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唐慢慢抬起眼皮，在看到面前鬼怪的脸时面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睛里是压抑不住的恐惧，但下一秒他的视线扫到了面前鬼怪的短发，林唐憋在肺腔的气一下子呼了出来，额间甚至出了一点冷汗。
　　褚康宁扶着林唐的脑袋让他躺起来了一点，林唐就着褚康宁的手喝了几口水，喝完了也蔫蔫的。
　　褚康宁看着林唐的样子满脸都是担忧，当他做出这种表情后，林唐就彻彻底底把他和男鬼区分开来了，他虚虚地开口：“谢谢你，褚先生。”
　　褚康宁欲言又止：“你……真的很对不起你，我没想到我弟弟会变成这样。”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我一定会帮助你逃出去的。”
　　林唐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点，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剧烈晃了晃头：“不逃了、不逃了！我不逃了！”
　　褚康宁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可是……”他痛心地看着林唐的反应，神色变得更加坚定，甚至伸手摸了摸林唐的头，“我会帮助你的，你不要害怕……”
　　林唐避开了褚康宁的手，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半个脑袋，额角冒了一点虚汗：“我不逃跑了，褚先生，你不用帮我了……”
　　似乎是没有料想到林唐的回答，褚康宁半晌才开口：“可是你是人，我弟弟是鬼，你不逃，难道要留下来吗？”
　　林唐的一双眼睛露在被子外，含着水雾时更显得可怜：“我都变成这样了，还能算是人吗？”说完这句话，林唐透明的泪珠顺着陶瓷般的面颊划了下来，“褚先生，他真的好可怕……人变成了鬼，就能变得这么可怕吗？”
　　褚康宁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一会儿他才轻笑一声开口：“怎么会呢，你忘了么，我也是鬼呀。”
　　林唐的哭声噎在了嗓子里，他抬眼看了一眼褚康宁的笑脸，面上露出了几分惊疑不定的神色，在确定了褚康宁依旧笑得温温和和后他才缓了一口气：“褚先生，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太好了，我都快忘了你也是……”
　　褚康宁谅解似的点了点头，他伸手摸了摸林唐的头，这回林唐没有避开他。褚康宁包容地看着林唐：“我明白的，你只是被吓坏了。可是你听我说，不论如何你还是要从这栋别墅出去的呀。你继续留在这里，如果我弟弟对你没有兴趣了，你该怎么办呢？”他在林唐越来越害怕的神色中慢慢开口，“他是厉鬼，厉鬼是不会念旧情的。”
　　听了褚康宁的话，林唐的表情松动了一瞬就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他看上去像是完完全全认命了：“我知道的，可是褚先生，或许我早就该死了，能活到现在都是运气。我……”林唐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我的运气一直都不太好，大概都是为了攒到现在吧。”
　　林唐忽然想到了余则，神色有些恍惚：“或许死在六天前才是我真正的命运。”
　　褚康宁慢慢收回了手，他看着林唐：“怎么会呢？”
　　林唐摇了摇头，没有和褚康宁解释余则的事情：“褚先生，你不用帮我了。你现在还这么虚弱，你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褚康宁沉默着看了林唐一会儿，最终身形慢慢消散在了空气里。
　　林唐看着褚康宁消失的地方，把头慢慢埋进了被子里：呜呜……他好害怕，好害怕……怎么办……不能逃……要听话……


第三十九章
　　49
　　男鬼晚一些的时候又回到了房间，他把林唐从被子里捞出来，脸上带着喜色，仿佛先前和林唐的不愉快都已经成了过眼云烟。
　　尽管男鬼看上去和颜悦色，但林唐还是惴惴不安地盯着男鬼的脸，生怕他下一瞬就变脸。
　　男鬼把林唐从床上扶了起来，开口时面上带着笑容：“肚子饿了吗？”
　　林唐白着脸点了点头。他的饭量越来越大，但身上却没怎么长肉，腰肢细得两只手就能掐住，只有肚子勉勉强强凸出来不少，反倒显得有些怪异。
　　男鬼把林唐抱到了怀里，伸手捏了捏林唐下巴的尖尖角，语气有些不满：“怎么吃了这么多还这么瘦。”
　　林唐不安地睁圆了眼睛，他倚在男鬼怀里忍住了身体发抖的冲动，好在男鬼只是埋怨了一声，并没有要指责林唐的意思。
　　男鬼把放在一边的碗端在手里，另一只手握了勺子把饭和肉汁拌在一起。
　　鲜美的肉香直往鼻子里钻，林唐的眼睛盯着碗里的红肉，在男鬼喂过来时毫不犹豫地张开了嘴。他咀嚼着入口即烂的肉块，竭力不去细想这是什么肉。林唐想要说服自己这只是普通的猪肉，但是他又弄不明白男鬼能从哪里弄到这些肉。
　　一大碗饭很快就被喂完了，男鬼把碗筷放到一边，接过藤蔓递过来的笔和纸。
　　毛笔配红纸，这种古老的搭配印着别墅欧式的装潢有一种怪异的违和感，但男鬼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用胸膛把林唐整个包在了怀里，一手拿着红纸一手拿着毛笔，唰唰写了起来。
