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蕴仔细感受了一下:“没有,没什么感觉。”
店员笑道:“那就好,我帮你把另一只也带上吧。”
裴蕴摆摆手:“我自己来。”
他眼睛大,照理来说戴起来应该很轻松,按照店员的方法他却半天戴不进去,靠近就忍不住疯狂眨眼。
“这么难,回去我还能自己取出来吗?”他嘀咕。
“没关系,第一次时都是这样。”店员给他出主意:“可以先让你哥哥帮你,等你习惯了就能自己来了。
“他不是我——”
“给我吧。”陆阙用消毒湿巾擦干净手,将隐形眼镜重新清洗了一下,按照店员方才的手法将镜片放在右手指腹,左手抬了抬裴蕴下巴,又用指尖压住他下眼睑。
男生的眼睛很漂亮。
纤长浓密的睫毛,宽窄适中的双眼皮,眼尾微微下垂,笑与不笑都呈现着一种很乖的姿态,琥珀色的眼珠清得剔透,像晨时落在窗棂露水上的第一缕光。
当然会有更漂亮的时候,他见过,那个时候的琥珀会变成红宝石。
“别眨眼。”他浅声命令。
“我没想到眨,是它自己要眨的。”而且一说,裴蕴就控制不住眨得更快了。
“那就忍一下。”
陆阙靠得更近了些,裴蕴都能感觉到有气息喷洒在自己下颌上。
店员趁这个时间退回柜台后收拾刚刚拿出来的样品眼镜。
“我问过在异研院的朋友,完全觉醒的过程会有些长。”
陆阙语气随意,音量却放得很低,仅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有任何不舒服或者异常,都可以告诉我。”
晃神的功夫,裴蕴只觉眼睛一凉。
陆阙收回手,转身去问店员取镜片时的注意事项,裴蕴转转眼珠,果然另一只也戴好了。
接下来的过程,裴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想陆阙方才说的话,
包装,付账,离开。
直到靠近车子,裴蕴忽然停下,转身问陆阙:“小舅舅,你说,我真的就要这样一直瞒下去吗?你不怕吗?”
陆阙垂眼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觉得时间太长了,要一直这样遮遮掩掩藏着会很,很......”
他闷闷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忍不住沮丧,如果人的头顶也能有耳朵,那么他的现在大概已经耷拉得与地平线齐平了。
实际上从知道自己是吸血鬼那一刻起,他虽然嘴上从没说过,但念头已经开始悲观:“异研院改造吸血鬼,不就是因为我们随时会有失控攻击供血者的可能吗?我这样一直跟你待在一起,万一哪天我也——”
话音戛然而止。
裴蕴突然被一只手捏住脸颊,被迫抬头。
“???”
这个几个意思?
他一愣,下意识去扒拉着那只手,扒拉不动,挣也挣不开,只能仰着脸震惊地看着陆阙,一句“怎么了”问得含糊不清。
陆阙:“不试试用咬的?”
裴蕴:“......”
他这么被他捏着,张嘴连他虎口都碰不到,怎么咬?
陆阙看出他心中所想,很快松开手:“看见了么,你伤不到我。”
说完将雨伞递到他手里,绕到另一侧拉开门上车。
裴蕴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陆阙的意思。
好像是这样。
不过,他这算是被变相鄙视了吗?
原本一肚子的多愁善感一下啪地没了。
他收起雨伞甩掉水珠飞快钻进副驾,试图用“学业繁重偶尔疏于锻炼”来给自己挽个尊,结果被车里暖气烘得舌头慢了一拍,忘记原本要说什么了。
“一直瞒着也没什么。”
车辆汇入车流。
雨刮器挂掉挡风玻璃上覆盖的一层积水,裴蕴视线变得开阔清晰,看见远处沉沉的乌云,听到耳边陆阙的声音:
“我可以一直照顾你。”
第12章
“这也太好了吧,要不要这么体贴啊!”
宿舍里,杜简抱着手机哇哇大叫:“室长你是野核啊!不碰中线就算了,居然还一直给裴宝让蓝爸爸!”
打野倒了大龙,蓝方集合攻上高地一举爆了对方水晶,杜简直接起跳欢呼:“牛逼!牛逼!!!”
他兴奋地去看曾逸晨,撞了下他肩膀,笑得贱兮兮:“室长,你这么照顾裴宝,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其实也是他小舅舅?”
