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取了个箱子和一些泡沫纸,抱着箱子走到了顾修明旁边。
顾修明瞥了一眼,拿过泡沫纸,小心的将手里的东西包起来,放进了纸箱里。
顾时嘀咕:“老头儿,你留着这些做什么?”
“这些都是私人的遗物。”顾修明语气平淡,这时候他就格外的像一个八十多的普通老人,“没有家人的、找不到家人的逝者的遗物,都放在这里。”
“……你干什么提起这么沉重的话题。”顾时小小声道,“我说的是箱子。”
顾修明脸皮抽动了几下:“就是觉得会用到,所以留下来了!”
“哦!”顾时应了一声,大声道,“勤俭节约,妙哇!”
“嚷嚷什么嚷嚷,吵死了!”
顾时嘴一瘪,哼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顾修明身后,一声不吭。
顾修明又打包了十来件东西,然后脚步停下,扭头看顾时:“你怎么不讲话了?”
顾时阴阳怪气:“这不是您说我吵吗?”
顾修明“嘿”了一声:“你又来劲儿了是吧?皮痒了是吧?”
“那哪能呢。”顾时警觉,“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这儿可没地方让咱们发挥。”
顾时觉得这里的环境确实不适合大声喧哗,但他跟老头子正常聊天都好像过年时的炮仗,摩擦一下就是连环爆炸。
顾修明瞪他一眼,干脆眼不见为净,转头开始认真收拾起东西来。
顾时跟在他背后左顾右盼。
但最先没有憋住的,是顾修明。
大约是人年纪大了,遇到跟“时光”、“从前”之类有关的事情就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倾诉欲。
他开始给顾时一一介绍。
当然不是介绍遗物,而是那些没有被他打包的、被摆放在一边的、属于各个时代的荣誉的证明。
比如这是哪个哪个朝代的谁谁送来的对联,那个时候的苍梧观还没有迁移到钟山来。又比如这是哪个哪个朝代的谁谁送来的牌匾,还有一些信众所赠的雕像与碑铭之类的。
有一些保存得十分完好,但一部分还是被破坏了。
顾时纳闷:“你以前怎么不跟我说这些?”
“以前?”顾修明想了想,“因为你小子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苍梧一脉的继承人,不过现在想想,是我魔怔了。”
顾修明确实是不太跟顾时谈苍梧观的过去。
因为顾时并不是苍梧一脉的传人,让他对这些事情有深入了解,只会给他带来危险。
再者,苍梧一脉本身也没落了,说了也不过是徒增寂寞。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
顾修明又包好了一件东西,放进纸箱里,叹了口气。
“如果我什么都不说,那我百年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苍梧观曾经有过这样鼎盛辉煌的时候了,我没几年就要大限了,也没有机会再教个徒弟出来,既然苍梧一脉再没有传人,将曾经的辉煌展露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
顾时看了一眼顾修明,目光擦过他满头的白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办法对这件事做出什么合理的评价。
这是老一辈挂念了一辈子的东西,不管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他都不应该做出评价。
只要听就好了。
“不过我听说,现在的人对文物保护的力度很大。”
顾修明说着,伸出苍老的手摸了摸放在一旁的牌匾,脸上的神情有些内疚,又带着点释怀。
顾时看了一眼,是那块写着“苍梧观”三个字的门匾。
山水花鸟纹金丝楠木,笔锋锐利,龙飞凤舞。
“保护力度大挺好的。”顾修明说,“这些东西,本来就该是晾晒在阳光下的骄傲,而不是在仓库里落灰。”
顾修明固执的时候是真的固执,决定放手了也是真的干脆。
他一整个下午都在打包那些私人物品,快到饭点的时候也没离开,只把顾时轰出去做饭。
谢九思踩着饭点到的时候,没看到饭菜,只看到顾时撑着脸有一下没一下的捅着火堆的动作。
谢九思沉默片刻,提醒:“锅里的水快烧干了。”
“?”顾时听到声音,茫然的抬起头来,探头看了一眼已经冒出了蓝烟的锅,大惊失色。
谢九思伸手,往锅里加了一瓢水:“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是不是让老头为难了。”顾时抠了抠脑壳,“修缮苍梧观确实一直都是我单方面想要做的事,我也觉得他心里应当是想要达成这个愿望的。”
“嗯。”
谢九思点头表示他有在听。
“但仔细想想,我跟他拉锯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拒绝我参与这件事,而我的坚持,好像只是在满足我自己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心思,而他最明显的缺憾,就是苍梧观的没落了。”
顾时对苍梧观和苍梧一脉确实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等顾修明百年之后,对顾时来说,这块地皮也就仅仅只是地皮了。
谢九思想不明白这种弯弯绕绕。
他问:“你觉得你做的事情是正确的吗?”
