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方才接雪人时与陆衍的手相触碰,发觉冰凉凉的。放好雪人后又用手背去贴了贴陆衍的手,确实非常冷冰冰,“手这么凉?”
“雪有些冻手。”陆衍道。
“那我替你暖暖。”谢疏寒随口说了一句,便伸手过去握住陆衍的一只手。
他一直待在室内,手心温热,不一会儿便将陆衍的手捂暖了,正觉得自己的手也变得冰凉要松开时,陆衍却及时勾住了他的手反握在掌心里。
谢疏寒抬眼看他:“松开。”
陆衍神情无辜的与谢疏寒对视:“师娘不是要替我暖手吗?”
“暖一下就够了!”谢疏寒瞪他一眼,“我的手都变凉了。”
陆衍只好松开,转而又得寸进尺道:“师娘换另一只手来暖我?”
谢疏寒:“……”
陆衍装可怜博同情道:“手太冷了,好像还被冻麻了。”
“真的吗?”谢疏寒将信将疑。
陆衍点头:“当然。”不是。
他只是堆了个小雪人,手除了有点冷并无大碍。
像沈怀梦那样在雪地里撒欢许久的,手才会被冻得冰冷通红,或许还会又麻又痒。
但师娘是南方人,南方人根本没有碰过雪,不知详情。陆衍便可以随意哄骗师娘。
谢疏寒信以为真,便又伸出手去替陆衍暖手,有些怨念的数落道:“我真是太宠爱你了。”
陆衍不禁露出笑意,他半蹲在谢疏寒身边,与谢疏寒手心贴着手心,愉悦的模样像极了被主人宠爱的欢快大狗勾。
他如今跟师娘相处得很好。
可每每与师娘共处,陆衍心里的不知足就越来越深。
他就像一个口渴的人,只能望梅止渴,却得不到实际办法来解决心中的渴望。
因此心底的火越烧越烈。只差一个突破口,便可以燎原。
陆衍轻笑了一声,抬头看着谢疏寒道:“那我以后也宠爱师娘好不好?”
谢疏寒没听出这话里面的深意,只以为陆衍是在开玩笑,还继续念叨陆衍:“没大没小的。”
在陆衍手上折腾了一通,谢疏寒想了想,觉得不能厚此薄彼,便把沈怀梦也招进来取暖。
眼看着师娘的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转而对着沈怀梦嘘寒问暖贴心关切,陆衍脸上的笑意徐徐减淡。
在沈怀梦坐下来准备吃吃喝喝时,陆衍便只吝啬的给了沈怀梦一小块茶点,理由也让沈怀梦无法反驳:“不是说最近要减肥么?吃少点。”
沈怀梦:“……”呵。
沈怀梦愤怒的接受了事实。她凝眉沉思了一会儿,忽然变回白鸽的妖修本体。
对人来说很小块的点心,对鸟来说就够吃了。
沈怀梦站在桌上一点一点的啄着点心,她飞速进食,鸟喙磕在桌案上发出笃笃笃的响声。
谢疏寒觉得有点好笑,抬手摸了摸鸽子脑袋:“你是啄木鸟吗?”
沈怀梦抬头咕咕了两声,又接着埋头干饭,也不知道她表达了什么意思。按照惯例可能应该大概是在辱骂陆衍。
谢疏寒看着沈怀梦吃东西,还给她喂点果酒喝。过了一会儿,抬头去看陆衍时,却见陆衍神色有异,“怎么了?
陆衍如实道:“师尊传音于我,令我去往峰顶见他。”这就是要检查陆衍修为剑法的意思了。
“是去后山?”平时检验弟子剑术时,都是在后山那块空地。但如今雪这么大,还在室外岂不是有些受罪?
谢疏寒担心道:“这么大的雪,还要去后山练剑么?”