“怎么会。”曾逸晨笑着。
安澜兢兢业业给他们每个人点了赞,退回房间,问:“还来吗?”
杜简看了眼时间,四点四十:“来!再两把正好去吃饭。”
他也退回组队页面,开始游戏的按钮点不了,还有个人没回房间。
“裴宝,裴宝?”
“嗯?”裴蕴回神:“叫你爹干嘛?”
“啧,怎么就这么欠。”杜简服了他:“赶快回房间,就等你一个了。”
叮咚一声,屏幕上方探出一条微信消息:
小舅舅:【下午组里有教学研讨讲座,我会晚些回去,阿姨已经做好晚饭离开了,回去自己先吃,不必等我。】
裴蕴动动手指回了个【好】,收起手机:“你们继续吧,我不来了。”
杜简:“为什么,你要回去了?”
裴蕴:“昂,回去吃饭。”
杜简目送人离开,摇头晃脑,啧啧感叹:“有家里人管着的小朋友就是不一样。”
裴蕴走到半道天就下雨了。
他一路跑着钻进大门,看见底楼会客大厅的沙发上坐满了人,本以为是来躲雨的,顺耳听了两句才发现好像不是。
“我们囡囡可优秀了,硕士毕业,现在正在世界五百强企业里头上班,领导特别器重她,来年就能升职了。”
“哎呀我家阿强也不赖的咧,去年刚拿到博士毕业,不想给别人打工,就自己创业开了家公司,估计就快上市了。”
“我们囡囡温柔贤惠。”
“我家阿强善良体贴。”
......
噢,相亲啊。
不过怎么挑在这个地方,找个饭店边吃边聊不更好?
裴蕴这么想着,好奇多看了两眼,不好意思停留打扰,很快走过进了电梯。
结果到了家门口一摸衣兜,空空如也。
裴蕴脑袋瓜一个激灵,不会这么倒霉吧?
可任他翻遍身上每个兜,就是没有发现钥匙的踪迹。
挠挠下巴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出门得急,穿了鞋就冲出门赶电梯了,钥匙好像被他落在了玄关柜子上忘了带......
倒霉。
他伸着脖子往外面看了眼,雨下得更大了,他没伞,现在折回去学校找陆阙也不现实。
换平时还能去底楼大厅坐着等,不过今天有人在那里相着亲,他就不好下去了,只能无聊靠着墙壁玩手机。
登上游戏,杜简他们正好结束一局正在组队中,对方一见他上线了,立刻拉进队伍。
安澜:“边吃饭边玩?”
裴蕴瞎说:“当然不是,我已经吃完啦。”
杜简:“我靠这么快???你用漏斗塞的吧?!”
裴蕴:“你管我。室长呢,怎么就剩你们两个了?”
“你一走,室长就也吃饭去了。”
杜简开了开局:“还说顺便帮我和安澜带,正好省得我们换衣服了,嘿嘿。”
裴蕴:“让我一拖二啊?不得行,带不动。”
杜简:“别!爹你坚强一点!努努力!!带得动!!!”
这声爹喊得越来越脆生了,裴蕴乐得合不拢嘴。
玩了两把,他的姿势也从站着变成蹲着,膝盖撑着下巴,眼皮沉甸甸直打架。
小舅舅怎么还不回来,他都等困了。
“哎,裴宝。”杜简喊他:“上次跟你说那个事怎么样了?”
裴蕴懒洋洋的:“哪个?”
“上你那儿吃火锅的事啊。”
杜简笑嘻嘻说:“你不是说,陆教授跟我们印象中不一样么,那不是就代表这事可以商量商量?”
他说完后,半天没听见回应,喂了两声:“裴宝?裴宝?爹?儿砸?!诶,怎么没声儿了,我喇叭坏了吗......”
裴蕴在盯着面前空地出神。
没来由地,他又想起那天在车上时陆阙对他说的话了。
陆阙回来的时候,外面雨势已经渐渐止住。
残留的水迹从伞尖滴落,他走出电梯,转角看见蹲在门口的人时,步伐一顿。
裴蕴抱着手臂,脸埋进臂弯只露出个后脑勺,看起来已经睡着了,个头不低的大男生,这样缩成一团,竟也显得瘦削单薄。
裴蕴蹲的地方特意避着风口,但毕竟在外面,睡着了依旧冷得直缩肩膀。
被叫醒时,脑子还懵着不知身在何处,只是看见人了就下意识喊一声:“小舅舅。”
陆阙视线从他脸上扫过,眸光一闪,很快恢复沉静。
嗯了声,握着裴蕴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没带钥匙?”
