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钉……已是名门正道里几乎快销声匿迹的东西了。偶有一二留以当作酷刑处置十恶不赦的犯人,其余便是在魔修中多见。
她起初刚听到陆衍所禀时,与掌门反应一致:并不相信。
可是后来从不同人口中听到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尤其是——为了应证陈长生所言而向沅芷仙子询问时,沅芷仙子字字泣血的控诉。令掌门没办法再不相信。
而如今见到谢疏寒手上的囚钉,女弟子更是心神大震。
女弟子掀开谢疏寒的裙摆,还没找到囚钉便先闻到了血腥气。循着血迹在谢疏寒的膝骨上摸到了另外两枚囚钉后,心已经凉了半截。
这般歹毒的路数,竟然是奔着废了这双腿的打算去的。即便取出囚钉,谢疏寒起码也得休养两个月才能下地。
“师姐,不知我师娘情况如何?”陆衍的声音响起。女弟子看向自己的千里传音镜。
自从知晓是她来探看谢疏寒情形后,陆衍便一直跟她的千里传音镜保持着联系。
女弟子沉默片刻,动手为谢疏寒整理好喜服、重新掖好被子,如实告知:“谢长老不太好。”
她将囚钉的事情说了,陆衍那边陷入沉默。隔着传音镜,女弟子都能感觉到陆衍冷厉又深深压抑住的可怖情绪。
她正想劝慰几句,便听陆衍开口道:“劳烦师姐帮我照看师娘,我先行赶路归宗。”
“好。”女弟子自无不应。
千里传音镜的光芒黯淡下去,外面又忽然传来动静。女弟子顿时警惕,敛息藏匿起来。
所幸,来的是自己人。
女弟子听见外面有人唤她名字,出门一看,是徐正道分出一缕神魂化作的分/身已然而至。
徐正道还悄无声息带来许多擅长斗法的长老修士,吩咐他们埋伏在院落四周。
“师尊要伏杀杨铮?”女弟子问。她知晓杨铮所作所为后便不再尊称其仙尊了,而是直呼其名。
徐正道的分/身摇了摇头:“杨朔星积年修为,又不知有多少法宝傍身,不一定杀得了他。”
“也是。”女弟子点点头。
她听陆衍告知过,杨铮已吸收血魔法阵中储蓄力量,杨铮本就是仙尊,如今更加强胜,杀不杀得他了还是个谜。
徐正道十分谨慎:“先困住他,不让他逃脱,再行审问判决。”
女弟子应下,又问:“那大典和宾客们……?”
“合籍大典必然是不能办了。杨朔星如此行状,便不可再令他与疏寒生出牵连、祸害无辜。”
后续事情,徐正道也考虑得七七八八:“而宾客们……来都来了,便也告知一二,令其提防杨铮罢。”
他叹了口气,声音不免低了下来:“天衡宗这些年来以‘朔星仙尊’为首。虽是不知情,但也难免为杨铮的行径提供了绝佳的掩饰。”
名门正派行事作风坦坦荡荡:“我等亦该担几分责任……”
师徒俩议论完,女弟子便向徐正道禀报了谢疏寒的情形。
囚钉不是什么人都能取得出来的,起码得要大乘以上的修为,而且稍有不慎便会造成二次伤害。
徐正道得知后,便让真身脱身过来尽快给谢疏寒取下囚钉,以便早些蕴养伤口。
“师尊,你记得再看看谢长老是不是被什么妖邪的法子操控了神魂。”
女弟子拧眉道:“谢长老的模样与反应似乎与常人无二,但看起来又不太对劲。”
“好,待我真身过来后一并看看。”说完这句话,徐正道忽然止了声。
他目光紧紧的盯着正堂角落的方向,眉心缓缓皱起。女弟子观他神色,又用神识细细感知一二,也察觉到了什么。
片刻后,徐正道迈步走过去,动作微顿,略有些错愕的从角落里提起一个鸟笼子来。
女弟子见状,惊诧不已:“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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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铮去见宾客,一见就见到了大傍晚。
天色微暗,天衡宗各处都点了灯。红灯笼与囍字在夜幕晚风间映出喜庆的氛围。
宾客盈门,众人欢笑热闹。天衡宗连犄角旮旯里都充满了人气。
徐正道身为掌门调度着宗门大小事宜。他将杨铮带到宾客面前不久,便不知去了哪里。
如今杨铮好悬应付完所有宾客,看了看天色,抬脚便想往开阳峰峰顶去看看谢疏寒情形如何。
但是被人拦住了。
理由是已经入夜,按北地风俗新婚夫妻不能再见面。
拦住杨铮的那位长老地位极高,已是杨铮师祖辈的人物,德高望重。
与朔星仙尊的名号论起来,杨铮还需得敬长老几分薄面,因此即便他想挣脱也不能。
这位长老热情又体贴,拉着杨铮问:“仙尊是在担心仙尊夫人吗?”
