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修与人族不同,蛇妖从出生就能够记事,不存在什么年纪小就记不清楚的情况。
村长一直以为楚温玉的妖身被毁,因此夺了一具人族的肉身,改名苏谷雨。如今看来,苏谷雨是苏谷雨,楚温玉是楚温玉,两者并不相同。
既然苏谷雨不是楚温玉,他也就没有留旧情的余地了。
没有血缘,始终隔了一层。
对于是否要赶苏谷雨出村,村长有了倾斜。
“村长,昨晚的事情,很抱歉。”苏谷雨主动解释,“我,我……”
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说他不是故意的?可他还借口给豹艳儿拜早年。
“没关系。”村长打断,“时间也不早了,谷雨还要去探望别家对吧。先去忙活吧。”
苏谷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一句话不到,村长就要赶他离开。
他支支吾吾想解释,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村长和蔼地拍拍苏谷雨的肩,“你没错。天道在上,有些不该说的话,就不要说。免增心魔。”
“好了。我还有客人,得回去了。”村长背着双手,先一步离开凉亭,留下苏谷雨独自一人。
苏谷雨不懂村长忽然变化的态度,但他不能因为村长的变化就打断自己的步伐。
村长的隔壁是村中富户的住处。
金凤凰妖除了不穿金色,举止作风倒是与富户没有多少区别。雕栏画栋,金碧辉煌,婢女成群,檀香燃烧,白烟袅袅上升,薄纱后乐师们吹拉弹唱,尽显奢靡。
苏谷雨来到时,金凤凰妖侧躺在庭院的软塌上,穿着红纱裙的婢女围绕,一人打伞,一人拨炭,一人喂果,一人托盘,一人捏肩,一人捶腿,还有一只波斯猫窝在旁边,被主人捏着软爪爪。
看到这么一幕,苏谷雨都以为自己穿越了,从贫瘠小山村一下走到了皇宫里,手里的腊肉都显得寒酸。
“金公子,新春吉祥。”苏谷雨主动打招呼。他不知晓眼前男人叫什么,但门上写着金府两个字。
“放那吧。珍珠,回礼。”金凤凰妖的丹凤眼微微一瞥,对苏谷雨说,“你们的事情,我不掺和。你也不需要讨好我。”
“金公子,我不懂。”苏谷雨隐隐中感觉到什么,加上村长忽然变化的态度,苏谷雨意识到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金凤凰妖没有再说话,五指在波斯猫的长毛中摩挲,轻闭着眼,听着靡靡之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谷雨抱着锦盒回礼,被两名婢女送出金府。
小白蛇也听出了些什么,想探出头跟苏谷雨说话,但看到有两个孩子跑近,只能缩回苏谷雨的袖子里。
苏谷雨平日使用大厨房,村里的孤儿大多认识苏谷雨。
小狼犬妖瞧见,没有理会。但被小狼犬妖拉着的小灰兔妖却是受了惊吓,脑子打结,左脚干脆地绊了右脚,脸着了地。
小灰兔妖磕到了脑门,疼得尾巴都冒出来了,好在他穿着厚裤子,兔尾巴藏着就瞧不见。
“没事吧。”苏谷雨三两步走进,瞧见那带血的脑门,心疼得不行,“乖噢,不疼不疼,我给你擦擦。”
苏谷雨拿出手帕,往手帕倒了些灵液。
他知道新年这种开心的日子,孩子大多不注意,要么贪吃拉肚子,要么跌跌撞撞,因此早有准备。只是没想到年初一就用上了。
小灰兔妖听了很多苏谷雨的坏话,害怕苏谷雨,红着眼睛往小狼犬妖身后躲。
小狼犬妖紧紧抱着,不让小灰兔妖逃。他眼睛好,看得出苏谷雨那帕子上浇了好东西。有便宜不占是傻瓜。他也不喜欢苏谷雨,但他不是那种迂腐顽固的老古董,白白把到手的好处拱手出去。
苏谷雨小心翼翼地擦着小灰兔妖额头上的伤,语气温柔地哄着:“不痛不痛。擦干净很快就好了。不会有疤痕的。”
小狼犬妖哼哼道,“疤痕是男人的骄傲。男子汉大丈夫,有点伤怎么了。”
苏谷雨笑着戳了戳小狼犬妖的脑门。
小狼犬妖哎哟一声,捂着脑袋瞪苏谷雨,小小年纪就放狠话,“你居然敢戳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我长大看谁更厉害。”
苏谷雨听见,又戳了一下小狼犬妖,“难怪村长爷爷不让你们跟他们一块吃饭,就你这狗脾气,出去能讨到什么好。”
“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苏谷雨再戳了一下,“真要收拾你,谁会等你三十年。”
“谁是狗,我是狼。”小狼犬妖插着腰,不服气,可又不得不承认苏谷雨的话,包子脸鼓囊囊的。
“傻孩子。”苏谷雨摇摇头,跟孩子讲道理,还是太早了。
他从背篓里拿出一根鸡腿棒棒糖给小狼犬妖,半是开玩笑地说,“来,给小狼崽你。”
小狼犬妖听见,连忙看看自己的尾巴,险些以为自己没收好形态,被修者给发现了。
小灰兔妖瞧见有棒棒糖吃,馋得舔了舔嘴唇。
小狼犬妖不是个怕生的,直接问:“垂垂有没有份?”
