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飞霜听闻,则皱起了眉头,摇头说道:“定是假的。”
“师兄为何这么说?”
“我只听闻长安古意外形古朴自然,看不出这是一把好剑,李常乐也并非识货之人,他手里拿着的长安古意十之八九都是假的。”
若说血玉剑是华美无双,长安古意便是泯然于众兵器之中,若非真正的识剑之人,绝不可能从万千拙器之中一眼看出长安古意。
李常乐估计是花钱买了个大亏,又嘴硬着不肯承认,才说是别人放在他那里的。
宁飞霜摇了摇头,那个老头子才不关他的事,只要这次下毒成功,他便能轻松许多。
江湖三大至宝——长安古意、血玉剑、玲珑珠,宁飞霜没有一个感兴趣,他能活下来,都是因为那日的血腥印入眼底,酝酿成了一生的噩梦。
夜晚悄然降临,七月流火,夜间还有些泛寒。
鬼门大开之际,中元鬼节,祭奠死去的亡者。
宁飞霜有些悲哀,这满堂的牌位都有人祭奠,可是他死去的亲人,除了自己又有谁能在意。
他端正地站在了一旁,等待着沈独前来祭奠。
手里捧着一杯清澈的酒,酒香弥散在空间之中,熏得人头晕脑胀。
仇、仇、仇。
报下血海深仇是他一生的宿命,只要沈独喝下他手中的酒,他的宿命就算完成一半了,之后岁月光明,时光无忧。
沈独穿着一身玄色长衣缓步走入,周遭万物寂静无声,一头雪白长发高高束起,神情严肃,面容冷慕,好似白无常索命,从地狱中爬出。
他是青山派掌门,活了一百多年的老妖怪,还是这样的秀丽面容,时光没有在他脸上刻下任何痕迹,除了一头白发如雪。
他站在牌位之前,提起一杯酒,洒在了地面之上。
撒拉一声,宁飞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他上前一步,恭敬地递上一杯清酒。
“师尊,饮酒。”
酒杯举过头顶,十足的做低姿态。
宁飞霜用内力强制自己的手不要抖,心不要动,恨不得此刻就是一个死人,僵硬地动弹不得。
沈独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接过了酒杯,将酒一饮而尽。
“祭奠诸位亡灵。”
白色的蜡烛在燃烧,红色的火苗刺啦一声窜起,好似是宁飞霜雀跃的心——
他喝下去了!他喝下去了!之后便是显示出醉酒的姿态,因饮酒过多而亡。
沈独的身形摇晃了一下,又接下了玉霖寒的酒,喝完。
宁飞霜只能看得见沈独的嘴一张一合,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怎样的声音都被自己的心跳声掩盖——扑通、扑通。
沈独毕竟是高手,毒发身亡尚需一点时间。
宁飞霜心想,明日过后,他就能从青山派首席变成青山派掌门——
再——
“首席!首席!”后面的小弟子推了他一把:“掌门叫你。”
宁飞霜抬头看向了沈独,沈独回敬了他一个微笑:“小飞霜,想什么呢?”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胸口泛滥开来,刚刚还欣喜的心立刻被削减了一半。
“我说呀,你的小心思为何总会这么多?为师教你的还不够吗?”沈独咧开了嘴,冲着宁飞霜笑了一声:“跟为师过来。”
“师兄!”
玉霖寒看出了沈独眼神之中的恐怖,上前喊了一句‘师兄’,却被沈独回头一个冷冷的目光杀过:“霖寒,你再多喘一口气,为师就要杀你了。”
玉霖寒只得闭嘴,看着宁飞霜跟着沈独走去。
明明他刚刚是看着沈独把他下了毒的酒给喝掉的,明明白天珏的药方是不会有错的,那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
宁飞霜跪倒在了地上,不敢抬头看沈独。
沈独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你为什么就不能狠毒一点聪明一点耐心一点呢?”
宁飞霜依旧是跪着,声音却是坚定:“你若是要杀我,现在便杀了,若是不杀我,我还是会寻着机会杀你的。”
“小飞霜,你就是仗着你长得像你父亲,量准为师不敢杀你吗!”沈独的声音猛然间提高,他提起了宁飞霜的衣领狠狠地打了他一个巴掌,将他的脸给打肿了,才满意地说道:“这样子,看起来就不像了。”
宁飞霜一个趔趄跌坐在地面,抬头看着发癫的沈独,依旧硬着头皮问道:“我不明白——你明明将酒给喝下了,为什么?”