“仙尊不必担心,仙尊夫人那边派去了许多侍奉的弟子,会照料好仙尊夫人的。”旁边有人插话道:
“保证明日呀,您见得个漂漂亮亮的夫人。”
“是极是极。”别的修士也过来当说客,善意的大笑道:“仙尊如今便安安心心地与我们一起守夜,以待明日吧。”
其实原本是要与新郎官饮酒庆祝、热热闹闹过一夜的。可没人敢压着朔星仙尊喝酒,便成了守夜。
杨铮笑了笑,只能承下众人的好意,在诸人之间缓缓坐下。
“对了,沅芷仙子还没回来吗?”言谈之间有人记起沅芷仙子。
“今日还未见着她的身影呢。”那人向杨铮问道:“仙尊,您叫沅芷仙子去筹备什么惊喜?可筹备好了?明日便是合籍大典了,沅芷仙子能赶回来参加您的大典吗?”
“应当赶得回来。”杨铮语气温和,笑意不达眼底。
若是合籍大典没有这么多习俗花样,按照计划他如今应该正在平岐山脉里,用对付谢疏寒如出一辙的方法控制住沅芷仙子,以方便翌日顺利出席大典、不引起他人怀疑后,再另行处置掉沅芷仙子。
可是他如今被许多人拉着一起守夜,如同被监视着一般,脱身不得,也无法行事。
还是后半夜诸人稍稍松懈时,杨铮才找到机会悄然使唤手下的魔修前去平岐山脉一趟。
夜并不漫长,修士们打打坐便过去了。天际泄露出一丝微光时,那魔修给杨铮带来了消息:平岐山脉困阵中空空如也。
杨铮不由微眯了眯眼。是沅芷仙子与陈长生自行逃脱?……又或是,有人将他们救了出去。
他环顾四周,视线掠过诸多修士的面孔,并不能从他们的表情与肢体动作中察觉到什么。
像是发生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杨铮心有不安,他眼底微沉,只觉得有事情超出了自己的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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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沅芷仙子、华秋露、徐正道齐聚一堂。
入夜不久,沅芷仙子和华秋露便借着夜色掩盖赶回了宗门里。
如今一夜过去天光大亮,该汇报给徐正道的情报消息业已说完。
徐正道良久不语。
外面灿烂的阳光照进来,他的脸色是与之截然相反的晦暗。
他沉默许久,直直看着华秋露,缓缓道:“秋露,你所言属实?”
当面诉完南海秘事的华秋露慎重道:“我以道心起誓,我所言非虚!”
徐正道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闭了闭眼,语气沉沉:“……我从未想过,朔星是这样的人。”
朔星仙尊表面风光万丈,内里却已烂透了。
“谁又能想到呢。”沅芷仙子轻声搭了一句话。
众人俱都不语,一时气氛默然。
渐渐的,外头喧闹起来。喜气洋洋的轻快乐曲飘进来,沅芷仙子顾不上杨铮不杨铮了,她扶桌站起来,紧张道:
“吉时是什么时候?已经要进行大典了么?记得务必拿下杨铮啊!可万万不能让疏寒与这种人合籍当道侣!”
“今日巳时为大吉。”徐正道放下了手里的茶杯,站起身往外走,“巳时(上午九点)一到,大典便要开始了。”
“你放心吧,有我等在。谢长老必会安然无恙。”如今离巳时仅剩一刻钟,华秋露也跟着出去。
沅芷仙子不方便露面,她留在此处,看着徐正道与华秋露走远,忽然一怔,面露忧色:“……唉,陆衍还未回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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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秋露和徐正道去了开阳峰峰顶,看见杨铮正把谢疏寒迎出来,要往宗门主峰上的大典道场过去。
谢疏寒一身火红喜裙,颜色张扬又艳丽。他头上顶着一方红盖头,掩去了面容,让人不知他是何神情。
杨铮扶着他走,身上也是大红的喜服,衬得他愈发俊朗,与谢疏寒十分登对的模样。
“恭祝仙尊。”华秋露假作刚归宗的模样,露出笑意与杨铮问了句好。
杨铮温润浅笑着颔首回应。收回视线时,心中的不妙之感攀升到顶点。
他面上丝毫不显,被宽大袖袍掩盖的手中,却已拿起了本命法宝折扇。
宾客与宗门弟子们都聚集在主峰的大典道场里,开阳峰峰顶上只有寥寥几个人。
杨铮扶着谢疏寒往前方的金铃宝车过去,他将要与谢疏寒一起乘上宝车,再由九只长羽红鹊拉车飞往大典道场。
驾车的管事已在眼前,杨铮直视他,对方向他露出喜庆而恭敬的笑。
杨铮身后,徐正道阖目以神识掠过几处,传递完信息后睁开眼与华秋露对视。
视线交汇间,两人蓦然动手,足尖点地朝杨铮后背飞身而去。而继他二人之后,峰顶数处有人掠出,直击杨铮。
但杨铮更快一步!
