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思听着顾修明的叙述,顿了顿,掐指一算。
凤凰五百年一涅,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五百年这个时间,虽然没法精准到某月某日,但真要算一下,得出的结果上下浮动也不会超过三年。
谢九思抬眼看了一眼顾时。
顾时缩回了好奇的脑袋,继续搜索凤凰的内容。
反正他也听不着声音。
谢九思收回视线,说道:“照年份算,他现在不应该在这里。”
凤凰涅轮回以变强,这是他们这些灵兽之中也独一份的特殊,正因此,到了时候,凤凰总是会将自己藏得滴水不漏,直到涅完成,将凝萃了前身修为的蛋吸收干净,才会重临于世。
大概除了那些天生便通晓天地六道之事的灵兽,没有认能够找得见他。
谢九思从很久很久之前就是孤身一人了,他极少去关注其他灵兽的状态。
他只听李闭嘴这个大喇叭跟他说过,凤凰每次一躲就是一百年左右,出来的时候都是成年的体型,还比上一次出现要更强上一分。
而凤凰涅会变回从蛋壳里钻出来的幼鸟这件事,是曾经凤凰中了蜃的招,自己说出来的。
现在推算一下时间,凤凰应当还有七十多年才会从躲藏的地方完成涅跑出来才对。
而且血脉摆在这里,得是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当初被顾修明捡到的顾时连个人类幼崽都不如?
谢九思沉默片刻,眉心拢了起来。
他怀疑,顾时的涅被人打搅――他甚至可能不是自己破壳而出的。
顾时极有可能,是被他人强行从万万年修为凝成的温床中剥离出来,夺去了凝萃的蛋壳,而他本身则被弃置、或是察觉到危险,本能的逃离了。
别说人类,就是毫无灵智的动物也明白早产的幼崽极易夭折,这种情况即便换到凤凰身上,也是同样的道理。
顾时身为受天点化的那一只凤凰是不会死亡的,但仍旧会受伤,会虚弱。
作为第一批行走于世间的生灵,混成顾时这样,简直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谢九思面上显出几分薄怒,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顾修明,催促:“快点把他们找出来。”
顾修明哪能不答应的。
他养了顾时二十年,视若己出,知道顾时小时候会那般瘦弱多病的原因,再加上想起他的积蓄在那时全都被嚯嚯了个干净,顿时新仇加旧恨,也不准备等明天了,撩起袖子就要开工。
不过他一抬脚,又顿住,拜托道:“这些事情,还请您不要告诉顾时,他对小时候的事情记得不多,这样是好……”
顾修明说到一半,见谢九思眉头紧皱,赶紧闭上了嘴,怕谢九思觉得自己多事。
“我不会告诉他的。”
谢九思对顾修明并没有不满。
顾修明松了口气。
“好的,拜托您送我去占筮台了。”
谢九思指尖一掐,便将顾修明送进了山腹中新建起来的占筮台前,任由顾修明开始占筮。
而他自己偏过头,看向了那边的小鸡仔。
顾时如今的实力,连个正常修炼百年的妖怪都比不上,先前两朵帝流浆都没能让他长大多少,恐怕是因为帝流浆都力量都用来弥补身体的亏空了。
原先谢九思以为顾时是只血脉强横的小妖怪,弱就弱了,慢慢修行就好。现在知道顾时是遭人暗算才落得如此田地,顿时就感到了几分愤怒。
顾时本应是强大无匹的凤凰。
可他现在散发出来的气息微弱得宛如白日里萤火,不是细察之下几乎寻不见,这让谢九思对如今还摸不着边的罪魁祸首异常恼火。
顾时的眉心有他的法印。
顾时的因果就是他的因果。
对顾时下了手,就是对他下了手。
谢九思愈发的不痛快起来。
顾时喜滋滋地查阅着凤凰的资料,发现这种神鸟在各种传说里就没有过什么负面的传闻。
他随便乱搜全都是吹得天花乱坠的,从外貌一路吹到象征意义,全方位无死角,让当事人无比舒爽。
只是在他美滋滋的时候,感觉有另一股情绪拉扯了他一下。
眉心被刻下法印的位置微微发热,传来了属于另一个人的不快。
顾时微怔,关掉了电脑上的网页,从屏幕后边蹦出来,飞到了谢九思的腿上,歪了歪头。
“啾啾?”