“师尊说去正堂寻他便是。”陆衍答道。
“那还好。”谢疏寒便点点头,向陆衍叮嘱几句:“记得听话些,不要再与你师尊吵起来了。”
他笑道:“我可是在掌门面前放过话的,说你这次不会惹你师尊生气。”
陆衍忍俊不禁:“定不会让师娘失望。”
“去吧。”谢疏寒也笑,朝他温言道:“早些回来。”
-
陆衍去拜见了杨铮。
有谢疏寒叮嘱在前,他跟杨铮见面时,态度是难得的恭顺谦和。
即便杨铮横眉冷目的挑剔,陆衍也神色如常的受下了。两次三番过后,杨铮似乎是察觉到陆衍终于有了做徒弟的姿态。
他久违的在陆衍身上重现到了师尊的威仪,有些欣慰,也少见的对陆衍露出了温和的神色。
“你今日倒是恭顺。”杨铮淡淡出声,他的视线落在陆衍身上,拧了拧眉,“只不过毫无寸进……”
他探知了陆衍的修为,见陆衍仍然在元婴期。刚才也看过陆衍使剑,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当陆衍剑法也毫无进步。
陆衍立于堂中,微微垂首做出恭敬的姿态。
他并不直视杨铮,眼神平静的看着面前的一块地砖,无论杨铮说什么都顺从的应答:“是,弟子资质愚钝,劳师尊忧心。”
杨铮望着说自己资质愚钝的天灵根首徒,脸色微沉。上古时期对天灵根有个别称——伪仙骨。
伪仙骨资质愚钝……
陆衍长大后总是这样不驯,一句话就能让他勃然大怒。
杨铮胸口起伏,狠狠压抑住怒气时,却牵扯到胸腹的伤口,不禁神色一变,眼底涌出一片暗沉的墨色。
他种种手段用尽了,伤势都不见好……
想来,也只能用些特殊手段了。
杨铮阖了阖眼,平定气息的同时,也开始思索起来。
他确实该用那些手段来巩固一下实力。
陈家本是他的掌中之物,是他计划中为自己增添力量的一环,可惜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如今只能另找他路。
否则……若是他的修为只退不进,被外人察觉后便不好交代。况且只要实力提升上来,即便下次再有与陈家相同遭遇,也容易处理一些。
杨铮不禁盘算起这些年来的谋划,种种件件在他脑海中清晰的串联成线。下一步该做什么,十分明了。
陈长生是意料之外的,但已安排妥当……
陆衍……
陆衍儿时还算进步神速,长大了反而缓慢,甚至多年来仍是元婴境界,竟没有丝毫长进。
若是如今下手也无甚用处,不若留于日后再说。
至于他的昭昭……
思及谢疏寒,杨铮不禁露出微笑。
昭昭如今与他关系十分融洽,对他也不设防。
他睁开眼,嘴角笑意又浓了几分,屈指轻叩了叩桌案,心里已有了计划。
·
两师徒一个坐于主位,一个立于堂中,各有各的心思。杨铮思索之际,陆衍却是在惦记着……谢疏寒穿过的那件男子外衫。
师娘说外衫是要送给师尊的,也不知师尊回来这么久,师娘送了没有。
送之前有重新洗涤过吗?外衫上还有师娘的气息吗?师尊会闻到吗?
陆衍对此耿耿于怀。
或许是今日师徒之间的气氛相对轻松和睦,陆衍直接大胆的问了杨铮,“师尊,师娘将那件外衫送与您了吗?”
“什么?”杨铮闻言一怔。
陆衍这句话出口之前,他正在想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仔细思考过陆衍话中的意思。
他并没有收到过谢疏寒送的衣物,差点下意识的就要答“并无”。
话到嘴边时,杨铮忽然反应过来,眉宇一凝,脸色慢慢沉了下来,“陆衍。”
杨铮冷冷道:“你问这种私事做什么?”
陆衍抿唇,一时不语。
“送或不送衣物,都是我与你师娘夫妻之间的私事。”谢疏寒要送他衣物这件事,杨铮自己都不知道,陆衍却晓得。
况且他还并没有收到谢疏寒送的东西……杨铮忍不住说道:“你怎的知晓你师娘要送我衣物?”
陆衍抬起头,神色平静的看着杨铮。那眼神一时间连杨铮都读不懂。
片刻后,陆衍视线垂下,轻描淡写道:“在师娘卧房中看见过,便问了师娘——因此得知。”
“僭越!”杨铮猛地拍案而起。这个动作拉扯到伤口,他也顾不上涌出的痛意了,“你进过你师娘的卧房?”
“女修的闺房,你进去做什么?!”杨铮瞬时怒气冲顶,完全维持不住温润如玉的形象,“况且那还是你师娘的闺房!”
杨铮觉得陆衍离谢疏寒太近了,近到几乎没有距离。这令他十分不喜,仿若有一种所有物被其他人窥探觊觎之感。
“你师娘是我的道侣,是你的半个师长!师长的房间,你怎么能随意踏足?”
杨铮饱含怒气的声线低了下去,他声音又沉又冷,森然道:“陆衍,你懂不懂规矩?”
“我以前便觉得你太过亲昵依赖你师娘了。”杨铮闭了闭眼。
谈起谢疏寒时,他神色微松,几近无奈的叹息道:“你师娘养大了你,总觉得你还是儿时那个讨糖吃的孩子,纵容你的亲近。”
“但你应当自己清楚,”面对陆衍时,杨铮则换了一副神情,“——你已经长大,男女有别。”
“若你随便追着哪个女修亲近献殷勤,我自不会说你什么。”杨铮神色冷漠,目光锐利。
陆衍和他的昭昭,太亲近了。杨铮脸上隐隐透露出厌恶之色:“但那个女修不该是你师娘——不该与你师娘这般亲近。”
陆衍:“————!”
