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解身躯骤然震动,放置在膝头的手指显出一分黯淡的青白,随着指尖微微颤抖,手背隆起的青筋清晰骇人。
敖凛偷瞄灵解一眼,又瞄瞄闭目养神仿佛事不关己的老妖精。
应桃在他这边显得面色红润,每天一副餍足的样子。相比之下,灵解可就惨多了,也不知道这阵子和秉秉发生了什么争执,或许是赌气绝食,整只鸟眼见着瘦了一大圈,眼窝陷下去,颌骨轮廓锋利得像刀子,反而比他之前那副社会精英的沉稳扮相,看着更真实了。
敖凛有种莫名其妙的念头,总觉得他现在落魄绝望的情态,搞不好会更符合秉秉的审美。
秉秉这家伙可喜欢捡垃圾——哦不是,是救助弱小了!
好早以前,东海岸边流传着龙女救人的传说,风头太盛,一度还修了龙女庙。因为这事,年轻的秉秉没少挨老龙王敲打,让他以后救人的时候说清楚,别再被人类认成雌龙,你看看这立庙的香火功德都因为信息错误送不过来呢。
灵解闭了闭眼,缓缓问:“……他为什么不亲口和我说?”
敖凛想也没想就答:“可能是不希望亲眼看到你伤心吧。”
灵解睁开冷冷的金瞳:“不想见我伤心,等同于割舍不掉,对我还有情,意味着还有挽回的余地。”
敖凛没好气说:“你这不是挺聪明的嘛,早这样想多好。说真的,秉秉这龙虽然日常烂好心,基本只是广撒雨露保持距离。
“毕竟人心隔肚皮,他从被害后就几乎不亲近人了,你是独一个,还独了几百年。以前四海龙族开大会,他因为傍大款的事受了多少白眼和唾弃,他从不为自己辩解,也没说过你哪怕一个坏字,生怕影响你得道修行。
“我家这只和你不一样,桃是不在乎脸面的,别人议论他,他回来跟我发泄一顿就算了。可你不一样,你是天庭封的天尊,高高在上,金光万丈,你的名声和行端比什么都重要。所以秉秉体贴你修无情道,不争不抢不无理取闹。要是换了我,被放置play上百年,早杀过去踹门了!”
应桃悄悄掀开眼皮,婉转地笑了声,显然是想到龙第一次把喝得烂醉的梼杌拽进屋的情景。
看灵解垂目不语,敖凛咬住嘴唇,忿忿地说:“你被诬陷撤职,有没有想过秉秉为了保住你不被关押,背后费了多少功夫。对你来说,应该很屈辱,可是在秉秉心里,你与他日夜相伴的这段日子,或许是他这几百年来得到的最满足的陪伴了。”
“等这两天找到阎王,事情一了,我就帮你脱罪。你彻底自由了。”
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脑海里,灵解一时间心口疼得开裂,呼吸急促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他实在悔恨不已。
怎么也没想到,这段被囚的不堪时光,是对方拿来与自己道别的缓冲。
宛如从森严的水泥缝隙里,偷来的一点时间,锁在小屋里,假装笼子里那只高傲的鸟属于自己。
包括那颗蛋也是如此,背后藏着青龙不可言说的心思,焦虑,心慌,没有把握的试探,最后在期望泯灭中一败涂地。
假如我们有了蛋,不平等的关系会不会改善?
假如没有这颗蛋,我又是不是那个你能平心静气,退步沟通的人呢?
敖秉在深夜隔着墙和灵解对望,纠缠来纠缠去,如此大费周章,最后等到的是对方一句谅解似的“算了,不怪你”。
仿佛几百年的感情,已经轻飘飘尘埃落定。
敖秉也只好在心里劝自己,算了罢……
……
来到产业园,敖凛发现自己真是小瞧了功德代刷项目。
“这是功德无量放生机,可以激光篆刻您的名字,每日自动放鱼捕鱼7000次。”
“这是大慈大悲割肉喂鹰器,佛祖同款,左边鸽子右边鹰,只要鹰一想吃鸽子,机械臂马上割一块猪肉放进鹰嘴里。您放心,我们有成熟的转基因生物技术,保证每一块喂鹰的肉都合成了您的DNA序列,运道系统绝对发现不了您在作弊。”
“还有这边是畅销款,ai自动念经机器人,百分之百复制您的声纹,可以日夜不停地念《大悲咒》,《地灭本愿经》,《楞严经》。”
大金牙又带他们来到烧香厂房参观。
在六台十米高的巨大铁箱子里,一层叠着一层,每一层都插满黄灿灿的高香。烧香机配备了男娐左右两个封闭风道,左边送风,右边吸香灰,能让高香加速燃烧同时,又不至于被风吹倒触霉头。
可以说是环保、科技和想象力具备的产物。
看得敖凛都有点心动了。
要不然搞一台回去给桃刷一刷?
