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没有追上去,就是看着,直到顾时不见人影了,才关上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顾时怒气冲冲地杀进了膳堂:“谢老板,我们走!”
谢九思看着气得不轻的顾时,一边向他伸出手,一边问道:“又吵架了?”
“传统节目罢了。”顾时说着搭上了谢九思的手,两人转瞬到了市中心的小巷里。他反手拉住谢九思,一边往小商品市场走一边抱怨,“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就会不欢而散,我习惯了。”
谢九思看着顾时握着他手腕的手,抬眼问道:“什么话题?”
“关于我们家经济支出项目的问题,他真的好烦!”顾时还没有过能够倾诉这种话题的对象,开了个头就没能再停下来。
“哇,老头子这个人真的有毛病的,明明看着破破烂烂的道观内疚得要死,想要重新修缮想得不行,但每次有钱了,就总是去给别人,自己都过不好也不寻思存点钱修家,还有空去管别人!”
天气很冷,顾时却气得几乎要冒烟。
他对顾修明的这种行为积怨已久,一路上叭叭叭的抱怨个没完:“还说什么‘这些死物哪有活人重要’,靠,他也不想想,他和别人之间谁对我更重……”
顾时话说到这里骤然收了声,瘪瘪嘴,仍旧生着气,踢了一脚被扔在路边的易拉罐,然后又松开拉着谢九思的手,追上去把易拉罐捡起来投进了垃圾桶里,恶狠狠道:“臭老头子没几年好活了,我就要修苍梧观,气死他。”
谢九思摩挲了一下还余有残温的手腕,应和了一声:“嗯,气死他。”
顾时被谢九思这一附和,愣了一下,反而感觉自己特别幼稚。
他抬头四顾,看到了小商品市场,赶紧转移了话题:“不说他了,先去买东西。”
小商品市场里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很多。
不同于目的性极强的顾时,谢九思进了市场没多久,就被各种各样的商品迷花了眼,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顾时:“……”
算了,这么大一条龙,总不会丢了。
顾时干脆放弃了去找谢九思的想法,埋头挑了一套厨卫用品和毛毯软垫之类的家用,拐进另外一家店里,抬头问店家:“有马克杯吗?”
店家笑眯眯地:“有的,我们还提供签名刻字定制图画服务。”
“多少钱啊?”
“单杯子十五块钱三个,特别定制图画二十块钱一个。”
顾时对店家露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他看起来很像冤大头吗?
顾时放下怀里抱着的一大堆东西,开始埋头在一堆成品杯子里挑选了起来。
最后顾时千挑万选找齐了三个同款杯子,付了款,又上隔壁文具店买了支两块钱的油漆笔,走回杯子店,当着店主的面在每个杯子上写好了名字,然后冲人嘻嘻一笑,压了压头顶鸭舌帽的帽檐,抱着一堆东西,蹦蹦跳跳地走了。
店家:“……”
顾时已经把顾修明带给他的不愉快抛到脑后,高高兴兴地给谢九思发了条消息,在小商品市场门口等他。
谢九思怀里抱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出来了。
顾时粗略一扫。
铜钱串转运珠长命锁陶瓷手串平安符一众骗钱玩意,谢九思手里一个不落全买了一套。
好家伙。
顾时没忍住:“……你买这些做什么?”
“那些人类说,这些可以保佑平安顺遂。”谢九思露出了宛如科研人员一般的严谨神情,“我分明没有察觉到任何祝祷的力量,人类却能这样大批量的贩卖,原来人类已经能做到这种水平,你和白泽是对的,人类果然不可小觑。”
顾时:“……那倒也没有。”
谢九思:“?”
顾时叹气:“谢九思,他们驴你的。”
谢九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眉头狠狠地拧了起来,抬眼看向这个小商品市场,难得外露出了几分不愉快的气息。
顾时心道不妙,赶紧把谢九思抱着的东西往自己的毛毯里一塞,又把自己手里的东西往谢九思怀里一塞,嘴上开始跑火车:“其实他们也没有恶意啦,就是希望自己的商品能有一个象征性的好兆头,买的人也喜欢听这种好兆头,不是特意骗你。”
谢九思接住了顾时给他塞的东西,怀里顿时满满当当的,大毛毯包着他们买的那一堆东西,叮铃哐啷一阵响。
顾时双手合十:“万能的钟山山神谢九思啊,请您帮我把这些送回去吧!”