　　没有蘸墨水的毛笔在红纸上写出了一列黑色的字。
　　林唐看着男鬼在红纸上写下的名字，眼皮子狠跳了几下，他睁大了眼睛，因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甚至在极度安静的环境中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男鬼丝毫没有察觉到林唐的不对劲，他唰唰写完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开口问林唐：“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林唐反应了一下才把视线从红纸上写着的“褚康宁”移开，他偏过头看到男鬼的脸，神色有些恍惚：“什么？”
　　男鬼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如果你不会换算成农历生日我可以帮你算。”
　　“二月十二。”林唐看着男鬼在红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年月，他猜测着男鬼行为可能的含义，本就苍白的脸色甚至变得有些透明了，“这是要做什么吗？”
　　“嗯？”男鬼看起来很开心，他把红色的纸条放在自己眼前仔细看了看才开口，“写婚契啊。”
　　男鬼算了算林唐的年纪，撇了撇嘴：“这么一算你比我还大一岁？”
　　林唐今年十九岁，他还没消化完男鬼的话，就被男鬼从头上拔了两根头发。男鬼把从林唐头上拔下来的头发放在红纸上，两根短短的发丝很快融进红纸又消失不见。做完这些，男鬼才把红纸小心翼翼地叠好又递给了藤蔓。
　　林唐的目光追着绿色的藤蔓，直到对方晃了一下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林唐的嘴唇颤抖了一下：“这样就可以了吗？结婚？”
　　男鬼看上去心情很好，他把林唐的手攥进了自己的手心：“怎么，你喜欢仪式感？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想办法。”
　　林唐慢慢摇了摇头，他的脸色看上去很糟糕，可惜男鬼只能看见林唐黑漆漆的头顶和雪白的耳朵。林唐的手被男鬼温度偏低的大手包住了，但比起手上的温度，他却觉得自己心底发寒的感觉更令人心惊：“褚先生。”
　　男鬼捏着林唐的手指：“嗯？都说了直接叫我的名字。”
　　林唐张了张嘴：“褚康宁。”
　　男鬼这次满意地捉着林唐的手亲了一口：“嗯。”
　　听到男鬼回应的林唐面色忽然变得雪一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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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唐：怀疑男鬼的饭菜来源。
　　男鬼：下山偷。
　　另外，男鬼干蠢事了——
　　褚康宁(一睁眼)：？我怎么多了一个老婆


第四十章
　　50
　　写完了婚契，男鬼的心情肉眼可变地愉快起来，他捏着林唐的手指：“你喜欢仪式感？西式的还是中式的？”
　　林唐的心思像一团混乱的茧，他脑袋里乱嗡嗡地思考着别的事情，听到男鬼的问题慢半拍才顺着自己的第一反应回答：“中式的。”
　　林唐从来没有问过男鬼自身的事情，不是因为不好奇而是因为不敢，但他现在满脑都是疑惑和细想之下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对男鬼本身的害怕。他倚着男鬼的胸膛半转过身，张了张嘴：“你……你能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吗？”
　　男鬼有些疑惑：“我的事情？”
　　维持着生前模样的鬼怪有着一张俊逸清秀的面容，黑色的长发让他的长相显得有些女性化，但他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又冲淡了这种女气，本该温润的长相因为男鬼自身的戾气和阴郁变得有些阴柔压抑，让他和自己性格温和的哥哥变得区别明显起来。
　　除此之外还可以看出来的是，男鬼死在了非常年轻的时候，这一点从男鬼先前不经意间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可以猜出来。林唐先前就猜测男鬼大概死时很年轻，但没想到对方去世时居然才刚成年。与男鬼相反的是他的哥哥，虽然相貌看上去同样年轻，但对方身上的气质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稳重和温和，林唐猜测对方的年纪大概在三十岁左右。
　　本来林唐猜测他们是双胞胎，或许还是关系不太好的双胞胎，哥哥褚康宁是这栋别墅真正的主人，弟弟的名字林唐从来没有问过。但是现在林唐有些搞不明白了……究竟谁才是“褚康宁”？
　　在自己的婚契上写上孪生哥哥的姓名，林唐不相信男鬼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林唐微微抬起一点头看向男鬼：“你还从来没有和我说过你自己的事情。”