“别动歪脑筋,”应桃蜷起指节,敲敲心思活络的龙脑壳,“这些刷功德的一旦被查到,生平积累会全部清零,后果不堪设想。你想靠这个刷功德,还不如多喊我名字来得好使。”
敖凛不禁问:“为啥喊你名字管用?”
应桃意味不明地一笑:“回头你就知道了。”
敖凛以为他又在故弄玄虚,比如给他灌输一些[杀凶兽,得永生]的歪道理,没继续追问下去。
现在要紧的是,他们参观完厂房,仍然没有看到疑似帕迦楼的生物。但敖凛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现象,路上的行人穿着入时,厂房看门大爷浑身戴满金链子,大街小巷停满豪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有钱的笑容。
根本不像一个吃不起饭的偏远穷国。
当地并没有什么外资入驻,仅靠发展第三产业就发财了?
那也说不通,因为光看大金牙介绍的这些设备、厂房和技术,前期投入也不是一个工农业不发达的小国能折腾起的。
敖凛心中狐疑越来越深,大金牙忽然看了看手上的进口名表,“到点了,我要去领钱了!”
“我们能跟着去看看吗?”敖凛表示想见识一下当地的金融机构。
“可以,你们也可以领的。”大金牙一高兴起来,说话会漏风,声音呼呼地响,“忘了告诉你们,我们早就实现共同富裕了,每天都有大把钞票领,你们夏国应该还不行吧?哎,这就是人少国小的好处了。”
开车来到地点,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人潮差点将他们淹没,当地居民举着盆和塑料袋,激动地冲向不远处一堵金灿灿的高墙。
敖凛还在到处找银行在哪呢,被应桃拽住,指了指头顶——
参天大佛,蔚然盘坐。
初步目测一下至少有七十层楼高,看得敖凛麻头皮,巨物恐惧症都犯了。
大金牙狂喊一声:“要撒币了!!”
大佛合拢的眼皮微微睁开,以15度角俯视众生,张开紧握的手指,手掌下翻,花花绿绿的钞票便从他指缝间地飘落,随着一股淡淡香灰气的微风飘向无数双渴望的手,在地面引发激烈的争抢。
敖凛看着心头狂跳,有种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一只厚暖的大手适时捂住他的眼睛,应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解开了他的迷惑:“像不像地狱恶鬼在抢食?”
没有一点施舍奉献的慈悲,反而像按时喂养小鬼。
灵解淡淡说:“我觉得更像清明节给路鬼烧纸。”
敖凛忽然想到什么,拽下应桃的手,四处张望一下。抢到钞票的人们已经带着胜利的狂热奔向下一个目的地,或许是抢夺过程过于凶猛,不少人的鞋子和衣服都撕破了,留下满地无人捡拾的衣物。
每一件都是国际大牌。
质量这么差的吗?比一次性的还夸张。
大金牙好心过来喊他们:“拿上钱我们去商店shopping啊。”
敖凛再抬头看,那尊撒币的大佛正在慢慢回退,缩进后面庞大的山体里。
他在地上随手捡了一叠钱,瞟了眼上面至少六个零的面额,压低唇角冷冷一笑,“跟我玩百亿补贴是吧?”
现在,他知道地府被骗的那笔巨额资金到底去哪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歇了两天又回来啦盆友们
吃个饭,继续码
095 # 前店后厂 买卖收款一条龙服务
事实证明, 当所有人手中都握有大把钞票时,钱就如同一张废纸。
蓬勃的欲念被钱财无限放大,人人都是富翁, 财富不足以拉开人们之间的差距,那么抢夺资源的过程必须要动用拳脚。
敖凛站在不远处, 望着发生在商店街的一场大型真人pk秀, 两个男人都有钱, 为了决定谁能购买最后一块手表,在街上大打出手。
而那些花光了钱的人, 则拎着大包小包,露出物欲被充分满足的迷醉神情, 排着队爬上山, 手动转一下功德转筒,这么一来, 最虔诚饱满的祈祷便能立即传送出去。
敖凛小声骂:“这个帕迦楼真够鸡贼的,让别人走机械化代刷,他自己撒币享受人工服务, 这样天道查也查不到他头上。”
灵解收回视线,稍微思虑了下:“其实, 你们说的这个罗汉帕迦楼,我从未听说过。”
敖凛微微惊讶, “你当了三十来年副部长都不认识吗,那桃呢, 见没见过?”
应桃也摇头:“我对小乘佛教不熟。”
“应该是小乘佛教那边人员杂乱的原因吧, ”敖凛回想着观世音的话, 菩萨说的总不会有假, “他是外来的和尚, 近两三百年没出现过,不认识也正常。总之,咱们得秉公执法,优先考虑活捉,就是不知道该怎么捉。”
应桃指指那个功德筒,敖凛一看他嘴角勾起,就知道他要使坏。
果然,应桃说:“功德机,往前转是积德,如果倒着转呢?”