谢九思垂眼,捏了捏顾时的小翅膀:“饿了?”
顾时晃了晃脑袋。
他想比划一下“你怎么不开心”的意思,但想了想谢九思跟他天差地别的脑回路,顿时放弃了。
顾时伸出翅膀安慰式的拍了拍谢九思的手指,然后指了指电脑桌的方向。
“啾啾!”
去电脑桌前边,打字交流!
谢九思抬眼,手指一勾,将电脑桌上的几朵帝流浆全都取了过来,塞给了顾时,指尖一下一下的抚摸着顾时毛绒绒的小脑袋。
顾时:“……”
顾时被谢九思摸得脑袋一晃一晃,正想抬头重申自己的需求,就听到谢九思轻声说:“我会尽快让你恢复的。”
顾时眨了眨眼。
他想起之前听李闭嘴他们说的凤凰的事迹。
他似乎本该是与谢九思同一层次的强者。
顾时想告诉谢九思不用急,至少他本人并不着急,人、啊不是,凤凰嘛,活这么久总会遇到一些意外。
而且在现代社会生活,超自然的力量也不是那么的重要。
看着谢老板因为他的事这么生气,顾时觉得心里像是被猫咪的小肉垫轻挠了一下,麻麻痒痒,怪不好意思的。
他想了一肚子话,到了嘴边又变成了――
“啾啾!叽!啾!”
妈的!
顾时闭上了嘴,在极度的愤怒之下狂吃了八朵帝流浆。
谢九思看着吃完第八朵就两眼一闭直接昏过去的小鸡仔,把他揣进口袋里,起身关掉电脑,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屋子里满地灯笼,完成的未完成的做坏了的,还有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材料和杂物。
谢九思把沉睡的顾时放进了他自己编的那个鸟巢里。
幼鸟顺势在软滑的蚕丝垫上滚了两圈,睡得四脚朝天,半点不像只鸟。
谢九思收回视线,深吸口气,勉强压下了心口不停翻涌的怒气,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余,谢九思知道,人类都很在意那个日子。
被当成人类养的顾时应当也不例外。
而过年节时,似乎需要给亲朋好友赠送礼物。
当然,谢九思只准备给顾时送礼物。
顾时刚刚一口气吃了八朵帝流浆,保守估计怎么也得睡个二十来天,谢九思推算着,时间应当是足够的。
他在屋子里满地的灯笼里精准的找到了做到一半的一个,撩起袖子,将之拎了起来。
这或许能作为一个新年礼物送出去。
因为网上说,送礼物最好是送对方想要的东西。
谢九思记得很清楚,顾时说想要看一看苍梧观挂满灯笼的热闹模样。
灯笼他已经在做了,至于热闹……
谢九思扎着灯笼,想起先前在那个婆媳剧里看到的,那位丈夫频繁晚归的原因。
是不是叫什么……团建来着?
嗯。三界院这些闲着没事干的家伙还没有团建过。
苍梧观就在钟山,距离近,没有人类,该保密的东西如今都被搬到了九幽。
新年团建定在这里,就很合适。
第六十九章
顾时恍惚的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
他察觉不到自己的肢体的存在,同样睁不开眼。
周围是极安静的,没有鸟鸣兽啼,只有间或传来的、什么东西坍塌的轰鸣,还有奔腾不息、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韵律。
顾时聆听着那鼓动奔涌的声音,无知无觉。
时间仿佛过去许久,又似乎只有一瞬,突然有一声擂鼓般的响动,缠紧了他,拉扯着他,将他温柔的纳入了同样的韵律里。
于是顾时感觉到了心脏的搏动,觉察了血液的奔涌。
他在这极静之中拥有了躯体,挣动中划动了柔软的流体,触碰到某个坚硬的外壁。
这是将他与世界隔开的温床。
在这温床之中,他将成长,他将强大。
然后――
他将重临于世。
顾时心中生出这样的念头,鼓噪着,骚动着,驱使着他迫不及待的将周围的流体与坚壁纳入身躯之中,努力生长。
顾时遵循着梦中的本能,他冥冥之中知道,随着时间,他的成长会让坚壁变得逐渐狭窄、脆弱不堪。
然后他只要等待,就可以击碎周围的坚壁,睁开双看去看看坚壁之外的光景。
他等啊等啊,却没能等到自己拥有能够击碎坚壁力量的那一刻,就被什么东西粗暴的从温床之中拽了出来。
太早了。
实在是太早了。早到他才刚模模糊糊的觉察到羽翼的存在。
