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跑进裴千越识海里,当然不是为了确认这件事。
如他方才所说,他就是来亲裴千越的。
他们这么久没见过面,又刚结束了一场大战,难道不值得好好庆祝一下?
风辞对于亲吻的喜爱,远超其他与人亲近的法子。
尤其是裴千越那种带着点凶狠激烈的亲吻,比起蜻蜓点水的触碰,更加让他喜欢。
这一点上,风辞和裴千越并无不同。
同是孤寂了太久的两个灵魂,就是需要一些刺激,才能让他们切切实实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感受到自己被需要。
比如疼痛,比如鲜血。
但风辞从不会明说。
有些事,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因此,他只是在裴千越唇边浅浅碰了一下,便飞快收回来,在对方略显惊讶的神情中含着笑意,再上去碰一下。
碰到第三下时,裴千越终于忍无可忍地把人拉进怀里。
“你故意的。”
裴千越在风辞唇角啃咬,恶狠狠道:“每次都这样。”
这两个加起来六千多岁的人,凑到一起总像是十多岁的毛头小子。
等风辞从那意乱情迷的亲吻中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被裴千越放倒在船头,衣衫松散,长发垂落到水面。
“我说……”风辞在对方铺天盖地的动作里喘了口气,“你就不能等我回到肉身之后……”
裴千越动作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抬起头,认真回答:“可我不想等。”
他又低下头,碰了碰风辞要命的地方:“主人明明也不想等。”
风辞短促地“嘶”了一声,在船只越发激烈的晃动中,认命地放松了身体。
谁让这次是他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呢。
……
……
裴千越做起这种事来向来有股子狠劲,此番不知是不是被魔心影响,没个轻重缓急,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让风辞没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等到他们脱离识海回到肉身,风辞已经累得眼皮都睁不开。
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这种疲惫不仅仅来源于神魂,而是躯体影响。
多半是肉身即将崩损的缘故。
他们在识海里折腾太久,现世中,已经月上中天了。
风辞迷迷糊糊感觉到裴千越将他抱起来,问:“要回阆风城了吗?”
裴千越脚步一顿,问:“主人想回去吗?”
“不太想。”风辞现在只想睡一觉,阆风城境内又不能御剑,回去一趟太折腾了,“天亮再回去吧。”
战事比风辞想象中结束得快,这具肉身支撑到天亮应该没有问题。
裴千越:“好。”
裴千越将风辞抱回了他当初存放肉身的山洞。
这山洞内部构成复杂,风辞几度在秘境中来到此地,仍没有把山洞内部通路认清楚。裴千越轻车熟路,抱着风辞穿过洞穴。
这些洞穴里,便存放着风辞留下的经卷秘籍,和少许使用过的法器。
当初风辞离开时,只是把这些东西随意堆放在山洞内部,这些年,是裴千越一点一点分门别类,将其归置摆放。裴千越抱着风辞一路走来,山洞中每一样东西都干净得看不见一丝灰尘,只有表面的自然磨损褪色,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裴千越连自己的居所都不乐意收拾,倒是把这里打扫得细致入微。
风辞靠在裴千越肩上,视线从那些经卷上扫过。
“小黑。”风辞低声唤他,“你觉得,我三千年前将道术传给世人,是做错了吗?”
他还是很疲惫,声音里提不起什么精神。
裴千越却是反问:“主人为何会这么觉得?”
不是风辞这么觉得,而是天道纵观上下数千年后,推演出的结论。
这就是事实。
如果不是当年风辞向世人传扬修真道术,修真界的发展会慢上很多,也不会有今日的危机。
他是一切的开端,也是一切的因果。
风辞蹭了蹭裴千越的肩窝,没有解释。
裴千越已抱着他走到洞穴最深处。
这些年,虽然肉身离开了此处,但裴千越依旧时不时回来看一看,住上一段时间,因此山洞里仍然充满着生活气息。
裴千越把风辞放在那张熟悉的石床上,风辞身体一歪,顺势躺在他腿上。
“我不觉得主人做错过什么。”裴千越把玩着他的头发,轻声道。
他方才好一阵没说话,风辞都有点昏昏欲睡,听了这话,眼也不睁,笑道:“我在你眼里怎么可能有错?”