对于这个问题,顾时没有任何迟疑:“是。”
“那不就行了。”谢九思实在不懂顾时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而困扰,“你做你的事,他感到为难那是他的事。”
“谢老板,您这种想法非常的……”顾时顿了顿,“自私。”
“?”谢九思不太喜欢这个评价,他难得正了正脸色,“如果他真的特别不愿意,就应该坚持拒绝你。”
顾时摇头:“他是不忍心让我的努力白费。”
谢九思坚持:“所以仍旧是他不够坚定,如果他一直坚持拒绝你修缮苍梧观的主意,他会赢。”
顾时:“……”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你这说法真是不近人情。”
“?”谢九思对这个评价接受得很平静,“我确实不是人。”
“……我不是说这个。”顾时无语,试图晓之以情,“不管是人跟人,还是人跟妖怪之类的,总而言之,双方长久相处,应该是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关系,而不是这样针锋相对,一方必定压倒另一方的关系。”
谢九思闻言,若有所思。
顾时试图动之以理:“你看,我们之间不就是相互理解相互包容的关系吗?”
“嗯。”谢九思点了点头,嘴角抿出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对顾时这样的说法感到了几分高兴,“但我并不介意你压倒我。”
顾时:???
顾时瞪大了眼,吓得打了个嗝。
“我跟你师父不一样。”谢九思全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虎狼之词,还在努力加重自己跟顾时关系的砝码,“我不会跟你拉锯很多年,我会率先选择退让。”
顾时盯着谢九思,如鲠在喉:“你讲话能不能……”
谢九思:“?”
“……算了。”
顾时抬手抹了一把脸,放弃。
“你来烧火,我去做饭。”
第五十二章
顾时觉得他真的很有必要给谢九思买一套《语言的艺术》或者《情商》。
但凡他内心没那么坚韧,但凡他动摇那么一点,谢九思早就该戴上“爱情骗子”的帽子了。
“讲话注意点”这话,顾时已经说腻了,但对谢九思来说,这显然没什么卵用。
他大概压根就不知道需要注意的点是什么。
毕竟是个从上古时、人类史开始之前,就没有什么社交生活的家伙,也不能指望他有什么正常的社交意识。
顾时想着想着,干脆就放弃了继续跟谢九思在这件事情上纠缠的想法。
反正受这种迫害的不会只有他一个,让谢九思自己撞南墙去吧。
顾时“咚”地一下拍开了蒜。
谢九思听到动静,抬头看过去。
顾时剁着蒜,准备做个蒜蓉生菜,见谢九思看过来,顺口问:“混沌怎么说?待在三界院吗?”
谢九思点了点头:“k把自己关在里边,不愿意出来。”
“?”顾时疑惑,“哪个里而?”
“那个浴缸里而。”
谢九思想起他刚刚去找混沌,刚一揭开盖子,混沌就拍着水老大不爽的骂起了人。
问k想待在哪里,k直接就探出漆黑的触手,重新把那个浴缸的盖子又盖上了。
就像一只找到了贴合心意的贝壳的八爪鱼,往浴缸里一缩,盖一合,安静得就仿佛不存在了一样。
顾时恍然:“看来k很喜欢那些海水。”
“嗯。”谢九思说,“我把k留在三界院了,给你师父的院子也准备好了。”
顾时有点担心:“这么搞的话,你那山头可不得跟个哑弹似的,爆炸了怎么办?”
谢九思最近这些日子没少看物理和军事相关的书籍材料,顾时说这个,他还不至于不懂。
谢九思摇头:“分散的话更加不利于保护。”
那倒也是。
顾时叹气:“要是我能帮上什么忙就好了。”
谢九思闻言,想到顾时的好运气,说道:“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就很好。”
又来了又来了。
顾时心里翻了个白眼,剁蒜的动作停都不停:“我是说我要是能在武力上帮上忙就好了。”
“……”谢九思顿了顿,“这个很困难。”
顾时深吸口气:“您安静点烧火吧!”