管事的眼瞳映出身后场景,杨铮“唰”的展开折扇,磅礴灵力聚于扇面,扬手往后挥招过去。
大能之间的斗法精妙无比,眨眼间杨铮便与华秋露等人相继交锋数次。
峰顶一片飞沙走石,而驾车的管事丝毫没有受到惊扰,还趁机去拉扯站着不动的谢疏寒。
但被杨铮所觉,反手便是一击,那管事吐着血直直飞了出去。
徐正道飞身去接,杨铮面前立时少了个对手。
杨铮无意耽搁,趁此机会用神识快速掠过整个宗门,察觉到宗门里处处皆有埋伏时面色微冷,旋即很快找到一条撤离的路线。
他法宝符箓齐出,杀招频频,除了正道手段外,竟然还用上了魔修的招式。
事已至此,杨铮也不在意是否会泄露出魔气了。
暴击下暂将诸人击退一瞬,杨铮立即攥住谢疏寒的手腕,将将离去那一刻——
蓦然有剑光斩来。
杨铮敏锐拧身躲避,剑光擦面而过,冷厉逼人的锋利剑气划破面容,鲜血缓溢。
——陆衍正是这个时候赶回来的。
“师尊要带师娘走?”
长剑飞袭,挑开杨铮握着谢疏寒的手。
杨铮收手不及被挥斩下一块袖袍,大红色的布料从半空中飘落地面,溅上尘土。
“我可不允。”高大挺拔的弟子立于眼前,眉宇间一派冷冽锐利之色。
陆衍眸光阴翳的盯着杨铮,冷冷宣誓:“师娘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卡文的一天.jpg
我怀疑自己被杨珍妮控制了。我多卡文一天,杨珍妮就多活一天!没错,肯定是这样的,杨珍妮不想死,所以逼迫我不码字不更新,他继续逍遥法外(/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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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话音落下, 陆衍伸手去捉回谢疏寒。
可“谢疏寒”察觉到除杨铮以外的人靠近,竟是瑟缩着往杨铮怀中躲去:“朔星……”
这个动作令陆衍脸上的神情顿时变作错愕。
师娘怎么会对他避之不及,对杨铮投怀送抱?
陆衍挽剑, 剑风一扫, 谢疏寒头上的百鸟朝凤织金红盖头扬起, 露出底下那张脸——确是谢疏寒无疑。不是别人假扮。
陆衍的心越发沉了下去, 眉眼显出几分锋利来。
剑风温柔, 可“谢疏寒”依然受到了惊吓,他缩在杨铮怀里, 埋首杨铮胸前, 被杨铮搂住低声安抚。
陆衍呼吸一滞, 死死攥住手中剑柄,想要稳住心神, 却终究是被这副场景刺激的失了方寸:“师娘!那是杨铮!”
他不可置信, 几乎瞠目欲裂, “师娘,你难道想跟杨铮走吗。”
陆衍心神大乱, 闭了闭眼,强行稳住心神。这才睁开眼向谢疏寒伸出手, 他声线微冷:“过来我这里。”
可“谢疏寒”头也不回,在杨铮怀中小幅度的摇了摇头, 轻声拒绝道:“不……”
陆衍的瞳孔缓缓泛作猩红之色。
他的目光落在一身大红嫁衣的谢疏寒身上, 只觉得喜裙红得刺目,师娘也冷漠的锥心刺骨。
他顾不上谢疏寒的怪异之处了, 汹涌的情绪几乎将他淹没。
陆衍觉得师娘不乖。说好要离杨铮远远的,现在却依偎在杨铮怀里。说好日后跟他办合籍大典,现在却一身嫁衣跟杨铮那么登对。
不乖的话……把师娘关起来就好了。
陆衍望着杨铮怀里的那个身影, 双眼猩红之色褪去,化作比浓墨越发漆黑的暗沉。
——锁在房间里,每天只能看见自己。看不见外人,只能对自己笑,跟自己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