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他盼天盼地盼回来的人正弯腰在看他。
“怎么睡在这里。”
陆阙用手背碰了下他的脸,还好,不冰。
“本来想困了就回房间的,一不小心睡着了。”裴蕴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心里一下踏实了。
他撒了个谎,撑着沙发坐起来,看见陆阙还穿着早上出门的那套衣服:“小舅舅,你才回来?”
看眼玄关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陆阙嗯了一声,直起身:“回房间睡吧,很晚了。”说完将臂间的外套随意放在一边,转身往自己厨房走。
到了门口又停下,他转过身看身后的小尾巴:“跟着我做什么?”
裴蕴也不知道,他本来也打算回房间,结果半道看见陆阙拐了方向,下意识就跟着了。
被自己这股粘人劲儿弄得尴尬,他怪自己脑子没清醒,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扯开话题:“小舅舅,你刚刚是在异研院吗?”
陆阙眉心微动:“看到消息了?”
裴蕴:“嗯,看到了一点。”
陆阙眉心动了动:“只是一次突发的意外状况,都处理好了,那个吸血鬼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没有受伤。”
裴蕴说知道,他其实想问那那个吸血鬼现在是不是已经重新被关进了改造皿,但是话到唇边,又觉得这是句废话。
不关进去还能安置在哪?放了吗?
他欲言又止加上一身散发的低落气息,心里想的什么就差没直接写在脸上了。
陆阙静看了他几秒,忽然抬起手将掌心压在男生发顶。
裴蕴只觉一只手在自己头上很轻地拍了两下,低哄安抚的意味很浓:“没事了,别怕。”
裴蕴从八岁开始就没被人这样摸着脑袋哄过了。
好像被当成了脆弱不懂事的小孩子,体感很陌生,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只知道那只手移开的时候,他很想把它拉住重新放回自己脑袋上。
完蛋,我好像真的有点被吓到了。
他这么想,本来想要嘴硬否认的念头也被打消了。
随手呼噜一把头发准备回房间,转身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回头叫了陆阙一声:“小舅舅。”
字句说得特别诚恳认真:“要不你晚上睡觉,还是记得把门锁好吧。”
他不是不相信陆阙,他是不相信自己。
毕竟觉醒这么玄乎的事情都发生在他身上了,万一失控时会点亮什么神力技能,连他小舅舅也打不过他怎么办?
还是保险一点比较好。
陆阙对他的建议不置可否。
目送他回到房间关上门,望一眼从玄关到餐厅再到客厅一盏不落全被打开的灯,指腹在冰凉的杯壁上摩挲,若有所思。
被窝里已经凉透。
裴蕴脱了鞋子钻进去,一个翻身将被子裹紧。
知道家里不止有他一个人在,心里有底多了。
他把陆阙买给他的那只大嘴鲨也拖进被子里手脚并用地抱住,决定今天晚上睡觉不关灯了,敞亮一点,有助睡眠。
刚闭上眼睛想留神听听他小舅舅在做什么,房门就被扣响。
他连忙应了一声,抱着鲨鱼坐起来,顶着有些乱的头发问站在门口的陆阙:“小舅舅,还有事吗?”
陆阙目光鲨鱼上停顿了一会儿,回到他脸上:
“要不要过来跟我睡。”
第19章
要吗?
要!当然要!
不要的是傻子!
面对诱惑,裴蕴眨眼将刚刚要人家睡觉记得锁门的话抛之脑后,飞快掀开被子跳下床,临走还不忘抱上他的**好朋友大嘴鲨。
陆阙去洗澡了,裴蕴自觉拖家带口地钻进陆阙被窝躺好。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都是一样的床单被褥,主卧的床甚至比次卧这里还要大一还要软一些,可他就是觉得这里睡着更舒服自在。
而且似乎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一直在往他鼻子里钻。
很轻很淡,要仔细闻猜到闻到。
具体说不上是什么味道,但是很好闻。
裴蕴抱着被子仔细嗅嗅,确定香味是从上面散发的。
可是他们用的不是同一瓶洗衣液么?还是说他小舅舅有往床上撒香味助眠的习惯?
