着茶水坐到床边。
　　苏谷雨脑子里混成浆糊，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楚温玉将茶杯放回桌上，转身就瞧见正面带微笑看着他的苏谷雨，不由得疑惑，“怎么了？”
　　难道他脸上有东西不成？楚温玉自我怀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苏谷雨轻轻摇头，“就是忽然明白，我怎么那么喜欢你这张脸了。”
　　早在看到楚温玉之前，他就觉得楚温玉这个样子最好看。只是他后来再次轮回失忆，忘记了而已。奈何忘记了记忆，喜欢的东西并没有改变。
　　“太神奇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苏谷雨到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
　　梦里的那个小屁孩也叫温尚谦，可见巧合的事情还是很多的。
　　楚温玉摸脸的手一顿，眼神不自然地飘向地面。
　　这一瞬间的不自然被苏谷雨准确捕捉，苏谷雨半眯着眼，“你有事瞒着我？”
　　楚温玉觉得这是个坦白的好时候，道：“我是后天魂魄转世。”这就意味着很可能带着上一世的记忆或者习性。
　　“嗯。”苏谷雨记得。
　　“我。”楚温玉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会句子，选择一个比较温和的说法，“我上一世，叫温尚谦。干翠门的那个温尚谦。”
　　“你是温尚谦？”苏谷雨难以置信地指向楚温玉。
　　不怪苏谷雨震惊。温尚谦的性格憨憨的，和楚温玉那又是欺骗，又是惊艳半点沾不上边。
　　楚温玉接着说：“我也是温家的温尚谦。那个上古神玉。”
　　苏谷雨更惊讶了。
　　只是这次惊讶到一半，他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记忆已经回来了大部分。上古神玉是他分出来的力量，因生出了灵智，苏谷雨担心取回力量会让魂魄毁灭，就把上古神玉留在了温家。
　　也难怪卜算大能会传出上古神玉让三界和平的消息，如今才明白这其中指的其实是他苏谷雨。
　　而温家的温尚谦长的就是画像里，那个小屁孩最喜欢的模样。
　　“还是温尚谦时，我能看到魂魄的不同。被赶出温家后，我辗转了很多个地方，正想着怎么进干翠门，结果看到轮回后的你，我认出了你。”楚温玉坦白。
　　可惜轮回后的苏谷雨已经没有了他们相处的记忆，看到温尚谦的容貌没有半点起伏。
　　“那时候不是适合叙旧的时候，我只能假装刚认识你。”其实他内心满载着故人重逢的喜悦。
　　“那你把玉还给我……”苏谷雨抬头与楚温玉四目相对。
　　“你修为太低了，我不希望你有事。”楚温玉说。
　　苏谷雨震撼又感动，他迫切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情，“后来你怎么样了？”
　　“自然就是你想的那样。”楚温玉尽可能不把自己描述得那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