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寒乃戒律长老首徒,阆风城首席弟子,这些时日都是他在调查仙门之祸。
此人年纪尚轻,修为造诣却很不错,只可惜有些心高气傲,往日对他们这些外门弟子从不正眼看待。
所以风辞被他扶了这一下,还颇有些讶异。
“谢、谢师兄!”程博在他面前立即怂了,忙道,“没什么,这小子偷懒,我正教训他呢。”
谢无寒皱眉:“那也不行,在这藏经阁外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风辞几乎要以为他也被夺舍了。
上次见面,谢无寒还对他呼来喝去,再上一次,甚至直接拿剑指着他。
这才过去了多久,这人怎么忽然转性,还帮他说起话来了?
程博显然也没想到谢无寒竟会护着风辞,可他不敢忤逆,只得咬了牙应道:“是,谢师兄教训得是。”
谢无寒没理会他,又转头问风辞:“你没事吧?”
“……”风辞实在不习惯这人忽然的关心,“没事,多谢师兄。”
谢无寒点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陆景明!”身后,有弟子匆匆跑来,“临仙台派人来找你,让你从今日起前去随身侍奉城主,现在就去。”
萧却的速度真是挺快,还直接以临仙台的名义召风辞前去。
这是生怕他反悔啊。
“侍奉?”程博指着风辞,十分诧异,“就他?”
虽说整个阆风城都怕裴千越怕得要命,但如果有随身侍奉的机会,任谁都不会想错过。那可是难得与修真界上层人物接触的机会,不说被看重收为弟子,就是平日里随便被指点两招,对修行的助益都是无可限量的。
可惜,裴千越掌管阆风城这么多年,从未要过任何人侍奉。偶尔有其他仙门长老前来论道,需要个端茶送水的,那都是内门弟子的机会,轮不到他们外门。
再者说,就陆景明这懒得出奇的性子,平日里扫个地都像要了他的命一样,盯着他时勉强动两下,稍微一会儿不盯着,就不知道窝哪儿睡大觉去了。
这种人,怎么都和随身侍奉这四个字扯不上关系。
这大饼今天怎么偏偏掉他头上了?
“你没听错吗,真是找陆景明?”程博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城主不是前几天就传令,不然任何人靠近临仙台吗,怎么忽然又要人侍奉了?”
“我也不知道啊程师兄。”
来传话的就是个外门普通弟子,哪里答得上来:“但对方说得很清楚,就要陆景明,还让他别耽搁时间,马上就去。”
程博默然片刻,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恶狠狠地瞪了风辞一眼。
不止他觉得奇怪,在一旁的谢无寒同样也敛了眼神,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风辞和他离得近,没错过他这片刻的异常,不过后者很快遮掩起来,道:“既然是城主召见,师弟还是快去吧。”
……不对劲。
但具体不对劲在哪儿,风辞没时间再多计较。
他再不去临仙台,他怕自家小黑蛇把屋子拆了。
***
再次踏进临仙台大殿,就是拿着传送令牌,从大门正大光明走进来。
风辞本以为会得到自家小蛇的热切迎接,却没想到,小黑蛇根本没来找他。
萧却说过,裴千越在这大殿附近设了禁制,保证他沉睡时,神识离不开临仙台。
所以,小黑蛇应该还在里头才对。
可大殿很暗,神识状态能随时隐藏行迹,加上这临仙台上又加设了影响灵力感应的禁锢,风辞在殿内找了一大圈,竟连个蛇影子都没见到。
……去哪儿了?
风辞站在大殿上思索片刻,喊道:“裴千越,你不在吗?”
没有回应。
风辞又喊:“你要是不想见我,那我就先回去了。”
这话音刚落,大殿正前方桌案上,乱七八糟堆积着书册的下方,忽然轻轻动了动,像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风辞权当没看见,好似自言自语般继续道:“看来真是不在呀,那我还是回去睡觉好了。”
他虽这么说着,身体却没动。于是,他眼睁睁看见一条蛇尾巴从那堆书册下方伸了出来,轻微地左右摆了摆,又立即缩回去。
等了片刻,见风辞没什么反应,又试探着再次伸出来。
如此循环数次。
风辞没忍住:“噗。”
这是和他闹别扭呢。
多大的蛇了,还在玩这种幼稚的把戏。
风辞走上前去,把那堆书册搬开,果真看见黑蛇盘在下方,脑袋还埋在身体里。
瞧着气鼓鼓的。
风辞问它:“生气啦?”