沈独笑了一声,又坐回了座位,摇着头说道:“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想做什么,为师不晓得吗?为师只想知道你是如何策划一件愚不可及的蠢事的。”
沈独悠悠地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给你复盘一下——你深夜会见白天珏,破绽一;为白天珏找来纸笔,破绽二;动用风月阁收集药材,破绽三…你每走一步都充满了破绽,为师只是挑拣了其中比较显目的三个。”
“那你喝下酒了没有?”
宁飞霜只想知道这一件事。
沈独哈哈一笑:“陪你演戏,自然是要演到底的,你下了终日醉的酒,为师自然是喝了的。”
宁飞霜却是更加迷惑了。
是白天珏的药方失效了吗?为什么这个人喝了酒还能大大方方地站在这里,一点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你的计谋实在是太过于幼稚好笑了,连为师都想陪你玩一场。”
沈独张了张嘴,歪了歪头,一颗艳红透亮的珠子从他口中咕噜坠下,翻滚在地面,还沾染上了一身尘埃。
宁飞霜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滚到他这边来的血红珠子,不敢置信。
“这是玲珑珠?”
“非也非也,我都把你全家给杀了,夺取一下你家中宝贝又如何?此珠是你停仙门仿制的玲珑珠,含在口中有百毒不侵的功效,如何?意外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真的没人看了。。。
第53章尽在掌握
白色的头发,玄色的衣裳,艳红的珠子被含在了口中,咕噜一声掉落在地上,激奏起了心里的旋律,宁飞霜双目无神,看着地上的珠子滚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停下,一切静止。
“你高兴了多少时间?又担忧了多长时间?有过窃喜吗?有过欢欣吗?在为师喝下酒的那一刻你一定是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丨感对吧?心脏砰砰直跳,却依旧有点不敢置信的惶恐?”
全部猜出来了,他全部猜出来了,包括自己的每一步行动,每一步行动过后的心情,沈独他都了如指掌,只有自己是一个十足十的傻瓜,被玩弄在股掌之中。
沈独笑了一声:“年轻人。”
他摇了摇他,指了指地上的仿制玲珑珠,对着宁飞霜说道:“捡起来,这颗珠子承载了你家、他家的千百人的鲜血,小心一点。”
手都在微微颤抖,可敌不过沈独盯着他的那股压迫,宁飞霜还是捡起了这颗珠子,给沈独捧上前来。
珠子沾着人口水的微微湿润,带着灰尘的颗粒感,就是这颗珠子要了他全家上百人的性命。
宁飞霜此刻只有无力与不甘两种感情了。
一次又一次被沈独戏耍,一次又一次被他玩弄,自己到底还有什么本事?
沈独拿着绢布擦了擦仿制的玲珑珠,在滚烫的茶水里面过了一遍,将它擦干之后,拿了一个小盒子将珠子装了起来,放进了怀里。
沈独没有对着宁飞霜,反而是看着地面,似乎是不想将目光放在他的脸上。
“我不杀你,活着的人总是最痛苦的。”
宁飞霜不明白他的话究竟在给谁说,可能是在跟自己说,也有可能是在与别人说。
沈独轻叹了一口气,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轻声说道:“仿制玲珑珠,你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
宁飞霜冷哼一声,摇头说道:“不知。”
“一颗仿制成功的玲珑珠背后是四十九条性命,你们停仙门做事又何偿厚道?不过就是以命抵命罢了。你现在不收手,未来停仙门后人身份曝光,你又以为别人不会来找你寻仇?”
宁飞霜微微愣住了,他有些不明白:“四十九条性命?”
“枉为师将风月阁托给你啊。”沈独摇头说道:“你现在也不肯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吗?二十五年前停仙门的覆灭,一开始就是咎由自取罢了,不过后来为了争夺宝物,江湖门派才开始屠杀停仙门中的老幼妇孺。”
“这些人没有杀过人,你们大可以将这些人关起来、锁起来,不让他们出门犯错。”
沈独皱着眉头,只觉得宁飞霜说话有些过于天真了。
“或许你们一脉没有参与过玲珑珠的炼制,但是既然不与停仙门做切割,又何须要他人去辨别你们有没有杀人?”沈独抬眼看向了他,又问了一遍:“你、还、要、复、仇吗?”
