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怀玉蹲在尸身旁,抬手将对方大睁的双目轻轻合,再拉过白布盖好。
“的确是死于蛇妖之手。”温怀玉低声道。
“还能不是!”另一名持剑的青年也开口了,“我亲见裴城主化成一条巨蟒,将决辉掌门杀害,还有我身这伤……”他说话说得急了,哎哟一声,捂住包扎好了手臂,“我这伤也是他弄的。”
“还有我!”“我也是!”
……
众人七嘴八舌,温怀玉起身,视线在在场众人身一一扫过。
“你们说……”温怀玉淡淡开口,“无涯谷向你们发了求救飞鸢,你们前往营救,被困在了封山大阵之中。而后封山大阵忽然消失,你们匆忙入山,见无涯谷弟子满门被灭,谷内随处可见裴城主身浓郁的妖气。”
“是。”紫衣男子道,“在场有八家仙门,全都见了。决辉掌门是试图阻拦裴城主离开,裴城主才忽然发狂,将他……”
此番无涯谷一役,除了阆风城外,另有八家仙门在场,弟子百余人。其中,十余人重伤,八十余人轻伤,一人毙命。
“温宗主,难道您要这样袖手旁观吗?!”
温怀玉负手立于殿内,眸微微敛下:“不知诸位的意思是……”
“打阆风城,逼他们交出裴千越,给决辉掌门偿命!”
紫衣男子此言一出,引来不少附和。
温怀玉:“怀玉知道诸位的所求,可裴城主毕竟是仙盟首座,阆风城又是当第一大派,六门之首。接下来要怎么做,在下还需与其他四门商议。”
“可是——”
“殷门主,我知你落花门与丹阳派相交甚笃,可在下不能在事情真相未明之前,仅凭你的一面之词,便与裴城主为敌。莫说是我,在场诸位哪家宗派有这个胆识,敢与阆风城作对?”
“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温怀玉回到前方主位坐下,悠悠道:“不过诸位放心,怀玉自然不白白让诸位受委屈。若真有这个必要,哪怕六门中只有清净宗站出来,清净宗也带领各位,向阆风城讨要一个说法。”
众人接连离开大殿,决辉掌门的尸身也被人抬了下去。温怀玉屏退左右,略一施法,大殿便显出四面光镜。
“诸位都听到了吧?”温怀玉平静问。
第一面光镜内,承朝长老坐在镜前,言辞:“我就说裴千越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我没说错吧?!”
没人回应,大殿一片静默。
温怀玉叹了口气,主问道:“尉迟阁主,你怎么想?……尉迟阁主?”
第面光镜内甚至没有人。
温怀玉唤了声后,才有人慌慌张张跑到镜内:“问我?我能怎么想,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这偃甲刚做了一半,没事别找我!”
温怀玉:“……”
他又转向第三面光镜:“萧谷主呢?”
巫医谷谷主萧过一袭墨色长衫,半块面具覆脸,手里拎着个烟袋,懒洋洋地吸了一口:“巫医谷地处偏远,中原发生的事我们恐怕帮不忙。不过若你们真想反了阆风城,一定记得把裴千越的尸身留给我。”
“……三千年修为的蛇妖,蛇皮入药,一定很有效用。”
温怀玉:“……”
他按了按眉心,继续向第四面光镜。
同样没有人。
注意到他的视线,萧过解释道:“小九已经睡了。你们知道的,他每日辰时就要入睡,雷打不。”
温怀玉默然片刻,倒是承朝长老忍不住开口了:“他每天要睡七八个时辰,晚睡一天怎么了?修真界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这幅懒懒散散的模样,难怪他们紫竹坞今年又没招到弟子!”
“承朝长老,你……”温怀玉试图插话。
“话不能这么说。”萧过放下烟袋,唇角微微弯起,从面具里裸露出来的双睛没什么笑意,“要说缺席,凌霄门门主也许久没出现在人前,这就是他将修真界的事放在心的态度?”
承朝恼道:“我掌门师兄闭关呢!”
“你们别再吵了。”温怀玉打断道,“联系位,是为了商议该怎么处理此事。裴千越如今行踪不明,仙盟各派又情绪激烈,我们如不做出应对,恐怕迟早要出大乱子。”
“温宗主心中早有对策,何必多此一问。”萧过道,“‘带领各位,向阆风城讨要一个说法’,这不是你刚才自己说的么?”
温怀玉:“所以,巫医谷不打算参与?”