蛇尾巴轻轻拍了拍桌案。
风辞又问:“不会是气我去得太久了吧?”
蛇尾又拍了拍。
风辞失笑:“可我只去了不到半个时辰。”
蛇尾重重地拍打着桌面。
“好,我错了我错了。”风辞倒不担心它伤着自己,但再这么拍下去,这张桌案就要被劈成两半了。他连忙把黑蛇抱起来,顺蛇鳞,“是我不对,说好了一炷香就回来,却耽搁快半个时辰,我认错,你别生气了。”
黑蛇伏在他怀里,不再动了。
风辞无奈。
小黑蛇自小就很依赖风辞,风辞后来想过,这或许是因为风辞当年救他的时候,曾喂过他一滴血的缘故。
风辞承天道庇佑,长生不死,血脉中自然也蕴含灵力。
这蕴含灵力的血不仅阴差阳错给小黑蛇开了灵识,也是它出生后入口的第一样东西。它记住了这个味道,才变得十分亲近他。
不过随着渐渐长大,那份骨子里的亲近和依赖被理智所取代,已经变得极其微弱。
所以,这小家伙清醒时候认不出他,如今意识混沌,反倒凭借着本能把他认出来了。
黑蛇虽然小气,但还是很好哄。风辞只摸了摸它脑袋,便不再生气,还主动用尾巴去蹭风辞的手腕。
风辞索性蹲在桌案边,陪他玩了一会儿。
当初风辞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好像也是这样。当年还是条蛇崽的小黑蛇也像今日这般纠缠着他,怎么说都不让走。
风辞记得,当时他也哄了好长时间。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我只是去看一眼就回来,不会很久。”
——“我会回来的,你乖乖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别闹,你要听话。”
想到这里,风辞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下去。
所以,当年他离开之后,小黑蛇是不是也一直这样等着他呢?
抱着他一定会回来的希望,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孤独而长久地等待着。
等到自己生闷气。
等到再也不相信他的话。
等了……三千年。
风辞抬眼,手边是蹭着他手指的小黑蛇,前方是那一幅幅没有人脸的画像。
他终于明白他第一次来临仙台时,裴千越为何会那样说。
风辞轻轻舒了口气。
裴千越说得对。
他真的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第14章 他偏头,一口咬在了风辞……
裴千越这一睡,又睡了足足三日时间。
这几日,趁着独处的时间,风辞帮裴千越仔细检查过一遍。
裴千越这状态并非简单陷入沉睡,他如今的模样,其实与修行者打坐入定没什么太大的差别。
唯一的区别在于,修真者打坐入定,是以自身修为将识海稳定至休眠状态,以便于进行一些修行,亦或者神识离体。而裴千越,他似乎没有办法将识海控制在一个稳定的状态,因此只能借由外物强制休眠。
简而言之,他失控了。
至于这失控的原因是什么,裴千越如今的识海太过平静,风辞暂时还瞧不出来。
想知道真相,只能等他清醒之后再问。
……虽然风辞也不觉得这人清醒的时候会和他说实话。
某种程度上,现在意识不清的小黑,的确比清醒时候可爱许多。乖巧,听话,坦率,和三千年前一样粘人。
当然,这些仅仅只是某种程度上。
神识不再受到控制后,小黑蛇回归了身为蛇类最原始的动物本性,但蛇的本性……
还挺一言难尽的。
风辞住进临仙台后,充分发扬他身为侍奉弟子的职责,除了陪现在心智只有一条蛇的城主玩耍外,还顺便将那仿佛被劫匪洗劫过的大殿里里外外打扫整理了一通。
裴千越这殿内有书籍上百,法器上百,加上前几天被他意识不清时破坏的家具陈设,想完全整理好,是个大工程。
风辞现在对自家小黑蛇有些愧疚,正想做点什么补偿,遂也没用灵力,全程亲力亲为。
这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比较难以忍受的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时不时要来添一添乱。
比如现在。
风辞正在修补一套书页散落的秘籍。
一颗修长圆润的蛇脑袋缓慢从桌案下方探出来,爬上桌面,蹭了蹭风辞的手腕。
风辞顺手揉了它一把,道:“自己先玩,我把这里弄完。”
也不知这本秘籍是不是特别难看,在神识的摧毁中受灾格外严重,大半本书页散落各处,风辞花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才全部找全。
找全之后,还要复原修补。一来二去,便冷落了那位蛇大爷。
黑蛇在风辞手腕边蹭了几下,见后者没有理会他的意思,低下脑袋,身子缓缓缩了回去。
随后,转变方向,顺着风辞脚踝往上爬。
这几日相处下来,风辞早习惯这家伙时不时缠在自己身上,懒得阻拦,随它去了。
黑蛇沿着风辞的小腿一点点爬上去,身体缠绕在腰腹处,尾巴也悄悄往那繁复的衣摆里探去。
风辞被冰得一个激灵,手一抖,指尖被锋利的书页划破一条口子。
这混账玩意在碰哪里???