他把鲨鱼更往自己身边挪了一点,张嘴打了个哈欠。
陆阙从浴室回到房间,看见被子里冒出的一颗硕大鱼头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随即调转方向绕到另一侧,掀开被子上床。
裴蕴眼睛很困,但是大脑很精神。
这是他头回跟陆阙一起睡,哪儿哪儿都觉得新鲜。
陆阙伸手去关灯,看见裴蕴缩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眼睛滴溜溜地盯着他,貌似没有睡觉的打算。
“不困了?”他问。
裴蕴说:“困,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陆阙按下开关,下一秒房间陷入黑暗:“那就闭上眼睛睡觉。”
环境光并不影响的裴蕴的视力。
他不安分地转着脑袋,一会儿看看右边的大鲨鱼,一会儿看看左边的陆阙,感觉很奇妙。
刚刚的踏实和现在比起来真是完全不值一提。
“小舅舅,你困了吗?”他用气音小声问。
陆阙闭着眼:“裴蕴,现在已经凌晨两点了。”
裴蕴笑了一下:“小舅舅,你跟我一起睡,怕不怕我半夜咬你?”
陆阙动了动,朝他看过去:“饿了?”
裴蕴说:“这会儿倒还没有。”
陆阙收回目光,再次闭上眼:“那就先睡觉,饿了再叫我。”
旁边的人似乎安分下来。
可惜安分不到几分钟,又开始动来动去。
陆阙有些头疼:“小蕴,乖一点。”
“不是。”裴蕴又翻了个面前:“我睡在你们中间,怎么躺都感觉有一边在漏风,背凉。”
陆阙反应了好一会儿他口中的“你们”是指他和谁。
“把鱼抱出去。”他说。
裴蕴正揪着鱼嘴试图把它拖到贴紧自己:“那不行,我习惯抱着睡了。”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手伸过来,从他手里抢过鱼扔进了墙边的沙发。
裴蕴还想挽留,那只手已经调转方向握住他的肩膀,轻轻一抵,便将他带进了怀里。
陆阙侧躺抱住他,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好了,现在安分睡觉。”
被不属于自己的温暖温度包围,裴蕴眨眨眼睛,他怀疑他小舅舅刚刚趁机在他背心贴了个看不见的定身符。
多动症的某人终于安静下来。
这里躺着的确比他翻来覆去调整的任何一个姿势都舒服,于是眼皮越来越沉,缓缓合上。
迷迷糊糊的又在叫小舅舅,声音被困意熏得发软,像半梦半醒的呓语:“其实我一开始是在房间睡的,但是做了个梦吓醒了,我就跑去客厅了。”
陆阙阖着眼睛和他对话:“什么梦?”
裴蕴说:“我梦见我被关进了改造皿,那些管线在我身上扎了好多洞,痛死了,一直在流血......”
“只是梦而已。”
陆阙打断他,将他更往怀里揽了一些,很轻地拍拍他的后背:“别怕,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
裴蕴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
又过了一会儿,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小蕴。
“以后一个人在家害怕了,就给我打电话。”
是他小舅舅的声音,很冷清,很耐心,也很温柔:“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会接。”
他不知道自己应了没有,因为在下一秒,他就完全被困意席卷。
但是他听见了。
-
昨晚乱七八糟折腾到半夜凌晨才睡的后果很显著。
隔日的课上,裴蕴困的几乎睁不开眼睛。
专业课靠意志力勉强支撑,选修课则完全是睡死过去,下课杜简叫了他几声没叫醒,还以为他又低血糖昏迷了,被吓得不轻,差点就要背上他往医务室冲。
“你昨晚干嘛去了?”
他们几个下课走得晚,被拉壮丁到实验室整理器材,杜简正好趁这个时间盘问:“又熬夜上分不带我?!我要愤怒了!”
“上个螺旋风暴炸弹的分啊。”
裴蕴打个哈欠,随口胡扯:“昨天辣椒吃太多,肚子痛了大半夜。”
杜简:“拉了?”
裴蕴:“没!有!”
杜简:“肚子疼你不拉,你不寻常。”
裴蕴:“我肠子疼行吗?快闭嘴吧你。”
班长在一边哈哈笑。
“对了。”她说:“昨天晚上你们看到消息了么?”
安澜:“异研院的?”
班长点头:“是啊,看到推送还给我吓了一跳,幸好没人出事。”
杜简,安澜和班长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起来,言语间都是对吸血鬼的同情与惋惜。
裴蕴整理东西的动作慢了下来,低着头没说话。
他不打算参加这个话题的讨论,当个安静的听众就够了。
班长感叹吸血鬼可怜,大半辈子都要在改造皿里渡过,杜简正附和,忽然旁边插进一句:“可怜?难道不是活该吗?”
