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看着头顶那块积了一层厚厚的陈年老灰的书店招牌，双眉不自觉皱了起来：如果不是门牌对上了，他就算从门外路过，也不一定能看出这是一家书店。
　　“有人吗？”书店并没有门，宋澜抬腿踏入，目光一扫，店内的景象收入眼底，眉头拧得更紧了。
　　这家店真的还没倒闭？这是宋澜的第一个念头。
　　书店的面积倒是比宋澜想象得稍微大一些，大概有三十多四十平方，只不过因为书架全都挤在一起，视觉效果显得过于拥挤，给人一种逼仄的感觉。
　　随意瞟了一眼书架，这上头的书看起来很久都没更新了，落了不少灰不说，看封面设计也属于很久以前的样式。
　　店内的光线昏暗，宋澜好不容易才看清在书店最里头的柜台后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躺靠在一把摇椅上，闭着眼，身子随着椅子一摇一晃，似乎睡着了。
　　宋澜心想，这大概就是自己这次任务的目标“谢道年”。
　　等宋澜走近，他才发现原来这位谢老板不是睡着了，而是塞着耳机似乎在听着什么。耳机有点漏音，宋澜听力又好，隐隐约约听到了什么“用冷水浸泡24小时”、“播种行距20厘米”之类的语句。
　　宋澜：喵喵喵？
　　“咳咳！”宋澜重重咳了两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到来。
　　谢道年毫无反应。
　　“……”宋澜脸色有点难看，伸出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
　　谢道年还是没什么反应。
　　宋澜额头青筋一跳，非常干脆地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啪”的一声往柜台上一拍。
　　谢道年总算察觉到了什么，眼睛撑开一条缝。
　　“哦，买书啊。”谢道年看也没看宋澜，只是懒洋洋地把那本书一翻，查看封底的价目，随口道，“《XX字典》，18.88元。”
　　说完，他又把眼睛一阖，一摇一晃不理人了。
　　宋澜无语地看了一眼那不知是多少年前印刷出来的字典——现在居然还有书用“分”来定价的，真是挺怀旧的了。
　　“不买书，”宋澜面无表情看向谢道年，有意提高了音量，“我找你的。”
　　谢道年这才给了宋澜一个正眼：“找我？”他的声线微沉而有磁性，倒是悦耳得很。
　　宋澜的面色稍缓，他生前就颇有点声控，这个习惯到了做鬼以后也不例外，他点头：“我叫宋澜。”
　　“你好，”谢道年眼底微微闪过一抹惊讶，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我姓谢，谢道年。”
　　宋澜也伸出手，两只手一触碰，宋澜如同触电一般往回缩了缩。
　　“没事。”面对谢道年不解的眼神，宋澜勉强扯了扯嘴角，心中却在犯着嘀咕——
　　这人的手怎么这么热？他难道不是阴性体质吗？
　　按照惯例，鬼使帮扶的这些人类或多或少与地府有关，比如体质太阴容易撞见鬼的。地府之所以开展这项扶贫活动，也是为了弥补这类特殊人群——毕竟有事没事总能撞上鬼也是挺惨的。
　　一般来说，阴气重的人体寒，身体温度都比一般人低了不少，手脚常年冰凉，整个人看上去给人一种凉嗖嗖的感觉。这个谢道年却不大一样，手心的温度比普通人还要高上几分，方才宋澜同他握手，差点儿没被烫到。
　　——再怎么说，宋澜也是鬼，虽然鬼使可以以实体在人界走动，也不怕太阳什么的，但宋澜毕竟只是初级鬼使，对阳气的抵抗力没有那些高级鬼使来得那么强。方才在阳光下行走久了他就觉得有点不大舒服，脸色也更加苍白了些。
　　“……宋先生，宋先生？”宋澜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好半天才发现谢道年在叫他。
　　“抱歉，刚刚一时走神了，”宋澜扯了扯嘴角，忙转移话题，“对了，你是这家书店的老板吧？”
　　谢道年点头。
　　“接下来我说的话也许会让你觉得我是神经病，不过请阁下先别打断，听我把话说完再做决定……”宋澜不喜欢磨蹭，单刀直入直接进入主题，把自己的来意和目的都简单给谢道年说了一遍，末了又补充道，“事情大致就是这样，谢老板如果觉得我是骗子可以选择不信，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说明，机会难得，如果谢老板错过了，也许会后悔一辈子。”
　　语罢，宋澜看也不看谢道年，自顾自的走到一边的书架旁，随手抽了一本书快速翻了起来。
　　其实宋澜心里别提有多慌乱了，只是故作此态掩饰自己的焦灼。这是他的习惯，从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内心的软弱无力。
　　半晌却没听到来自谢道年的回答，宋澜用书挡着脸，偷偷朝柜台的方向瞄了一眼，表情瞬间僵住——
　　不知什么时候，谢道年又戴上耳机，一摇一晃听东西去了。
　　喵喵喵？这和自己设想的结果好像不大一样吧？？？
　　在来之前宋澜做过不少预想，什么被当成神经病被赶出去啊，什么被认作骗子送到公安局之类的，他都已经做好接受各种冷嘲热讽的准备并整理出一套说辞出来。结果这个谢道年的反应大大出乎预料，他好像没事人一样，又自顾自的去了。