谢九思迷惑地闭上了嘴,往灶台里添了两根柴,突然想到了他兜里揣着的九朵帝流浆。
“也不是不能提升一下武力。”他说道。
!!!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
顾时瞬间来神了:“展开说说!”
“我从白泽那里取来了九朵帝流浆,正常来说,一朵就抵得上六十年的修行。”
顾时:哇哦!
谢九思说着,从他的芥子里取出了一朵帝流浆:“你可以试试。”
顾时蠢蠢欲动:“怎么试?”
谢九思:“吃掉。”
正常情况下,其实应该是帝流浆直接砸进身体里的。
但现在被提前捕捉的帝流浆已经没有那样的冲击力了,想要让它进入身体,最快的就是融合或者吃掉。
但谁让顾时弱小得连法术都学不会几个,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融合。
顾时放下手里的菜刀,刚想去接,闻到自己满手蒜味又缩回了手。
这一手蒜味去摸帝流浆,好像有点太不尊重这天材地宝了。
顾时扭头去洗手,一边洗一边问道:“这玩意儿有没有什么影响啊?”
“会需要一段时间去吸收。”谢九思说道。
这好理解,人吃饱了饭也是要消化的。
顾时擦干手,捧着那一朵浅黄色光晕,迟疑道:“会影响到我生活吗?”
谢九思也不太确定。
毕竟他们都不知道顾时的本体,普普通通的小妖怪获得了帝流浆,如果不是天赋出众,怎么着也要消化个一年半载的。
不过顾时的运气受天眷顾,应该不至于花费那么长的时间。
谢九思给了一个很保守的答案:“也许。”
“那我先不了。”顾时把帝流浆塞了回去,“等苍梧观的事情定下来了我再吃它吧。”
谢九思收好了帝流浆,万事都随顾时的意愿。
顾修明没有上来吃饭。
顾时和谢九思两个人吃完,顾时拎着保温桶去给老头子送了饭。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稍微调整好了时差的余靓一家人直接到了顾时的办公室,说当天下午文物局那边就会派人过来。
做账做得满头包的顾时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门,一边跟秦琴道谢一边给李闭嘴打了个请假条。
顾时要请假,李闭嘴做主,当然没有被打回来的可能性。
顾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余靓说道:“正好到午饭的点了,我请你们吃饭吧,疗养院的食堂味道很不错的。”
余靓大方的点了点头,看着抱着顾时大腿不撒手的余小雪,说:“正好,我们也跟去你家看一下?”
结果最后吃完午饭一起回来的,除了顾时和余靓一家之外,还有一个谢九思。
谢九思掐诀,带着他们落在了距离山门殿大约百米远的步道上,远远地就能看见大敞的山门。
钟山的风景很好。
空气很凉,早上刚打了霜。
云层遮蔽了太阳,周围云缭雾绕的,松枝上还挂着新鲜的水珠。
明明已经是午后了,走在山上却仍旧像是清晨漫步一样。
后而放下了包袱的一家子已经开始凹造型拍起了旅游照。
顾时在前边等着,扯了扯谢九思:“你怎么也要跟来?不是还在做实验吗?”
谢九思也说不清楚。
他听到顾时要带余靓一家人上苍梧观去,本能的就跟着一起来了。
而谢九思这条龙,发言向来只凭本能:“想来就来了。”
“哦。”
顾时一时间接不上话。
谢九思偏头看了一眼小步跑着跟上来的余靓一家,伸手拉住顾时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顾时倒是早就习惯了谢九思拉拉扯扯的行为,毕竟他每天都要搭谢九思的顺风车上下班,对于这种接触早已经免疫了。
不过后边的余靓一家显然没有顾时的这种抗性。
余旭夫妻俩都是一愣,但他们也不好意思明说,只好将目光挪向了跟顾时是同学的妹妹。
余靓摇头摆手,心想她哪知道这种事啊?
不过顾时高中的时候确实老被漂亮妹妹递小纸条,但他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