苏谷雨转头,对上小灰兔妖那期待又害怕的视线,猜测这孩子就是墨期佑口中那只没得到棒棒糖的小兔崽子。
他拿出了两根胡萝卜口味的棒棒糖,“来,垂垂是吧?给。墨期佑哥哥让我给你补一根。”
小灰兔妖没想到还有这意外之喜。听到墨期佑三个字,他的戒心顿时降低了,笑着接过苏谷雨的棒棒糖。
“谢谢苏叔叔。”小灰兔妖奶声奶气地说。
苏谷雨:“……”
他这个年纪,叫叔叔似乎不太合适吧。
*
后面看望的几家人都还算正常。
杜毒依旧是一个人,用那副小大人般的样子接待他。
苏谷雨没有久坐,往杜毒手里塞了一根糖葫芦就离开。
三千岁的杜毒:“……”
苏谷雨一直猜测村中老大夫躲避他,但今日,苏谷雨看到屋中许多顺手的物品都是低低矮矮的,他意识到另一个可能。
这水曦村没有大夫。
又或者说,杜毒就是真正的大夫了。
苏谷雨并不认为村落非得有大夫,贫穷的地方留不住人才,有点能力的大夫都不愿意留在偏僻的村落很正常。只是他想不明白,既然没有大夫,为何墨江年他们要欺骗他,说村里有大夫呢?
带着疑问,苏谷雨到了另一家。
小仓娘抱着最小的小二十六,背着小二十五,沉默片刻,还是将苏谷雨放了进屋。
“论年纪,我不一定比你大,但村里人都叫我小仓娘。我就厚着脸皮,你也叫我一声小仓娘吧。”小仓娘单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给苏谷雨倒茶。
她今日稍稍往成熟方向打扮,身高也稍微高了一些,瞧着有二十三四的模样。这是小仓娘能接受的极限岁数了。
苏谷雨没想到看着年轻的女孩居然生了两个孩子,将一根棒棒糖递给小仓娘怀里的小孩,“来,哥哥请你吃糖。”
小二十六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向小仓娘,他还不会说话,但已经被棒棒糖馋得流出了口水。
小孩嘴馋,但很多食物里面都带有驳杂的污浊,孩子不会运行心法灵力,不能排出污浊。小仓娘平日都是拘着孩子,不给孩子吃零嘴。
只是苏谷雨的食物不同,苏谷雨做出来的东西非但没有污浊的力量,反而带有纯净的半仙灵力,孩子吃了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吃吧。”小仓娘示意小二十六拿苏谷雨的棒棒糖。
小二十六听见,伸出肥嘟嘟的小手,两只手抱着梨子味的糖葫芦,没有牙齿的嘴巴舔舐糖葫芦表面的硬红糖,眼睛笑眯眯的。
“娘。”小十五瞧见弟弟能吃零嘴,直接忘了小仓娘让他躲起来的话,从门后跑了出来,眼睛直勾勾看着苏谷雨,期待能吃到糖葫芦。
“你这嘴馋货。”小仓娘无力摇摇头。
“没事。来,哥哥我这还有很多,给你两根。”苏谷雨知道村里孩子多,准备了不少糖葫芦。
小十五是个容易被食物拐跑的,听到苏谷雨还有很多,迫不及待地说:“我想给我妹妹也拿,拿三根。”
“好。”苏谷雨从背篓拿出三根之后,没有直接给,而是问:“那你的弟弟呢?要不要给?”
苏谷雨口中的弟弟是指小仓娘背上那个呼呼熟睡的孩子。
然而小十五直愣愣地说:“弟弟,我弟弟好多,有八个呢。哥哥给了一个,还得给我七根。”
苏谷雨:“……”
这么多?
小仓娘被看得不好意思,干咳两声:“多胞胎。”
其实她生孩子的速度并不快,仓鼠妖本就容易繁殖后代,她又是个喜欢孩子的,就多生了些。
冬天时,二十多只毛团子窝在一起,可爱极了。
苏谷雨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多拿些糖葫芦到桌子上,心想堆成小山似的糖葫芦已经差不多够了。
“还差两根。”小十五说。
苏谷雨没想到二十多根糖葫芦,居然还差两根。小仓娘究竟生了多少孩子?难不成有些是收养的,但不好意思跟孩子说实话?
