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听得到，但他不在意。
　　他唇边噙着笑容，对自己所造成的恐慌分外满意。
　　“人类们，”阿瑟再次开口，“我给你们两个选择。”
　　还有选择？听到这话，众人又安静下来。
　　阿瑟道：“我来呢，是为了谢无忧。只要他愿意放弃抵抗，跟我走，我就可以不伤害你们。”
　　听到这话，池锦凡和阿离等人的表情一沉。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
　　这些民众平时爱戴谢无忧，敬重谢无忧，但真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依旧是自己的命更为重要。
　　但谢无忧听到这话，却没有什么反应，反而还笑了笑。
　　池锦凡抬头望向政府大楼顶端的谢无忧，眉头紧锁，担忧不已。
　　听到阿瑟的话，民众陷入了沉默。
　　众人鸦雀无声，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谁都知道谢无忧为了保护基地，作出了怎样的努力。
　　谁都知道谢无忧对他们有恩，他们不该作出那样的选择。
　　可是、可是……在生死关头，谁又能守住心中的底线呢？
　　不少人都看向了谢无忧，希望他本人能自己作出抉择，自愿跟阿瑟走。
　　楼顶的风很大，吹得谢无忧衣袍猎猎。
　　感受到众人的目光，谢无忧的神情很平静，他反问：“如果我跟你走，你确定会召回这些异种，不让它们攻击基地，并且你自己也不攻击基地？”
　　谢无忧声音不大，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阿瑟玩了个文字游戏，他刚才只说自己不伤害民众，没说其他异种。
　　阿瑟笑道：“我尽力吧，这么多异种，你也知道很难操控的，总有那么几只不够听话的。”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把这些异种集结起来，诱导至东方基地，说召回就召回，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谢无忧勾起唇角，嗤笑一声：“你这个承诺可不够，我不同意。”
　　阿瑟耸肩：“可是你并没有与我谈条件的资格。”
　　他环视一圈，对基地的人民道：“人类，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用谢无忧的生命，换取你们存活的可能性呢？”
　　他这话就太流氓了，人群愤怒得再次破口大骂起来。
　　竟然只是可能性，这也太得寸进尺了。
　　可任由他们骂声一片，也无法对阿瑟造成任何伤害。
　　除了动动嘴皮子，这些人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骂完之后，有人心里的天平渐渐开始倾斜。
　　比起谢无忧，到底还是自己的命重要，阿瑟答应只要交出谢无忧，就给他们一线生机，万一他们就活下来了呢？
　　存在这样想法的人，不止一个两个。
　　一开始还没人好意思说出来，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心中达成了一致，可谁都不愿做这个不道德的人。
　　可是随着这样想法的人越来越多，而阿瑟还在煽风点火，终于有人按捺不住了。
　　那是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三十几岁模样，戴着黑框眼镜，扬声吼了一句：
　　“首领，不如您就自己跟他走吧？别连累大家伙儿！”
　　这声音传得很远，并迅速引起了许多人的共鸣。
　　“你瞎说什么？”这时有个清脆的声音突兀地插进来，愤怒道，“首领救过我们多少人的命，保护过我们多少次。”
　　“在这种关头，你竟然想抛弃首领，只为自己活命，还要不要脸了？”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
　　谢无忧也望那边望了一眼，发现是珠宝店经理的女儿，他救过对方一命。
　　小姑娘年纪不大，骨头却很硬。
　　被他骂的高瘦男人顿时涨红了脸，反唇相讥道：“你不想活，我们还想活呢，想活有什么错？”
　　“首领是救过我们，可这个阿瑟不也是他招惹来的吗？”
　　小丫头被气得不行，尖声道：“首领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招惹他的，你这样跟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有什么区别？无耻！”
　　然而在两个人对骂的过程中，其他人却没有参与。
