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级。
阮惊灼跳下树,上下打量着女孩儿,女孩儿丝毫不在意阮惊灼的目光,朝吴卿打招呼似的轻吼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了。
尸王和特级感染者在场,周围的普通感染者都不淡定了,在接收到吴卿解散的眼神后,一个比一个窜得快。
这些感染者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差脑门儿上贴一个“工具人”的标签了。
吴卿和女孩儿在用阮惊灼听不懂的吼声交流着,阮惊灼在附近绕了两圈,充当着背景板。
坡下面有一个小洞,周围密密麻麻围了一圈蚂蚁。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危险一般,阮惊灼脚掌一踏上去,蚂蚁呼啦一声全部散开,漆黑的蚂蚁群里,突兀地空出一片站有军靴的草地。
阮惊灼觉得很有意思,换了蚂蚁最密集的地方,脚刚抬起没踏上去,蚂蚁又迅速退出了一片空地。
脚落下的速度慢,蚂蚁就退得慢,脚落下的速度快,蚂蚁就退得快。它们总会在最后一刻,空出一个完美的脚印。阮惊灼踩得时快时慢,玩得不亦乐乎。
另一双长筒军靴从他旁边走下来,原本灵活的蚂蚁群像是全体被土地黏住了一般,一动不动,脚掌落地横尸遍野。
阮惊灼无语地抬头,对上了吴卿和女孩儿别无二致的漆黑眼眸。
阮惊灼:“?!”
女孩儿站在坡上,已经恢复成了人类模样。吴卿的肤色也开始变化,青色褪成了苍白,最后添上一点点红润,等阮惊灼看过来时,吴卿已经完全掩盖了感染者的特征。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技能?!
阮惊灼暗自使了使劲儿,然后抬起自己的手臂看了看,还是发霉一样的青色。
“嗬嗬。”吴卿发出一串嘲笑声。
阮惊灼放下手臂,静静地看着他。
吴卿笑了一阵,走过来在阮惊灼手背上点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水面落入一颗石子,漾起一圈圈波纹,以手背为中心,健康的粉白色一圈圈取代了青灰,最后的一只左眼也变为了带着微棕的红醋栗子色。
阮惊灼新奇地看着自身的变化,他用指腹相互撵了撵,外表虽然变成了人类,血液还是冷的,但只要不和其他人触碰,大体看不出来。
天黑得猝不及防,暖黄的晚霞被人呼一下吹灭,拉闸一般的骤然暗沉下来。
女孩儿始终站立在原地,黑下来的一瞬间好像突然被转动了发条,一下子坐下来,又不动了。
阮惊灼蹭到吴卿身边咬耳朵:“她在干嘛?”
“等,天亮。”吴卿说。
阮惊灼:“……哦。”
月上梢头,女孩儿和黑夜融为了一体,她坐在坡上,看着另外两只感染者靠在一起睡觉。高级感染者气息悠长,胸膛缓慢地上下起伏,睡得很香。而另一边的尸王不停地变换姿势,非常暴躁。
好奇怪,女孩儿眼里闪过一丝不解。感染者是不需要睡觉的,可这两个人,一个睡得很香,一个努力想要睡得很香。
汽车发动机的震动声将阮惊灼从睡梦中唤醒,他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这还是他第一次天亮才醒,而且他睡的还是野外。他伸了个懒腰,发出舒服的轻吟。
吴卿站起来,甩了甩沾着露水的头发。见两人都起来了,女孩儿一言不发地往入口走。
光明正大,没有一丝闪躲。
阮惊灼呆了一下,眼睁睁看到女孩通过光圈,在里面停下,光圈像是瞎了眼一般亮起蓝色的通过信号。
两边的视察人员始终站在原地,如果不是看见他们眼睛在眨,说是假人阮惊灼都信。
吴卿转头寻找阮惊灼,而阮惊灼早就混进两辆卡车中间,走进了入口。
安全区内部,街道是灰白冷色调,水泥墙上什么污渍都有,垃圾堆放在墙角,散发臭气。不断有车和身着制服的作战人员去往大门。
进得深了,开始有普通穿着的人类出现,大多有眼神暗淡,形如枯木地游荡在大街上。
女孩走路的姿势有些干涩,整体有一种不和谐感,可偏偏路过的人完全没有注意般,和女孩擦肩而过。
阮惊灼起先是以为女孩用了特殊的方法蒙蔽了人类,后来他发现,并不是女孩做了什么,而且路上的人都太冷漠了。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连一点点注意都吝啬拿出来。麻木,冷漠。好像每个人都套上了一层透明的隔绝层,将自己与他人分隔开来。
这个环境和他想象中的安全区差距太大,阮惊灼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女孩儿先前给阮惊灼的变扭感放在整个环境中,突然就变得和谐起来,不论是女孩儿,还是吴卿,或者说是路过的行人,好像只有他一个人是格格不入的。
三人在七通八达的小路里拐来拐去,每当他们出了一个岔道后,就会面对更多岔道。路线在阮惊灼脑子里从一个点,蛇形地往四周扩散,最终形成一个眼花缭乱的巨大迷宫。
阮惊灼甩了甩头,把已经崩坏了的地图打散,老老实实跟着女孩走。
从女孩对这里非常熟悉,这种熟悉是长时间的生活才能形成的,她作为一只感染者,能在安全区生活这么久,却没有一个人起疑。
女孩儿停在一个破旧平房前,推开门,房间里不知积攒了多久的酒气一下子扑面而来。
“死哑巴,你怎么才回来!”床上蓬头垢面的男人翻了个身,对着空白的墙壁骂道,“我养你干什么用的,没看见房间这么乱吗?!”