他家小黑蛇虽然一直嘴上不饶人,但无论风辞作出任何决定,他都从未有过异议。
滤镜没比他好多少。
“我是认真的。”裴千越道,“千年前那场战事导致生灵涂炭,中原大地上妖魔肆虐,鬼怪横行,而偏偏修真界伤亡惨重,众人自顾不暇。若不是主人传下道术,当年的修真界,谁有那个能力,去收服那些妖魔?”
“主人拯救了数千万百姓的性命,何错之有?”
风辞不答,唇角的微笑也跟着消失了。
“主人,你不是真正的神。”裴千越轻而低沉的话音回荡在这山洞之中,“世人将千秋祖师奉为神明般的存在,认为你天生就该救人于水火,认为你无所不能无坚不摧,但你不是。”
他不过是个普通人。
会难受,会害怕,会逃避,会追逐片刻的欢愉。
“你三千年前种下的因,是因你的一己善念,既然在当时是好事,日后世事如何变幻,便与你无关了。”裴千越低下头,在风辞耳边温声安抚,“放轻松一些,你不可能什么事都算得清,也没必要为这些事负责。”
风辞把脸埋在裴千越怀里,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总要有人负责的。”
裴千越没有再说话。
风辞从闭关结束到现在都没合过眼,实在有些抵抗不住困意,含糊道:“等睡醒之后,我就去把肉身换回来,然后……”
他没有把话说完。
裴千越低头,轻声唤道:“主人,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均匀,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
裴千越无声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白玉小瓶。
瓶口开着,装在里头那无色无味的药水已经挥散得七七八八。裴千越合上瓶子,随手扔到地上。
这东西,至少能让风辞睡上一整天。
裴千越将他小心放在石床上,跪坐在石床边:“你说得对,这些事总要有人来负责,要有人……去承担那份代价。”
“所以我替你去。”
风辞睡得很沉,睡颜沉静而安宁。
他将风辞额前散乱的发丝拂到耳后:“原本是想让你为了我留下,可现在,我反倒成了要先走的那个。”
“这样也好。或许对你来说,活着,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如此一来,你便不用再为难了。”
说这话时,裴千越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笑意,好像这对他而言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但无论日后你作何选择,都再也忘不掉我了。我说过的,我不会给你机会还清,我要你一直亏欠我,到死都不得安生。”
可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又敛了下来。
裴千越弯下腰,极致温柔,又极为克制地将风辞搂进怀里。
他把头埋在风辞侧颈,抱了很长时间。很久很久之后,山洞里才终于响起他微微颤抖的声音。
“真想……再看你一眼啊。”
晨光熹微。
早起赶集的村民三三两两走在山路上,一名身穿玄色长袍的男人迎面走来。男人模样极其俊美,可惜美中不足,双眼被一块黑绸覆盖,似乎无法视物。
可双目失明并未影响他行走,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平稳地行走在山道上。
有人大着胆子上去搭话:“这位公子,我们这儿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您是来找人吗?”
玄色衣袍的男人停下脚步:“此处是祈神山?”
来搭话那人愣了下,旁边却有一名老者插话了:“你说那都是好几百前的名字了,现在早就不叫这名儿了,我们这里啊……”
“无妨,我找的就是这里。”
老者还想再说什么,可男人没有与他多言的意思,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
祈神山乃神明降世之地。
传闻中,千秋圣尊当初便是三步一叩九步一拜,登上祈神山之巅,才换来天道垂怜。
此处一度也曾是修真界拜神祈福之地,不过数千年过去,却无一人在此处得见神明之姿,便渐渐荒废下来。
裴千越没有御剑,而是从山脚下步行登山。
他开始登山时,天上还能见到几分初升的日光,可当他到达祈神山最高峰时,天边却变得阴云沉沉,似乎随时会下起雨来。
这里,就是当初风辞祈求天道降世之处。
裴千越立于山崖之巅,轻声唤道:“天道。”
这声呼唤仿佛开启了某个开关,阴云环绕的天际忽然裂开一道缝隙,一束金光穿透云层,照射在这片山崖之巅。
“半魔半妖之物,也有胆量呼唤天道。”那金光中,响起一个庄严肃穆的声音。高大模糊的身影从那光芒中显出身形,“你想做什么?”