　　因为他们大多数人都跟那个高瘦男人想的一样。
　　可他们又没脸反驳小姑娘——连一个小姑娘都能做到的事情，他们却做不到。
　　于是只能沉默。
　　看到众人的沉默，小姑娘红了眼睛，虽然她年纪小，却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她有些慌了。
　　谢无忧只是一个人，他怎么可能独自面对那个坏蛋阿瑟呢？
　　他会死的。
　　“你们怎么不说话？”小姑娘质问周围的人，“难道你们都和那个白眼狼一样吗，也都认为应该交出首领吗？”
　　没有人回答她。
　　小姑娘怒不可遏。
　　珠宝店经理忙拉住女儿，小声安抚他：“闺女，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小姑娘瞪着她的父亲，“爸爸，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想吗？”
　　“我……”珠宝店经理不说话了。
　　他抬起头，看向那个漂亮的青年。
　　他身旁，站着那个俊美高大的男人。
　　经理还记得两人一起来挑戒指那天。
　　他们的戒指快完工了，可经理心想，或许他们再也没机会戴上那对戒指了。
　　“爸爸？”小姑娘不可置信。
　　经理咬咬牙，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女儿。
　　这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哽咽：“……闺女，如果只是我一个人，我不怕死。”
　　“但是我想你活。”
　　“我宁可做个恶人，做个无耻的白眼狼，也想让你活。你妈妈前些年被异种杀害，就只剩下我们父女两个相依为命。”
　　“爸爸真的没办法再看着你……”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经理还记得几年前妻子离世的模样，那是她在下班的途中，路遇失控的异能者。
　　异能者迅速异化，杀掉了好些路人，他的妻子便是其中之一。
　　从此他失去了爱人，女儿失去了妈妈。
　　没有人比他更痛恨异种，可他无法再承受失去女儿的痛苦了。
　　人们在诡异的沉默中僵持着。
　　终于，楼顶的青年轻轻叹了口气。
　　他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扫视了一圈基地里密密麻麻的人。
　　“放心，”谢无忧说道，“我不会拖累你们。”


第107章 主动赴死
　　谢无忧的话让众人的心安定下来。
　　他们就知道，首领这样伟大无私的人，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的。
　　池锦凡则瞬间红了眼圈。
　　她抛下自己身后的士兵，踏着政府大楼的空调外机和窗户防盗网，几个跳跃，便来到了天台上。
　　落地后，池锦凡遥遥望着那个挺拔清瘦的青年，狠狠攥紧了拳。
　　“首领。”池锦凡哽咽。
　　谢无忧走上前来，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
　　“难过什么？”
　　“我……”池锦凡强忍着眸中泪水，这一刻，她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坚持的一切是否有意义了。
　　“你不难过么？”
　　被他所保护的人抛弃，任谁都会难过的。
　　谢无忧淡淡笑了笑：“有什么好难过的？”
　　“可是他们那样对你。”
　　是啊，谢无忧为保护基地付出了那么多，就在前不久还和冯佚大战一场，保下了数万人的生命。
　　可转眼之间，他就被基地民众抛弃。
　　任谁都会悲愤、会怨恨，恨不得拉着所有人一起为自己陪葬的吧。
　　可谢无忧没有。
　　自从阿瑟问出那个问题，谢无忧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没有意外。
　　“这是人之常情。”谢无忧的目光扫过广场上的所有人，“每个人都想活，这很正常。”
　　“我保护他们，是尽我的责任，无需他们回馈报答，何况……”
　　谢无忧牵起唇角，何况已经活了上千年的他，对人性从未有任何期待。
　　当年之所以选择避世隐居修行，就是因为见多了人心的肮脏贪婪。
　　而毛绒绒的小动物不仅外表可爱，心思也简单纯净，不会像人类那么复杂难猜。
　　所以他干脆隐居深山，与毛绒绒为伴。
　　“何况？”池锦凡追问。
　　谢无忧摇摇头，淡淡道：“你下去吧，我得走了。”
　　“不，”池锦凡抬起手抹掉眼角的泪，认真道，“我要跟你一起去。”
　　作为军方最高指挥官，池锦凡很清醒。
　　她知道，违背人民的意志强行把谢无忧保下来，并不理智。