他猛然抬头看向杨铮,瞳孔紧缩。
杨铮的一句话,如同惊雷乍响在陆衍的脑海中,又如同闪电骤然劈开混沌,撕裂迷雾,将无数蛛丝马迹串联成线,他的本心暴露在外。
没有人教过陆衍情爱,陆衍亦然不懂。
他深知谢疏寒是杨铮的道侣。与师娘数十年的相伴,让他对师娘的熟悉早已深入骨髓……他只以为那是亲情。
却不知从何时起,他对师娘的感情变了味。
他嫉妒师尊与师娘关系亲近,想要获得师娘全部的目光。这分明是爱意汹汹。
他想霸占师娘,却又将亲情与爱混为一谈,茫茫措措至今,方才醒悟。
陆衍又缓缓低下了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压抑克制着自己心底的情绪。
是他——
是他道心不正,心怀妄念。
是他觊觎师娘,德行有亏。
是他……妄图以下犯上。
陆衍闭了闭眼,一时心绪翻涌,如海浪咆哮,激荡不能平。
杨铮却不知陆衍所思所想,见陆衍森然注视他半晌,复又低头。还以为是陆衍不服管教,不听诫训。
杨铮的眉眼当即有一瞬间的阴鸷。
他掠至陆衍身旁,一掌拍向陆衍,怒然道:“你是还不服管教?!觉得你没有做错?!”
杨铮这一击用了七成的力,陆衍身形一顿,闷哼声被他咽回喉中。
唇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陆衍抬手拭去,抬头道:“师尊。”
他双眼黑沉沉的,似乎没有一丝光亮,缓声道:“弟子知错。”
被杨铮击中那处徒生一股阴寒之感,缠绕在骨,宛如附骨之疽。
陆衍却一概不管,只撩起衣袍下摆,屈膝跪下:“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弟子出入师娘卧房此事,与师娘无关,师娘只是惦念感情太过纵容弟子。是弟子不知分寸,逾矩而不自知。”
陆衍已经很久没有跪过杨铮了。他长大后总觉得杨铮德不配位,不愿跪他。
这次却恭恭敬敬的跪了下来,额首触地,声音沙哑的一字一句道:“还请师尊勿要怪罪师娘,一切皆是弟子之错,请师尊责罚。”
陆衍认错的态度很好,杨铮的怒意稍稍减淡了些许。闻言又皱眉:“昭昭是我妻子,她又无错,我自然不会怪罪。”
妻子两个字如同剜在陆衍心上。他低首垂目,掩去脸上的晦暗。
杨铮盯着陆衍,神色犹有些冰冷。他冷眼看了陆衍恭敬的姿态一会儿,漠然道:“你自行反省。”
他召来宗门执法堂的弟子:“将陆衍锁入寒潭!”
杨铮甩袖离去。待走出门外时,又回头看了陆衍一眼,眼底划过一丝暗芒,再冷冷的撂下一句话:
“待二十七日后再关去锻狱!”
-
陆衍再一次被关入开阳峰后山的寒潭。
上次关禁闭只是待在岸上,而这次则是被沉入潭底,以锁链困住,使他不得脱离此处。
修士并不怕水,用灵力将自身包裹,水便被隔绝身外,不湿衣裳,亦吐纳自如。
陆衍将潭水隔绝在外,却挡不住寒潭刺骨的冰冷。
冬日里寒潭只会更冷,寒意深入骨髓,又有被杨铮击中后的阴冷感蔓延骨骼,陆衍不适的皱了皱眉,左右打量起困境来。
潭底深深,光线昏暗。四周皆是坚硬的岩壁,玄铁铸成的锁链一头钉在岩壁里,一头束在陆衍的四肢与脖颈上。
宗门执法堂的人可不比开阳峰的记名弟子讲人情。没有人敢冒犯仙尊的威仪,杨铮的吩咐都被照做。
陆衍如今被困得死死的,锁链的长度能够支持他在潭底活动,却无法上浮到水面。
陆衍拎起一根锁链看了一会儿,在心里啧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个笑,带着轻蔑不屑的意味。
……不过,终究是他做错了。他对师娘有非分之想,师尊罚他,是他罪有应得。
陆衍没有动手做什么,丢开锁链,在原地阖目打坐。
杨铮还罚他去锻狱。锻狱……可不是个好地方。
陆衍琢磨着事情,不知过去多久,便听得外面忽然喧哗起来,有人气急败坏道:“都给我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