　　宋澜开始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没把话说清楚，亦或是这谢道年没听清楚，否则的话，他怎么表现得如此淡定？
　　在来人界之前宋澜参加过岗前培训，当时培训他们的老师可说了，一开始的时候人类可能不相信鬼使的话，这时候鬼使就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好还能拿出一点证据出来证明自己的身份，比如当场喷鬼火表演一秒换装什么的，总之，要让你帮扶的对象相信你的话是真的，这样工作才能更好得展开。
　　“那什么……”宋澜舔了舔嘴唇，艰难开口，“谢老板，我刚刚的话你能理解吗？”
　　“用喷壶浇透水……”是耳机里传来的声音。
　　“……”宋澜嘴角抽搐，突然有一种幼儿园孩子被老师忽视的委屈感。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扯下谢道年的耳机。
　　“怎么？”谢道年朝宋澜眨眨眼，表情要有多无辜有多无辜。
　　“……算了。”怒气冲冲的和谢道年对视三秒后，宋澜发现可能谢道年压根没明白自己是在表达不满，自己的一番表态如同对牛弹琴，只好投降，“谢老板，方才我的话，您能明白吗？”
　　谢道年又眨眼：“明白。”
　　看他的模样也不像是说谎，宋澜皱了皱眉，循循善诱道：“那您的意思是——”
　　谢道年：“我的意思？”
　　宋澜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疼，强忍着火气，假笑道：“那您愿意接受我的帮忙吗？”
　　谢道年：“我无所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不住去瞅还在宋澜手里的耳机。
　　嗯？宋澜觉得不是这个谢道年心太大，就是他还没搞懂自己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目的，最后问：“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这边有一个合同需要您的签名。”
　　说着，宋澜把一份合同推到谢道年面前，补充道：“具体问题在合同上已经说明了，您看没问题在这里签名。”
　　谢道年若有所思，问：“你希望我能签名？”
　　宋澜摆出一幅十分公式化的笑：“那当然，如果您能签名，对你我来讲都是一件双赢的事。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帮助您的。”
　　“既然你希望我签，那就签好了。”谢道年拿起笔，在落款处签上自己的大名。字写得不错，大气潇洒。
　　宋澜松了一口气，小心收起合同，又觉得有些奇怪，随口问道：“谢老板，您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来找您？”否则他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
　　谢道年摇头：“我不知道啊。”
　　宋澜愕然：“那您怎么就看也不看就签合同了？”自己该不会是遇上一个傻子了吧？难道他就不怕被自己给骗了卖了？
　　谢道年那双形状很好看眼角微微上翘的眼睛很清澈，无辜地看着宋澜，摊手道：“这不是你希望我签合同的吗？”他都按照对方的要求做了，难道这个宋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宋澜觉得自己大概真的遇上一个傻子了。
　　算了，反正合同都签了，这合同可是有法律效力的，如果这谢道年以后想反悔也不成，这最关键也是最难的一件事，他宋澜可是完成了。
　　至于老板是不是傻子这种事，有他宋澜这个世界著名学府的优秀商科毕业生在，根本就不是应该担心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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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地狱之声匿名论坛】
　　【标题】
　　【树洞】我怀疑我合伙人脑子不正常
　　【内容】
　　刚就职不久，算是入股吧，发现我那位合伙人好像有点不正常，成天不是在种花就是在喝茶，对店里的事半点都不关心，店都要破产也不见着急的。大家说我合伙人脑子是不是有点不正常啊？
　　1L：这么佛的吗[吃瓜]
　　2L：不行就换个合伙人吧，感觉楼主是那种很有志向的鬼，碰上这种合伙人是有点倒霉……
　　3L：我也希望遇到楼主合伙人这样的鬼，我顶头上司是个特别有干劲的人，入职五个月成天加班，感觉身体被掏空[困]
　　4L：楼主的合伙人是个富二代吧？开店只是玩票性质的那种，否则怎么可能不在意生意啊？
　　5L（楼主）：补充说明一下。因为某种不可抗因素，换人是不可能换人的，至少目前是不可能换人的。至于说合伙人可能是富二代，据我观察，这种可能性应该不大，听说他父母双亡家里也没有别的亲戚。
　　…..