　　到时候他们就会成为基地的罪人，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亡。
　　所以池锦凡只能选择和谢无忧一起。
　　“不行。”然而谢无忧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为什么？”池锦凡不理解，“我要和你一起。”
　　她指着曲尽：“他都可以陪你一起，我为什么不行？”
　　曲尽肯定是会与谢无忧站在一起的。
　　“曲尽、阿离乃至辣子鸡，都可以。”谢无忧说，“但是你不可以。”
　　“因为你还有你应付的责任。”
　　谢无忧揉着小姑娘的头发，哄道：“凡凡，要知道，你是指挥官，你的职责是保护基地，不要任性，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虽然你是因为我才成为指挥官，可一旦成为指挥官，你就是所有人的指挥官，明白么？”
　　“我相信我看中的小姑娘，能够担当得起她应承担的责任。”
　　“不要让我失望。”
　　谢无忧几句话，堵死了池锦凡所有尚未说出口的恳求。
　　没错，她是首领最信任的人，她不能让谢无忧失望。
　　可是……要让她如何看着谢无忧去赴死？
　　“我舍不得你。”池锦凡抽噎着说。
　　“别哭得跟哭丧一样啊。”谢无忧弹了下池锦凡的额头，“我是去跟阿瑟打架的，又不是去送死的。”
　　“我未必打不过他。”
　　“但他有那么多异种……”池锦凡眼泪汪汪。
　　“好了，别说丧气话。”谢无忧拍拍池锦凡的肩，“我走了，你好好做你的指挥官。”
　　“等等。”池锦凡拉住谢无忧的手腕。
　　谢无忧回头看她。
　　池锦凡咬了咬下唇，忍不住问：“哥哥，我能叫你哥哥吗？”
　　谢无忧对少女的态度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耐心：“可以。”
　　池锦凡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
　　她一把扑进谢无忧怀里，抱住青年的腰，眼泪打湿了谢无忧的衣襟。
　　“哥哥……”池锦凡抽泣着，“谢谢你，对不起。”
　　谢谢你救了我，养育我，教导我。
　　对不起我没办法和你一起去面对。
　　大屏幕上，阿瑟轻轻拍起了手，笑道：“真是好一场感天动地的兄妹情啊。”
　　“啧啧，谢无忧，看来你这些年也不全是白费功夫，至少这到头来，还有一人愿意为你流泪，不是么？”
　　“而不是其他那些白眼狼，为了自己活命，情愿献上你的性命。”
　　“你后悔么？”
　　听到阿瑟的话，人们不由感到深深地羞愧。
　　谢无忧没有回答，推开池锦凡，转身握住曲尽的手。
　　阿离跑过来抱住谢无忧的裤腿，辣子鸡跳到谢无忧肩头。
　　他们都表达出誓死与谢无忧共进退的信念。
　　谢无忧揉揉阿离的脑袋，摸摸辣子鸡的背：“等下打起来，我可顾不上你们，自己保护自己吧。”
　　“不用你保护我，”阿离说，“阿离可以帮着主人战斗的。”
　　谢无忧一笑，脚尖点地，整个人便轻盈地飘飞起来。
　　他越过广场，越过人群，主动奔赴向那遮天蔽日的异种之中。
　　地面上的众人看到谢无忧瘦削的身影，忍不住眼眶中涌起热泪。
　　有些人甚至低低地抽泣起来。
　　人类就是这样矛盾的生物。
　　他们决定放弃谢无忧是真心的，哭泣也是真心的，愧疚是真心的，感动也是真心的。
　　有人开始自发地向谢无忧离去的方向鞠躬，以感激他从生到死二十几年来为人类的付出，感激他舍弃小我成全大家。
　　方才那个小丫头则失声大哭起来，一直吵着嚷着不要谢无忧去。
　　谢无忧心里都有点好笑。
　　这些人就那么笃定他会死吗？
　　虽然说面对这么多异种，面对阿瑟这么强大的异种，活下来确实很难，但也不代表着必死吧？
　　好像都在给他送葬似的。
　　谢无忧不为他们的放弃而难过，亦不会他们的哭泣而感动。
　　因为他原本就是接近仙的存在，只是在最后渡劫的一步失败，才会来到这个世界。
　　他对心性的修炼，早已经达到了常人难及的地步。
　　两人一狐一鸡来到基地外，谢无忧与阿瑟面对着面。
　　阿瑟看了眼曲尽，笑道：“我只要你一个人，那只蠢豹子就不用了。”
　　曲尽冷笑：“买一送一还不要？”
　　“不要，”阿瑟耸肩，“你没有什么价值。”
　　曲尽：“……”
　　“你自己一个人过来，”阿瑟对谢无忧道，“不许使用异能，乖乖的，听我摆布，否则我马上就驱使异种攻击基地。”
　　“我这个人一向说话算话。”
　　“你是人么？”谢无忧反问。
　　阿瑟一愣，旋即笑了：“不管我是不是，你也得听我的话，不是么？别啰嗦了，我可没什么耐心。”
　　“好吧。”谢无忧给曲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激动，等他们离开基地，阿瑟撤回异种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