平房只有一张小床,一个小桌子,床上床下堆满了巴掌大的小药瓶。
第七基地经济和科技都不怎么样,但就是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
这个药瓶阮惊灼在智脑上看过——仿酒精药粉。
一小瓶药粉抵得上大瓶白酒的酒力,它的制造就是第七基地奉行的及时享乐理念最好的标签。
小药瓶制作成本低,材料也很常见,什么人都负担得起,贫穷如男人,也能一次买好多瓶。
放眼望去,这样的小药瓶占据了房间的一半空间,男人没有喝死也是天赋异禀。
女孩无动于衷地弯腰去捡小药瓶,一点一点收拾起来。
男人还在骂骂咧咧,听得阮惊灼都替他担心,担心小女孩脾气一上来把他撕成肉糜。
男人还有点迷糊,腿伸出床蹭了半天没蹭到鞋子,于是又开始骂人。他直起身,面向大门的光,看到了门边的两个身影。
“你们是什么人,来干嘛的。”男人一下子警惕起来,老鼠一样的小眼睛眯缝起来,刻薄又猥琐。
来自阴沟里的眼神爬在身上,阮惊灼抖了抖,嫌弃地往旁边避开一步。
男人以为自己震慑住了两人,鼻孔里喷出粗粗的气,光着脚走上前要推站在前面的吴卿。
吴卿脚底生了根一般稳稳站在原地,倒是男人被推地往后趔趄了一下,他自尊受到了侮辱,还想再推一次。
手还没接触到胸膛,手腕被另一只手抓住,冰冷的触感让男人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清醒过来。
“手不想要了?”男人撞上一双红醋色的眼睛,明明对方在笑,他却感觉自己坠入了冰窖。
阮惊灼把男人的手轻轻一推,男人就像一只破纸跌倒在地。男人心生畏惧,视线躲闪中看到了抱着小药瓶路过的女孩儿。他心生怨气,站起来用力耸了一把女孩儿。
“死哑巴是不是你惹得麻烦!”
小药瓶叮叮哐哐掉落在地,响成一片。
男人把脚边的药瓶踢出老远,冲过去揪住倒在地上的女孩儿的头发,伸手就要打下去。
“哎呦哎哎!!”男人惨叫着松开了女孩儿的头发,他的手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向后翻折。
阮惊灼松开抓住男人的手,把女孩儿抱起来后,飞出一脚踹在男人腹部。
嘭的一声,木桌应声崩塌,那人倒在木屑之间,一只手不正常地扭曲着。
阮惊灼注视着男人,眼睛里结满了冰霜。他们知情的情况下,知道女孩儿是特级感染者,不会受伤。可在男人眼里,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七八岁小女孩,即使如此,他也能下得去狠手。
一道阴影笼罩着男人,阮惊灼踩住男人垂落的手掌,俯视着他:“正式通知你,这间房子,归我了。”
“当然,你也不准走。”
女孩儿安静待在阮惊灼臂弯里,全程都很冷漠地盯着男人,仿佛不论男人做什么,都激不起她一点情绪。
阮惊灼给男人接完骨,给惨叫的男人嘴里塞了一团衣服,封住他的声音后,干净利落地绑好,踹到一个小角落。
这个小巷平房很多都挤在一起,男人发出这么大动静,阮惊灼以为会有人来查看情况。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第七基地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比他想的要更冷漠。别说在房子里面了,哪怕男人死在大马路上,也不会有人为之停下脚步,哪怕是把尸体搬到不妨碍别人的路边。
第七基地如此这般,生活在这里的越星罗,又是什么样的人。阮惊灼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
第21章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越星罗就差直接抢过人的手指给文件画押了,“哥,我叫你哥成吗,求求了,这批材料真的对我很重要。”
薛调没有接越星罗的话,他翻看办公桌上面的文件,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有人举报你做人体实验。”
“救命啊,我还是个孩子,怎么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情!”越星罗悲愤交加,“谁污蔑我的,告诉我,我去弄死他。”
穿着白袍的年轻教授双手交叉,锐利的眼神透过眼镜,直直射向站在对面的金发青年:“难道你当初坚持离开窟窿,去第七基地发展,不是因为那里混乱,疏于管理,更方便抓人做人体实验吗?”