小仓娘再次干咳两声,柔柔弱弱地说:“莫要问姑娘家的年纪,问就是比苏哥你年纪小。”
苏谷雨:“……”
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果真好山好水养肌肤,苏谷雨一点都看不出小仓娘的真实年纪。
小十五笑嘻嘻道:“要留一根给娘亲,娘亲照顾我们辛苦了。”
“小调皮。”小仓娘捏了捏小十五的脸蛋,眼里是幸福。
“那也是最喜欢娘亲的小调皮。”小十五抱住小仓娘的胳膊,甜腻腻地撒娇。
苏谷雨实在不舍得破坏这样的温馨,随意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豹艳儿那处没有再去,他害怕被追问。
夙星碎住在血孤鸿那,苏谷雨还是第一次去,看到建在湖中的竹楼,眼前不由得一亮。不考虑潮湿蚊虫等问题,这竹楼当真是别致。
夙星碎昨夜喝饱了,面上都是餍足,比平日多了几分慵懒,话也更少了。
血孤鸿一直昏睡,并没有下楼,苏谷雨只能遗憾离开。
义庄就在血孤鸿住的地方附近。
苏谷雨敲门,是两个十六七岁女孩开的门。
“有事吗?”苗左左和苗右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连说话的速度都是一模一样,穿着新年的红衣服,站在义庄里。这画面就是艳阳高照的上午都令苏谷雨背脊发亮。
“初来水曦村,平日怕打扰,趁着今天喜庆节日,来拜个年。”苏谷雨组织着词语,眼睛克制不住地往院子里瞟。
不怪苏谷雨克制不住,而是院子到处都是玩偶的残肢部件,还有一些丢得到处都是的衣服,红漆掉得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场景看起来怪渗人的。
“拜年啊。要不要进来坐一坐呢?”苗左左和苗右右同时露出笑容。那笑容仍旧是一模一样。
苏谷雨背脊那好不容易压下的凉意,蹭地一下直接窜上脑门。
“不,不用了。谢谢。”苏谷雨连忙拒绝。
“啊。可惜了。”双胞胎同时说。
但那一句可惜,实在耐人寻味。
苏谷雨不敢久留,搪塞几句就连忙离开。
瞧见苏谷雨落荒而逃的背影,苗右右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脸多了几分娇俏,“堂堂半仙之体,像只傻老鼠似的。”
“妹妹莫要大意,再像傻老鼠,可也是半仙之体。”苗左左稍微成熟一些,但想起她们俩的恶作剧居然真让苏谷雨落荒而逃,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还挺好玩的。可惜就快玩不到了。”苗右右叹息。
苗左左没有说话,眼睛欣赏着苗右右今日的打扮,眼里满满的都是喜欢。
苗右右还沉浸在苏谷雨即将离开水曦村的落寞中,问:“姐姐,这姓苏的就没机会留下来吗?”
“妹妹,你这般关心他,我可是要吃醋的。”苗左左贴近苗右右,纤长的指甲掐在苗右右的命脉上。眼里是对苗右右皮囊的狂热,但又夹杂了一丝落寞。
“这不是水曦村太无聊,少个玩具。”苗右右抱住姐姐,“要是我们俩赞成姓苏的留下来,能改变什么吗?”
苗左左收了几分情绪,语气平缓,“不能。水曦村老古董太多了,之前想着从姓苏的身上打探些消息,就由着姓苏的来躲难。如今村长家的二房都回来了,有什么消息一清二楚,村里已经不需要姓苏的。姓苏的一个外人,又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来?”
“话是这么说,可老古董也没理由把姓苏的赶走啊。”苗右右道。
“这倒是真的。”苗左左笑着摸摸苗右右的精致妆容,“如今我们就看这戏怎么唱下去。”
*
一整个白天,苏谷雨辗转了十来户人家,又去孤儿住的地方发了些吃食,才踏着夜幕回到地下住所。
“如何?”关上门,苏谷雨紧张地问小白蛇。
今日的袖子是特制的,多了两纽扣,实则给小白蛇从缝隙中观察外面的情况。
小白蛇蛇尾托着下巴,仔细分析,“首先可以排除小仓娘,墨期佑,墨溪年夫妻,夙星碎,豹艳儿,鸡大娘,那对奇怪的双胞胎,还有那些孩子和孤儿。”
苏谷雨对于这一批被排除的名字没有任何异议。
“蓝沉武、杜毒、村长,水沐言他们是隐世高人的可能性不大,但我肯定他们身上有一定程度的能力。”小白蛇说。
“蓝沉武我能理解,他会卜算。可是,杜毒?那个四岁大的娃?”苏谷雨难以置信。他从未怀疑过杜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