　　男鬼思索了一下，才慢慢开口：“好像是这样。”他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视线黏在林唐的脸上，“你想听些什么？”
　　男鬼的黑眼珠像是不透光的黑色镜面，林唐忍住了不让自己避开男鬼的目光：“……随便什么都行，我都想听。”他像是不经意间提起一样，语气里透着小心翼翼，“比如说你有什么兄弟姐妹吗？”
　　男鬼语气古怪地重复了一遍：“兄弟姐妹？”
　　在听到这个词的一瞬间，男鬼的脸色就又变得阴郁森寒起来，林唐有些紧张地抓住了一点被角，听到男鬼冷着脸否认：“没有，我没有兄弟。”
　　林唐愣住了：“没有吗？”
　　男鬼没什么表情地重复了一边答案：“没有。”
　　林唐听到答案沉默了一会儿，他脑袋里更混乱了：“褚康宁，你的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一定是希望你健康安宁吧？”
　　男鬼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或许吧。”
　　林唐的后背因为紧张而有点发麻，因为他从男鬼面上的表情猜测出来自己的问题让他不高兴了。
　　男鬼捏着林唐的手指放在自己嘴唇上碰了碰：“除了这些，还想问点什么？”
　　林唐只想问清楚“褚康宁”的问题，但为了不引起男鬼的怀疑，他还是硬着头皮问了一些其他的问题：“嗯……你喜欢留长发？”
　　男鬼轻轻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像是好奇林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算不上，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也可以剪短。”
　　林唐立即摇头：“不用了，我只是问问。”
　　男鬼没再坚持，他伸手捏了捏林唐鬓角的发丝：“我倒是觉得你留长发会更好看一点。”他轻轻松松替林唐下了决定，“留长吧。”
　　林唐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你一样长吗？”
　　男鬼顺着林唐的话想了一下：“那可能会需要很久。”男鬼紧接着轻笑了一下，“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听到男鬼说的话，林唐面上露出了一点茫然的神色：有的是时间吗？他还要在这栋别墅里待多久呢？
　　林唐的心情低落起来，他侧靠在男鬼的怀里垂下了眼睛，对自己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生活产生了无法避免的负面想象：周尘逸是不是已经一个人离开了……自己又还能活多久呢？
　　林唐的思考没能持续太久，因为男鬼忽然低低哼起了歌。
　　林唐抬起了眼，看到男鬼半低着头神色温和的样子。在那一瞬间，林唐甚至要把男鬼和他自称褚康宁的哥哥混淆了，只是男鬼看上去更年轻。
　　林唐第一次发现，阴郁冷血的鬼怪有着柔软卷翘的眼睫，长睫飞舞时像是精致而没有生气的洋娃娃，透着古怪又危险的美感。不论是如何凶恶的人类亦或是鬼怪，在某些时刻都有着足以迷惑他人的温和的一面。
　　男鬼低下头在林唐的眼皮子上亲了亲：“困不困，要睡觉吗？”
　　尽管已经快要习惯了男鬼阴阳不定、变化多端的古怪性格，林唐还是感到了一点迷惑，他不明白男鬼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温和。他的语气那么像是在征求林唐的意见，可是他的意见真的有用吗？
　　林唐不习惯男鬼温和的态度，他宁愿男鬼永远凶恶地对待自己，这样才能让他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他是被鬼怪豢养的玩具、宠物，随时可以被抛弃、被撕碎。
　　男鬼的声音干净、清澈，林唐在男鬼和缓低沉的轻哼中泛出了一点困意，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在男鬼的怀抱里慢慢闭上了眼。
　　林唐倚靠着男鬼宽阔的胸膛，逐渐发现男鬼的体温已经不会让自己感到不适了，也许是他已经变得和男鬼一样冷冰冰——又或者是男鬼让自己变得不再冷冰冰。


第四十一章
　　51
　　林唐醒来的时候男鬼正盘腿坐在床边，手上用红纸缠绕着一截白色的柱体。林唐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截白色的柱体是人的骨头，他立即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彻底清醒了。
　　红纸是先前写好了的婚契，上面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黑色的字，林唐忍不住开口问男鬼：“你在做什么？”
　　男鬼抬头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一边，给林唐端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水：“醒了？喝口水吧，是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