这句话,沈独问得十分严肃,他手里握着的是自己的配剑,微微颤抖。
宁飞霜看着他手中的剑,沉重地点了一个头:“说什么就要做什么,不让我复仇,如同傀儡一般活在人世,又有何乐趣?师尊,你要杀便杀,我的答案始终如一。”
沈独却狂笑了一声,松开了手中的剑,他对宁飞霜说道:“你若是此刻说你不复仇了,那为师便要杀了你了。”
他缓缓走上前,蹲下身子,揉搓着宁飞霜的脸,仔细端详:“你如你父亲,无论长相也好,性格也罢,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宁雪晴坚持不杀人,你坚持要寻仇,这股子的倔强味才对我胃口。”
宁飞霜后退了几步,避开了沈独的手。
沈独站起身子,低头看着他,眼神格外恐怖。
“你知晓,我为何要让你活着吗?”
谁懂脑子有病的人天天是怎么想的?
宁飞霜不做回答,只听沈独自言自语说道:“为了寻仇而活下来的人该多可怜啊,你一生的目标就是杀了我、杀了其他仇人,那你的仇人都死光了,你又该为谁而活?还是说你也会成为别人寻仇的目标?”
“师尊若是想找个志同道合的,可以把越明秋揪出来与您聊天。”宁飞霜看不下去了,直接开口说道。
沈独摇头:“我这是看透了人世的因果循环,与那种脑子有病的真疯子不一样。”
“你到底想要什么?”
“宁雪晴让我痛苦一生,我要他儿子痛苦一生。”沈独歪头对着宁飞霜笑道。
“那您老定要失算了。”
“失算不失算你说了算吗?”沈独又补充了一句:“仿制的玲珑珠,不是我从你家夺来的,是你父亲亲手送我的。”
…
“谁信你的鬼话,弟子告退。”
宁飞霜转身离开,不想在这里多待上片刻,就是看着沈独,他都觉得晚上要做噩梦。
“痴愚、痴愚。”沈独在宁飞霜的身后,给他下了这样一个判词。
宁飞霜不管。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就杀他、害他,直到他真的死了,那才算完。
宁飞霜握住了自己的剑,心情狂躁烦闷,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却发现最近的人也只有千里之外的慕青萍。
不晓得慕青萍在做什么?自己心情如此烦闷,他是否能够感知地到?
宁飞霜拎着剑,在练功的竹林里一通乱砍。
竹子长势快,今日砍掉的,明日便能复生,若是死人如这竹笋,自己又何须苦恼?人死不能复生。
停仙门害死别人那是一桩,别人害死停仙门又是另一桩。
更何况——
沈独说了,自己的父亲没有杀过人,那他为何又要杀他父亲呢?
搞不懂,弄不清,心乱如麻,乱砍一通,将天边的月亮砍了下去,迎着微微朝露的气息,和天空微光的白。
宁飞霜收手了。
他呆愣站在原地,看着天空。
“师兄,心情不好吗?”
玉霖寒的声音从竹林边响起,宁飞霜更觉得心烦了。
“你没事做吗?天天跟着我做什么?”
玉霖寒先是愣了愣,才说出话来:“本来是我要在这片竹林练功的,昨晚见你心情不好,才把这块地让给你,你还凶我。”
“还你。”宁飞霜实在不愿意多搭理玉霖寒,提着剑就走人了。
只留下玉霖寒一人面对着空荡的竹林。
玉霖寒抽出了剑,狠狠地抽在了竹子身上——显然,他的心情也不是特别好。
宁飞霜打算去寻查一下长安古意的下落。
仿制的玲珑珠不算什么,但若能被他找到长安古意的下落,又能令长安古意开锋,或许自己又能借着这股东风替自己寻仇了。
最近长安古意的下落是说在淡月庄之内,听起来可信度很低,但总归是聊胜于无,若是能跟着这个消息找到长安古意更深一点的线索,也未尝不是不可的。
宁飞霜当下就决定前往淡月庄中,找一点线索,顺便再去魔教一趟——魔教离淡月庄近一些,一来一回并不用废什么时光。
他心里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找个人说说,放眼望去整个青山派,竟然无一人可说,想要说话,居然还是得去魔教之中,他做人也算是失败了。
也不晓得昨日鬼节,慕青萍去祭奠了谁?
慕青萍自然是去给苏秀玲烧纸钱了。
他叫林琅给他买了一堆的纸钱纸扎房子还叫他照着图纸,让人扎了不少奇形怪状的东西。
“教主啊,我不明白,你烧给盒子给她做什么?人都下去了,总不用再睡棺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