　　78L：大家有没有觉得楼主的说法很奇怪，一般不会用“父母双亡”来形容鬼的吧？我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
　　签好合同以后，宋澜不再理会继续听养花指南的谢道年，仔细在店里参观起来。
　　宋澜有些吃惊的发现，这家书店看上去破破烂烂，里头的书也很不起眼，但仔细淘一淘，其中居然有不少都是如今已经绝版了并且有收藏意义的书籍，他上旧书网搜了一下，发现有的标价几毛的书如今至少能卖个三位数。
　　看来这家书店也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糟糕嘛，宋澜暗想着。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宋澜眉头一锁，探头往门外看：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胖胖的中年大妈，只见她满脸怒气，气势汹汹大步走向柜台后的谢道年，口中嚷嚷着：“谢老板，房租呢？”
　　谢道年不急不缓站起身，似乎一点儿也不慌张，说：“抱歉，张姨，能否再宽限一段时间？”
　　那个被称作张姨的大妈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很鄙视地打量谢道年一眼，冷哼：“又是宽限几天？我都给你宽限多少天了？告诉你，没门！如果今天你不能拿出房租，立马给我走人！这店里的东西就当是抵押品。”
　　事情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宋澜大惊。资料上说谢道年的书店濒临破产了，如今看来，这哪里是“濒临”，分明就是分分钟就破产的节奏好不好？
　　“这……”宋澜还是第一次看见谢道年皱起了眉头。
　　张姨还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张姨，这会儿店里真拿不出钱来，要不您再多等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以后如果再交不上房租，咱们一定搬！”
　　张姨回头，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你又是谁？”
　　宋澜笑得一脸春风和煦，不慌不忙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请张姨放心，再给我们一星期时间，房租我们一定会按时上交的。”
　　张姨一脸懵逼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人：“啊？”
　　不是，这人哪冒出来的啊？等等，这谢老板也二十好几的人了，从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也没见他找过对象回来，这突然来了这么一个人，莫非……张姨胡思乱想着，脸色大变，看向宋澜的眼神愈发奇怪起来。
　　尽管不知道张姨看他的目光为什么会越来越奇怪，但宋澜面上还是非常淡定的样子，丝毫不见破绽。
　　“我不管你是谁，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他已经欠了半年的房租了，如果再不交钱，那这店面我也只好收回了。”张姨见他态度坦然，只道自己是想多了，又义正言辞对宋澜强调。
　　从前谢家夫妻还在的时候书店虽然生意一般般，但也算过得去，房租总是能准时上交，房东和租客之间的关系还是蛮不错的。
　　当几年前谢家夫妇因意外发生车祸过世以后，他们的独子谢道年成了书店的老板，这家书店可就此走了下坡路。这谢道年也不知怎么了，从小性子就很古怪，明明挺聪明的一个人，偏偏对什么都不上心，不务正业，成天不是种花就是喝茶，又是个嘴刁的，非好茶不喝，光是买茶叶就不知花了多少钱呢。
　　要说花钱就花钱吧，反正花的是他自个儿的钱，也碍不着别人什么事。但要知道，花钱的前提是要能赚钱啊！
　　这父母过世，按理来说儿子应该扛起大梁了吧？一开始张姨还是挺同情谢道年的，给他送了不少慰问品，还减免了书店一个月的房租。可渐渐的张姨发现，谢道年虽然成了书店老板，人的确也坐在店里，却成天不干正事，也不进货，也不招揽生意，书没卖出去几本，茶倒是买了好几斤。
　　钱是不经花的，谢家夫妇出事后得到的保险赔款渐渐用完了，这房租也开始交不上了。
　　因为谢道年对书店经营的事一点儿也不上心，本来近年来网络电子书的发达就导致纸书业普遍萧条，再加上网购的兴旺，实体书店愈发不济，就更难经营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