“我去那里单纯是因为,第七基地从来不会有奇奇怪怪的破规矩好吗!”越星罗辩驳时还夹带私货,“窟窿申请一项研究有多麻烦你不知道吗,你知道你们逼走了多少像我这样,一心只为科研的热血青年吗?!”
薛调:“你觉得我会信你这种蹩脚的理由?”
越星罗:“哪里蹩脚了!?我追求的是自由,是理想!你再这样冤枉我我要哭了!”
薛调皱眉:“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越星罗耍无赖:“你把材料批给我,我就和你好好说话。”
薛调本来就觉得人体实验的言论非常荒谬,找越星罗聊过以后便更加确认。
这些年轻人竞争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卑劣了。薛调叹了口气,说道:“尸王和智慧型感染者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越星罗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仔细看去,会发现他站姿端正了几分:“你想说什么?”
薛调:“你和他们关系不错吧,在作战基地的时候。”
越星罗:“也……可以不好?”
薛调:“他们的出现是人类社会最大的变数,在没弄清楚他们的立场之前,我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有消息,随时通知窟窿。”
安全区之间相当于是不同的势力划分,表面都是人类安全区,内部政权各不相同。窟窿的手再长,也伸不了其他安全区的管辖范围,越星罗愈加有恃无恐。
越星罗:“……你把材料批给我,我就听你的。”
男人当着越星罗的面打了个电话,挂断后把新收到的许可证划给越星罗,指着门口:“快滚。”
“好咧!”越星罗拿到智脑里的许可证,开开心心地滚了。
门窗大开,腐烂潮湿的气味被闯进的阳光尽数剿灭,阮惊灼把拖把倒着往窗边一放,转过身,凌乱的屋子已经焕然一新。
瓶子全扎堆放在了门外,水泥地板拖得一尘不染。桌子牺牲后,房间里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床,哦还有用来充当装饰品——放在墙角,已经挣扎累了的男人。
吴卿因为被嫌碍事,赶到了床上。吴卿和女孩儿各占据着床的一角,端坐着看阮惊灼前后忙碌,眼神是一致的呆愣和放空,诡异之中又有一丝和谐。
吴卿看着阮惊灼走过来,弯腰,一抽,腿下的被单唰一下抽离出来。
“?”吴卿低头看着莫名其妙变得冷硬的床板,露出疑惑的表情。他转头,女孩儿脸上也是同款奇怪的表情。
阮惊灼:“……两个傻子。”
阮惊灼把被单枕头往男人头上一扔,整个房间就算是整理完毕了。
阮惊灼用智脑搜索了一下最近的晶核兑换所。
晶核对人类的用途不多,但作用很大。抗感染血清的关键材料就是晶核,一个晶核可以制作十瓶同等级的抗感染血清,晶核等级越高,能换的货币就越多。
除此之外,研究晶核是研究感染者最方便的方式,晶核里的基因纯碎,还不会有活体感染者会有的风险。不过能进行研究活动的晶核,大多需要中级以上,一个普通人贸然拿出大量高等级晶核,太惹人怀疑了。
阮惊灼选定了一个兑换所,交待了吴卿几句就独自出门了。几分钟后,阮惊灼灰头土脸地回来了。
“吴卿。”阮惊灼说,“你跟女孩儿说,帮忙带我出去一下。”
吴卿对着女孩儿轻吼了一声,女孩儿眨了眨眼睛,僵硬地从床板跳下来。
走出小巷,女孩儿自主退到了阮惊灼身后,变成了一只跟随宠物。阮惊灼不担心女孩儿会跟丢,径直往车牌站走。
路上驶来一条肥大的“巨虫”,缓慢蠕动在轨道上,到站等人上车,“巨虫”又收缩着身体爬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