几个人愣住了。
齐刷刷回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余年。
“余年,你......”
班长卡了一下,她有点被余年的极端发言搞蒙了:“你是说吸血鬼活该?”
“难道不是。”
余年走进去,将手里一台显微镜锁进柜子:“天生危害社会安全的东西,不直接将他们赶尽杀绝已经是网开一面,有什么可怜的。”
班长一直以为仇视吸血鬼的极端思想持有者就跟死亡一样离她遥远,没想到自己班上就有一个。
她和杜简对视一眼,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蕴在他们后面深吸一口气,努力告诉自己要忍住,没听见,不要和傻逼论长短。
安澜冷着脸反驳:“人类里也有不少杀人犯,按照你的逻辑,是不是我们也应该和杀人犯一样被关押,被枪毙?”
余年:“这不一样,吸血鬼生而为异类,他们就该死。”
杜简:“你!”
“你们说得轻巧。”
余年呵笑:“不过是因为你们没有被吸血鬼害死的家人,你们身边没有这样一个**,没有经历过,就别代替别人可怜凶手。”
“昨天那只吸血鬼也是活该,我一点也不同情,只觉得可惜,怎么他就没有多挣脱几根管线,怎么就没有跟五年前那只吸血鬼一样死在改造——”
嘭!
颧骨上一阵钝痛,打断了他所有的话。
“卧槽!”
“小裴!!!”
-
办公室里,陆阙正在单手录入一份文件。
另一只手得空出来接张教授的电话。
“你说怎么会这么巧!改造厂安稳多少年了?如今盛老头前脚刚把申请递上去,后脚就一个吸血鬼失控发疯,幸好发现得及时,要是再严重些,管理局的拖延症就得被迫痊愈了!”
张梁慎气得要命,隔着网线都没办法将他的怒火打折。
“改造皿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异常。”陆阙说。
张梁慎叹气:“是啊,就是这样我才难受,感觉就跟老天爷都在帮他似的,真是够了。”
“老陆,我们准备加快体外血液改造的研究速度了,你要不要搭把手?”
“再过一段时间,我会申请辞去异研院教授的头衔。”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先不淡定的是张梁慎。
“你说什么?!!挂名的你也要去了?!”
陆阙:“嗯。”
张梁慎:“不是,为什么啊?你不想答应不答应就是了,怎么连挂名的头衔也要丢?”
陆阙:“我不参与研究,主教授的头衔给我也无用处。”
张梁慎:“是无用处,可是也没影响对不对?”
陆阙:“有。”
张梁慎:“什么?”
陆阙:“有影响。”
有人会害怕。
“什么啊。”
张梁慎不理解了,想要细问,忽听电话那头有人跑近,慌慌张张连喊好几声陆教授。
“怎么了?”陆阙看着气喘吁吁的学生。
男生拍拍胸口顺了两口气,指着门外实验室的方向,断断续续道:“那边,那边二楼生物实验室里,裴蕴和余年打起来了!”
陆阙立刻站起来:“有点事,回头再说。”
言罢挂掉电话,大步走出办公室。
实验室里没几个人。
陆阙赶到的时候,裴蕴和余年已经被拉开了。
余年撑着洗手台边缘直喘气,颧骨上红肿明显,裴蕴看起来没比他好多少,嘴角青紫渗血,不知道是不是开裂了。
杜简和安澜挡在他面前,生怕他再一个激动冲上去。
意外的是,盛辉竟然比他先到一步。
“陆教授!”
班长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人,眼神仿佛见了救星。
杜简安澜也松了口气。
好了,这边家长也来了,不用担心裴蕴吃亏了。
陆阙走到裴蕴面前,见他脸上愤色还没有消退,看来被气得不轻。
嘴角是真的裂了,丝丝往外渗血,一声“小舅舅”喊到一半就被疼得龇牙咧嘴,抬手想去碰碰,陆阙便看见他手背也是红的。
“别用手碰。”
陆阙压下他的手腕,屈指托住他的下颌,仔细检查他的伤口。
裴蕴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特别狼狈,被他看得不自在,想要偏头躲开,又被捏住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