裴千越:“来给您一个交代。”
“你无法给予天道交代。”天道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忤逆天道,逆天而行,天道之子即将付出他因有的代价,谁也代替不了。天道会在这世间另寻使者,完成未尽的任务。”
“……还是说,你想成为这个使者?”
“这倒不是。”裴千越道,“我虽然不在乎那些凡人生死,但我主人不忍心伤害无辜,我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今日来这里,是想与您做个交易。”
天道没有回答。
那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注视着他,眸光无悲无喜。
“天道灭世的缘由,是修真者大肆开采,导致这世间灵气匮乏,几近枯竭,我说得对吗?”
“天道之子告诉你的?”
“不是。”裴千越道,“不难猜。”
风辞的确没有和裴千越说过天道的目的和缘由,甚至就连灵气匮乏都没有提到过,但他毕竟是仙盟盟主,修真界如今是什么情况,他比所有人都清楚。
结合天道命令傀儡在修真界做的那些事,猜出真相并不难。
裴千越平静道:“如果,让仙盟彻底统领修真界,从此严加管束各个仙门,控制灵气的开采和使用,您能再给他们一个机会吗?”
没等天道回答,他继续道:“当然,该偿还给天地的灵气,我也会给个交代。”
微风扬起裴千越的衣袍发丝,他抬头面向天道,淡声道:“就是不知道,我这三千年的修为,这一身灵力,够不够偿还这天地间流失的灵气?”
第69章
天道没有回应。
裴千越也没有催促。
天道并非任何现实存在之生灵,他代表的是这世间的规则、知识和秩序,不是人,更不是仙神。
所以,他并无这世上生灵会有的情感,任何讨好和求情,都是无用的。
但这不代表,不能与天道谈判。
天道就像是一台程序精密的仪器,但这程序并非不可更改。他会权衡利弊,推演计算,最终择出对这世界最有利的方案。
裴千越相信他给出的条件足够。
天道此番出手干涉,是因为他在推演中得出这世界即将迎来毁灭的结论,权衡利弊,他选择了他认为最优的解决方案。
随机屠杀世间修真者,控制这世间修真者数量,以及将这部分灵力归于天地。
一举两得。
而裴千越给予他的条件,同样如此。
或许仙盟管辖无法很快减少这世间修真者的数量,但事态一旦得到控制,于长远有利。至于原本该死去的那部分人,以及他们本该放归天地的灵力,则由裴千越补上。
修炼三千年的大妖,他能提供的灵力,只会比那些凡人更强。
这是个无论如何推演,都有利无害的交易。
果然,片刻后,天道悠悠开口:“你的条件是什么?”
裴千越唇角勾起。
风渐渐大了起来,远处的苍穹之上,狂风在云层中卷起一个小小的漩涡。裴千越仰头面向天际,平稳而清晰道:“免去风辞一切责罚……还他自由。”
让他自由的生,自由的死,从此再无束缚。
狂风席卷天地,云层隐天蔽日。
苍穹之上,一道深不见底的漩涡缓缓形成,狂风卷着沙石落叶螺旋上升,随后被那漩涡吞噬。
漩涡的深处,是一道玄色衣袍的身影。
很冷。
裴千越此生从未感受过这般可怕的寒冷,周遭呼啸的风声仿佛是某种哭嚎,每一缕风飘过时,都在从他身上带走一丝温度,一分灵力。
他的吐息已泛起白雾,浑身被那极寒冻得失去知觉,只有呼吸间牵扯起肺腑传来尖锐的疼痛。随着灵力飞速流失,裴千越的头发迅速变得枯白,整个人都消瘦下去。
真难看。
幸好他不在这里。
到了这种时候,裴千越心底竟然生出一丝庆幸。
风辞最喜欢他这幅容颜,他不在这里,永远不会看见他如今这幅模样。
裴千越低下头。
急速衰败的身体让他的衣袍显得比往日更加宽大,枯白的发丝被狂风扬起,身体几乎随时都可能被狂风吹倒。事实也的确如此。裴千越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就连吐息都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