“你们神仙打架,何必牵连我等小门小派。”萧过笑了下,道,“天色不早,我也休息去了,回聊。”
说完,第三面光镜灭去,消失在大殿。
没过一儿,第四面光镜也跟着灭了。
温怀玉:“……”
至于第面光镜,方才尉迟初短暂露了一面之后,便始终空白一片。温怀玉一言难尽地了许久,也顺手把光镜收了。
大殿之,只剩下他和承朝长老。
片刻后,温怀玉淡声开口:“承朝长老好手段。”
承朝嘿嘿一笑:“还是要多谢温宗主想出这招栽赃嫁祸。”
温怀玉闭了闭,叹道:“我只让你在无涯谷开启封山大阵,将灭门之事嫁祸给裴城主,给各门各派一个讨伐他的由头。谁让你给他下毒,还闹出这么多死伤?”
“不这样做,怎能引起群情激愤?”承朝不以为意,“你以为些个宗派,真这么在乎有仙门被灭门?他们巴不得修真界多死伤解散个仙门,省得和他们争抢灵脉资源和弟子。”
“……这把刀一日不悬到他们头,他们便一日不着急。”
温怀玉:“你也不该利用决辉掌门……”
“决辉?是他自己蠢。”承朝道,“我不过告诉他,只要计划顺利,凌霄门掌管了仙盟,便将千秋祖师留下的秘籍分于他一些。没想到他竟然信了,还主去挑衅裴千越。”
承朝低低笑了两声,道:“不过是死在自己的贪欲中罢了。”
“要这么说来,你我又何尝不是在为自己的贪欲行事?”
承朝的脸色微微变了,冷声道:“温宗主,到了这份,你不后悔了吧?还是说你其实是贪生怕死,不敢与阆风城为敌?”
“我若不敢,便不在这里。”温怀玉端坐在大殿,光镜灵力光芒微微晃,在他脸留下斑驳的光影。他轻轻舒了口气,平静道:“明日我便召集各派,组建反叛军……征讨阆风城。”
***
瀑布下,寒潭边。
把以下犯的混蛋玩意推下水后,风辞也跟着下水冷静了片刻。
如换做他真的肉身,黑蛇迷香必定奈何不了他。可现在不同了,他现在这肉身才十多岁的年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风辞足足在水里泡了快两个时辰才冷静下来。
至于黑蛇,被风辞一脚直接踢得昏了过去,在水里安安稳稳睡足了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后,寒潭中水流微。风辞睁开,见大蛇的脑袋从水里浮起来,缓缓游到水岸边,变回了人形。
水底,一条变小了许多的黑亮蛇尾一闪而过。
毒性已经在渐渐消解,等到彻底消解完毕,他就能恢复常。
裴千越伏在水潭边,一不,好像还没醒来。
他身依旧穿着先前的玄色衣袍,浑身都湿透了,覆的黑绸不知去了哪里,发丝散落下来,在水中散开。
他恢复人形的地方就在风辞身边,一缕发丝被水流冲刷着飘到风辞面前。
一下一下,在他身前轻轻扫。
风辞闲得无聊,抓了缕发丝在手中把玩。
裴千越生得是很不错,尤其不戴黑绸时,双睛睫羽浓密纤长,根根分明。他难得有这么安静的时候,风辞也不打扰,玩够了他的头发,又靠在水岸边数他的睫毛玩。
——可见风辞这些年过得有多么无聊,什么都能用来打发时间。
他们在这寒潭里折腾了一整夜,天边薄雾散去,晨曦的阳光破云而出。
阳光洒入这寒潭深涧,裴千越忽然低吟一声,不适地皱起眉头。
风辞一愣,仰头往天扫了一,湿漉漉的手抬起来,覆在裴千越。
后者这才安静下来。
畏光?
难怪他屋中鲜少灯,平日里无论白天黑夜,都以黑绸覆。
风辞原先还以为他是不想让别人见他双坏掉的睛。
风辞想了想,一只手维持着覆在裴千越睛的姿势,另一只手探入水中,从自己身撕下一片衣摆。
阆风城的弟子服是殊材质制成的仙衣,除了蔽体之外,还能用来抵挡部分功法,坚韧无比。可惜,这弟子服昨晚就被城主大人亲手撕破了,破了功法,如今和一件普通衣服差不了多少。
风辞也不心疼,直接撕下一片,叠成长条,覆住裴千越的睛。
他身体前倾,帮裴千越把布条系在脑后,再垂下眸,捧着对方的脸细细替他调整。
确保一丝光亮也透不进去。
他这个姿势和裴千越离得很近,水从他发梢滴落下来,落到裴千越脸,再从脸颊缓缓划过。
像极了一滴泪。
瀑布下水汽弥漫,道水痕在阳光下反射着晶莹的微光,风辞低头注视了一儿,指腹微,替他轻轻拭去。
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风辞余光往下一撇,见了条蛇尾。
黑亮的蛇尾沉在水底,尾巴尖不自在地轻轻颤了颤。再收回目光,裴千越张脸依旧面无表情,平静安稳,分明还是熟睡的模样。
风辞:“……”
装睡是吧?