敖凛眼睛一亮,飞快地接:“缺德!”
为了节省时间早点回去找敖秉解释清楚,灵解建议兵分两路,由他去倒转功德机,应桃和敖凛两个组队刷佛像后山。
靠着应桃的本事,想要骗过守备轻而易举。进到山里,才发现原来整个山体被掏空,从上到下分成了四层。
一二两层灯火通明,整整齐齐摆放着长桌,紧锣密鼓地用纸张和浆糊制作着物品,像是地下工厂。三四层则分为密密麻麻麻雀大小的格子间,一个房间占一个人,能隐约从玻璃看见他们戴着耳机,正在连线交谈。
应桃用眼神示意,敖凛看到下面有人运来一箱一箱的东西,正是刚从商店街收回来的大额钞票。
好一个前店后厂,买卖收款一条龙服务!
从发钱,卖货,收钱,再到换取功德,这不就是给四处骗来的脏钱变相洗/钱吗,只不过最后的附加产品“功德”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敖凛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幕,问题大发了。
如果说外面那套功德代刷项目,是异想天开,玩火自焚。眼前这套程序就是有理有据,天衣无缝,让花钱买功德不再是梦。
假如被大大小小的神仙妖怪们知道能这么钻空子,走捷径,那谁还乖乖存善心做好事?直接绑架一群人类,圈养起来,天天给他们发钱发到通货膨胀就得了。
敖凛牵着应桃潜入二层走廊,悄无声息打开门,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草!这是鬼吗,我都没听见脚步声!”敖凛扶着龙角怒骂。
对方捂着额头揉了揉,也不太高兴:“你知道我是鬼,开门也不晓得吱一声。”
应桃面无表情:“吱——”
“让你吱你就吱,你还挺乖,诶?!”那人看清应桃的脸,眼珠子差点掉下来,“你怎么在这?我不就打麻将欠你点钱,至于追到这里来吗?肯定不是来救我的吧。”
阎王一副嘴硬又满怀期待的样子,让应桃生生把那句“是来救你的”吞回去了。
最烦这鬼犯病时扭捏作态。
阎王又围着敖凛转了半圈,脖子伸得老长,“哟,这就是你养的那条龙吧,老是不带给我看,今天还不是被我抓到了。俗话说的好,丑媳妇也要见公婆——”
应桃一个眼刀让他舌头颤了颤,阎王连忙接着说,“况且你家小龙挺标致的,对吧。”
敖凛回了两个字:“呵呵。”
阎王有些欣慰地说:“龙也好乖啊,还对我笑。”
敖凛:“……”
又是个村里没通网的,也不能怪,毕竟地府确实没网。
应桃冷淡地说:“我看你在这活得挺逍遥的,不需要人救。”
“哪有!我被当成黑工关在这好些年,连上厕所都要报告。”阎王抬起两只手,空气波纹一荡,两条锁链渐渐浮现,一左一右捆在他手臂上,不过不妨碍他做抹眼泪的动作,“好想念在奈何桥钓鱼,在火地狱打边炉,在开水地狱泡温泉的生活啊,做梦都想回夏国去。”
“黑工?”敖凛提取到关键字,皱了皱眉头,“楼下那些做衣服鞋子物品的都是你教的?”
阎王点头道:“对啊,我教他们用浆糊纸叠的,是不是很逼真?想当年我做黑白无常那会,就是因为叠纸人技术好才被看中录用的。”
提起当年的勇事,阎王黝黑的脸上激动地冒出两团可疑的红云。
怪不得那些大牌衣服一扯就破,商店里的东西永远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原来是照搬了地府发展模式——坟头烧报纸,糊弄鬼呢。
敖凛把应桃拽到一边,悄悄问:“他靠谱吗,会不会又是个假货?”
应桃认真思考了下,“确实,不如杀了他。”
说完,转身利落捅刀。
敖凛:???这么粗暴!
阎王愣愣看着刀穿过自己的肚皮,又□□,原本鼓鼓囊囊的肚子泄了气一样扁下去,他感激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这两天胀气?”
应桃嫌弃地扔了刀:“我不知道,我只是试试能不能杀了你。”显然,鬼是不能用刀捅死的。
阎王:“……确实是货真价实的梼杌。”
双方验货完毕,应桃连番捏了一串咒,阎王身上的锁链应声而落。与此同时,敖凛瞬间感觉周围的温度降了不少,森森鬼气从阎王张开的双手如有实质地散播开,下面工厂的灯滋滋闪了两下,随着一声声紧密的电闸下落声,黑暗中同步响起惊慌的尖叫。
“呵呵呵呵呵——”阎王飞到下面,大刀阔斧地收割魂魄。有他助力,清场动作顿时快了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