早到他还不具备睁开双眼的力量。
他虚弱不堪,却嗅到了浓重的血腥与危机,触碰着他的那双手力量强大,光是拽着他的翅膀拎着他,就从接触的地方传来了难捱的刺痛。
那应当是什么不祥的力量,才会让他只是接触都感觉痛苦。
未能长成的幼鸟本能的警觉起来。
求生的欲望令他将积蓄起的所有力量揉成了炽烈的火,顺着翅膀燎上那只给他带来痛苦的手,而后在对方松手的瞬间,飞速跑路。
他不确定自己逃向了哪里,只凭借着模糊的本能躲在了某一个没有活物的地方,安静的蛰伏。
直到初冬的第一缕寒风到来,他终于有了足以让他睁开双眼的力量。
他看到了人类,于是本能的化作了人类,稚嫩而茫然地混入了人潮之中――然后被冻昏在某一个街角。
……
顾时一睁眼,就感觉自己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仅饿,梦中的寒冷和刺痛仿佛也还残留在身体上。
……好家伙。
顾时甩了甩脑袋,试图将那点残留的不适甩拖出去。
他不认为那是单纯的梦,那是他曾经经历过的、被他忘却的记忆。
没有理由,就是单纯的确定这一点。
顾时的视野之中也出现了很多他以前没有见过的东西。同时,脑子里也多出了对这些东西的认知。
就比如现在,他能看到自己所躺着的鸟巢正被一层又一层的法阵包裹着,有浅淡的冰蓝色如同烟雾一般,遵照着某种规律运行。
而鸟巢之外――
他不需要用眼睛去看,也能理所当然的将外边的屋子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
屋子里四处都是暗红色的雾气,还有极淡的浊孽的气味。
那是谢九思的力量,是烛阴对巢穴本能的标记,对所有人发出“禁止靠近”的警告。
但顾时是个例外。
顾时从柔软的蚕丝软垫中坐起来,张开翅膀,摸了摸额前。
那里是被谢九思刻下法印的地方。
以前的顾时并不明白这个法印的意味,如今他却能从中感受到自己与谢九思紧密如同一体的贴近。
那一种有别于身体亲密接触的贴近,而是将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灵几乎要拧成同一个存在的贴近。
顾时能清楚的感觉到,在这个法印之中,相对弱小的他被谢九思的力量层层叠叠的保护着,严丝合缝,密不透风,或许连天纲也难以插入其中。
顾时心里发飘。
他以前不懂,哪怕谢九思曾提过这个法印的作用和原理,他也只是茫然懵懂的点头。
他多少能知道这个法印非常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顾时实在想不通,谢九思为什么会给他打下这样一个法印。
饕餮和李闭嘴关系好成那样,也没见给彼此额头上盖这么个戳。
这几乎相当于他本人就是另一个谢九思了,而且还是谢九思单方面吃亏的那种。
因为顾时现在很弱,而且顾时也没有同等的给谢九思打上属于他的法印。
他们之间,完全是谢九思在单方面的吃亏。
顾时陷入沉思。
在怎样一种情况下,一个人会对另一个人无条件的施以庇护和帮助呢?
顾时:“。”
不行,不能细想。
不能以常理揣测谢老板!
要是是他自作多情,可不得尴尬死。
还是找个时间,让谢九思把这法印收回去的好。
顾时晃晃脑袋,试图把脑袋里的水甩出去。
他现在身上还不怎么舒服。
又饿又冷又痛。
顾时感觉现在给他一把火柴,他就能原地表演一出卖火柴的小鸡仔。
谢九思又不在,屋子里也空荡荡的,没有留下什么别的东西。
顾时隐隐约约能从法印之中感觉到谢九思的位置,离得有些远,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他从鸟巢里钻出来,一边整理着脑子里多出来的信息,一边飞进了谢九思的房间。
他在柜子里找到了谢九思先前买的零食。
顾时叼着袋子,正琢磨着柔弱的小鸟鸟应该怎么拆包装的时候,就在杂乱无序的信息里得到了如何化形的方法。
所谓化形,指的就是变化外形,迷惑他人的一种法术。
变成人还是变成猫猫狗狗,都是同一种方法。
顾时在先吃饭和先变回人之间迟疑了三秒钟,迅速选择了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