风辞在心里冷笑,打起了坏主意。他低头凑到对方耳边,小声清晰道:“师尊,你还不醒吗?你再不醒,我就要亲你了。”
反裴千越在意识不清的时候,也没少占风辞便宜。
裴千越依旧没有,风辞睁睁见,对方近在咫尺的耳朵,一红了。
第20章 “除非千秋祖师降世。”……
蛇是冷血动物,裴千越又是个冷清冷感的人,风辞不知道他竟然还有脸红害羞这项功能。说脸红也不对,他面色还是白皙的,神情平静淡然,看上去十分正常。
……也就显得已被染成淡粉的耳根更加明显。
风辞忍住:“噗。”
中妖毒那会儿还真被他唬住了,还以为他和那些个妖神魔兽一,是个经验丰富的。
想到,被自家弟子调戏一下能成这,阆风城弟子们知道他们的城主其是条这么纯情的小蛇崽么?
不过也是,就裴千越这冷冰冰的性子,谁敢随便近他的,经验才正常。
加上在灵雾山修行这么多年,多半怎么来过人间。
说不定还不如他呢。
千秋祖师在自家蛇崽子上找到了久违的优越感。
裴千越越是这,风辞便越想多逗逗他,好偿还他昨晚的狼狈。
这么想着,他当真往裴千越的方向靠过去。
风辞存了逗弄的,故意把动作放得慢,二人的距离快拉得不足半寸,呼吸间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风辞就这么停下,眼底含着笑意抬起眼皮。
然后微微一怔。
这个角度的裴千越,与平时又不相同了。水汽将他整个人浸透,仿佛整个人柔软起来,那双原本形状锋利的唇瓣轻轻合着,上头还挂着一滴露水,晶莹剔透,看上去也软。
还有点可爱。
风辞忽然想起,他在这三千年的旅行中,曾到过一个历史进程慢的世界。
暴戾君王统治下的国度战乱不断,民不聊生,只因那暴君后宫里有位极其骄纵的后妃。
那美人一笑,暴君便什么忘了,只想把全世界给他。
风辞当时觉得这暴君真是昏庸无度,可现在看来,他好像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裴千越不笑,他也想把所有东西给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他要是在那个位置上,大概会比那暴君更昏庸。
办法,谁让这既是个大美人,还是他养的崽,双重作用,谁抵抗不了。
风辞稍有失神,前忽然扬起一阵清风。
潭水四溅,风辞被这阵风推原位,看去时,眼前已经了那半人半蛇的影。
他头,裴千越立在水潭边,穿戴整齐,头发束起,上的水迹也消失得干干净净。唯有眼前还覆着风辞给他系上的布条,浅青的布料成为了他上唯一的亮色。
又变原本那个孤高冰冷、不近人情的城主大人。
就连耳朵不红了。
逗到人,风辞有点遗憾,但也不在意。他靠在水潭边,一条手臂搭在岸上,故作惊讶:“原来师尊醒了啊。”
这才过去短短一天,风辞已经对这个称呼接受良好。
可裴千越理他,转就走。
风辞手掌在水岸边一拍,形轻盈跃水面,转眼间便拦在了裴千越面前。
“师尊,怎么不理我啊。”风辞问他,“你要去哪儿?”
他来得及烘干衣袍,水沿着散的发梢滴落,入微微松散的领口。他衣摆下方已经破了,又被他刚刚撕掉一片,露其中赤裸的双脚。
下水之前,他就把鞋袜脱掉了。
浸了水的衣袍让少年纤细的形一览无余,但风辞并不在意,甚至还往前半步:“我与你说话呢。”
裴千越分明是看不见的,却还是转了,敢正面对他:“阆风城。”
风辞险些又被他这欲盖弥彰的可爱模逗笑了。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的确,昨天你在无涯谷闹了一场,不知道林师兄他们如何了,是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