裴蕴打着哈欠,小腿发麻:“上午出门时放在柜子上忘了。”
陆阙松开手:“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正当这时电梯门开了,脚步声和说话声在靠近。
裴蕴动动嘴唇刚想说话,忽然被握住手臂往前一带,有只手掌扣在他脑后往下一压,他的脸就被藏进了陆阙肩膀。
“嗳,老师回来啦?”
是住在对门的邻居,一对中年夫妻,拐进来看见他们,笑着打招呼。
陆阙:“嗯。”
“哎,这是怎么了?”女人歪着头打量:“小孩儿是在哭吗?没事吧?”
陆阙:“没事,出门忘了带钥匙,冻着了。”
“哦哦,现在天气冷,小年轻穿得少就是容易冻着,赶紧回家去吧,家里暖和。”
邻居夫妻进了家门,陆阙才掏出钥匙打开门,把裴蕴带进去。
“小舅舅你不是说你在开会吗,我怕打扰你。”裴蕴低头换鞋,顺便补上刚才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回答。
陆阙:“如果我耽误到很晚也没有回来呢。”
裴蕴理所当然:“我多等等就是了。”
他换好鞋直起身,看见了柜子上自己的钥匙,嘴角一咧,拿起来叮叮当当晃了晃,想说什么,一回头却正好撞进一双眼睛,深邃沉寂。
陆阙问他:“小蕴,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一起住。”
裴蕴立刻否认:“怎么会?绝对没有!”
陆阙没有说话。
裴蕴最怕被他这样看着,眼神飘忽一圈,撑不过两秒就泄气了,悻悻:“好吧,我摊牌。”
“我就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突然有了个不能宣之于口的身份,突然被迫搬出宿舍,突然跟敬畏有余亲近不足的小舅舅住到了一起,却被这样周全妥帖地照顾......
甚至怀疑会不会哪天突然梦醒,发现在现实中,他其实早就被送进了异研院。
他不知道自己眼睛还是红红,沮丧地垂着脑袋,平时蓬勃生动的眉眼温顺下来,探出嘴角的獠牙也不会让人觉得凶,反而显出很温顺的模样。
“知道了。”
陆阙静静看了他好一会儿,收回目光,转身去往客厅:“去洗个澡吧,在外面呆了那么久,别感冒了。”
裴蕴忐忑半天,就等来一句这个,愣愣哦了一声,往房间走几步,忍不住纠结地回头:“小舅舅——”
陆阙:“眼睛和牙齿,在外面自己多注意。”
“啊?”
裴蕴下意识抬手摸摸,倏地睁大眼。 !
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还有。”
陆阙将脱下的外套随意搭在沙发背:“下次遇到这样的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不用怕打扰我。”
-
“我真是服了,你知道我昨天发现了什么吗?!”
一大清早,张梁慎打来电话将陆阙从睡梦中吵醒,接起看了眼时间,六点五十分,也差不多该起了。
“一会儿打回给你。”
没管对方连声的挽留,陆阙挂掉电话起身去了卫生间,收拾完毕后换好衣服,才出房间。
裴蕴上午没课,房门紧闭,人还没起。
陆阙从他房门前经过,来到厨房,将电话按下回拨后放在料理台一处,将黑色衬衫的袖口往上挽了些,开始动手做早餐。
“发现什么了。”电话接通后,他在对方兴师问罪之前续起刚才的话题。
“......”
张梁慎在电话那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算了,我大度不跟你计较,先说正事。”
“昨天晚上临睡之前,盛辉把一份有关加速改造法的文件误发到了群里,虽然撤回得很快,但因为那会儿我刚好在看手机,就顺手点开看了一眼,好家伙,这一眼差点儿没给我气得脑充血。”
一晚上过去,张梁慎怒气未消,至今提起仍是咬牙切齿的状态:“你知道吗,他那个加速法特么就是个半成品,刚研发出来还没经过试验就想投入使用,你说他是不是有病?真不把吸血鬼当人了?”
陆阙眼神微沉:“投入使用了?”
“那倒没有。”张梁慎呼了两口气:“每个月申请次数有限,他的启用申请得下个月才能递上去,异管局效率有多慢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能通过,估计也要几个月之后了。”
说到这里,他讽刺地笑了一声:“真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会因为上头是这种工作效率而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