三千年了,风辞还从没让任何活物近过身,何况是那种地方。
他下意识伸手去抓,竟然扑了个空。
小黑蛇始终处于半透明的神识状态,这种类似魂灵的状态下,可以自由隐藏身体。只要他想,就可以不让风辞碰到他。
风辞碰不到他,但它可以碰风辞。
蛇尾变本加厉地卷上去。
“嘶——”
陌生而冰凉的触感让风辞头皮发麻,他掌心凝起一点灵力,伸手探入,将那条无法无天的小黑蛇抓了出来。
“你现在越来越嚣张了啊。”风辞把黑蛇拎到面前,耳根难得有点发烫,“别以为我真舍不得揍你。”
到底是谁教出来的蛇,这么爱往人家衣服里钻。
真是没礼貌。
黑蛇只是蜷缩身体,尾巴尖抖了抖。
风辞还当它又在装可怜,冷笑一声,正想说什么,却见黑蛇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
风辞眉梢压低。
他被划破的伤口还流着血,一滴血珠沿着指尖往下淌,滴落在黑蛇身体上,瞬间便被吸收殆尽。黑蛇的身体抖动得愈发厉害,蛇头扬起,那双空洞灰白的瞳孔与风辞对视。
一股汹涌的灵力威压自他掌心荡开。
风辞下意识松了手,黑蛇的身体在落地前化作一道青烟,飘散在空气中。
它不是消失,而是被召回了。
裴千越的识海……苏醒了。
***
风辞快步走进密室。
萧却说过,他点的安神散只是辅助裴千越使其识海处于平稳,裴千越能否醒来,何时醒来,还要看他自身调息的成果。
但显然,此时的苏醒绝非调息完成。
密室里没有人。
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裴千越已经不见了踪影,床头的香炉被打翻在地,香灰散了满地,已经熄灭了。
整间屋子空空荡荡,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
建造这间屋子使用的玉石能完全隔绝灵力感应,风辞哪怕身处其中,也感觉不到裴千越在哪儿。他放稳了呼吸,刚走到床边,忽然被一个力道掀翻出去。
背部触及僵硬的玉石床榻,压在他身上的,已不是那冰凉柔软的蛇身,而是一双手。
风辞抬头,对上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这下风辞总算知道,裴千越为何宁愿使自己意识不清,神识失控,也要强制让识海沉睡。
那张俊美的脸上,玄色的蛇鳞从脖颈开始,延伸至侧脸、额头,一点点浮现出来。
而他的眉心,赫然显出一条血痕。
那是即将入魔的迹象。
风辞的神情变了。
一股许久不曾出现的愤怒从他的身体深处迸发出来,那是已几乎存在于他灵魂深处数千年,被天道刻入了他骨血的本能。
——对魔的憎恶。
风辞猛地抓住裴千越的手腕,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
“杀了他。”
“所有魔都该死。”
“你要去做,除了你没有别人,你必须去做。”
风辞面无表情,空闲的右手凝结灵力,虚空之中,浮现出一把附着淡金色灵力的纤细长剑。
剑身剧烈抖动着,发出澎湃的剑鸣。
那是风辞三千年不曾出鞘的配剑。
剑名千秋。
屋内的灵力威压顿时高得常人难以承受,就连伏在风辞身上的裴千越也皱了眉。他显然还没有清醒过来,只是用双手用力按住风辞肩膀,微微偏头,神情带着点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