谢九思觉得有点好笑。
他点了点头:“好。”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东西,一眼就看到了三个白色马克杯,最上面那个用金色的油漆笔歪歪扭扭的写了他的名字。
谢九思:“我的名字?”
“啊?”顾时探头看了一眼,“哦,刚刚随便拿的,你,我,老头子,一人一个。”
谢九思盯了那个杯子三秒钟,点了点头,找了个无人的拐角,转瞬消失了身影。
谢九思把怀里的毛毯放到了顾时的桌上,把那个写着他名字的马克杯拿出来,发现这马克杯上的图案是一头张牙舞爪的龙。
谢九思指尖轻轻擦过那条龙,又看向另外两个杯子。
一个写着“顾修明”,图案是个弯着腰的老头子,另外一个写着“顾时”,图案是个笑容无比嚣张的不良青年简笔大头。
谢九思把这三个马克杯摆在一块。
同款不同图案。
他轻轻弹了弹杯壁,发出“叮”的轻响。
随便拿的?
第四十章
谢九思亲手把顾时买好的那些东西一样一样的收拾了出来,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但心情却相当的不错。
说不上为什么,但总之就是很好。
顾时抬头看了看小商品市场的大门,为了那几个驴了谢九思的商家考虑,干脆趁着谢九思还没回来之前,抬脚离开了小商品市场。
他给谢九思发了个消息,赶着去建材市场比价。
谢九思给他回了个好。
B市的大型商贸城有两个,其中建材店集中在城西。
顾时对这一方面两眼一抹黑,这次也没准备当场拍板定下来,只是准备做一个询价比价。
他在建材商场里转了一圈出来,看着自己小本本上记下的价目表,感觉头昏脑涨。
苍梧观到底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对于顾时来说已经不可考了,反正老头子没有跟他讲过。
但可以肯定的是,不是钢筋混凝土被肆意使用的时代。
顾时记得,小时候他跟在顾修明背后一起修整那几尊神像的时候,顾修明反复叮嘱过,一定要记得保持干燥,小心明火之类的。后来供奉用的烛台也都不再是明火了,换成了电子烛台,只有每天的香还是规规矩矩的点燃。
顾时觉得苍梧观很有可能是纯木质结构。
而现在……顾时看了看自己本子上的记录。
他看的这些店里,实木板材最便宜的松木那一档,40x20x1.7的规格都需要十三块钱,还不含漆面工艺。
跟钢筋对比,实木产品的价格最少也能翻他个六七倍。
要好点的木头那就更是贵上加贵了。
顾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兜。
行了,别说牌匾了,这十多万他怕是给苍梧观修个门都够呛。
倒不是实木真的贵成这样了,而是苍梧观到底是辉煌过的道观,所以山门修得气派,大门厚重扎实,再加上门外附带的门框和游廊檐脊,这木料加上后期处理的工艺怕是能直接掏空顾时还能让他倒欠个十来万。
噢,这还没算人工费用呢。
顾时脑子嗡嗡响,深深地叹了口气,把最后这一家店的报价也给记上,愁眉苦脸。
建材的生意通常一个月也不见得开一张。
店家是个中年,头上已经有了几丝白发,他抱着个暖手炉,缩在门面角落的火炉边上,看着愁眉苦脸的小年轻,问他:“小伙子,你这是家里要装修?”
“啊,不是的。”顾时摇了摇头,横竖还没等到谢九思,他干脆就在店里躲冷,跟老板聊了起来,“我家住在道观里,但是挺破了,我家老头年纪大了,又念旧,但家里以前没什么钱,我现在赚了点钱,就想给家里修一修……”
店家惊讶:“道观?哪儿啊?”
“在钟山。”
店家顿了顿,露出几丝沉思来:“我好像听过。”
顾时一愣:“啊?”
店家回忆了一下:“前几年吧,有个客人来询价,我这铺面地段不好,生意不咋地,大都是最后一个才到了我家,他跟我多说了几句,也说是要修自己家的道观。”
顾时沉默。
店家:“他走的时候唉声叹气的,看着年纪很大了,让人怪难受的,我就一直记得。”
“那应该是我家老头。”顾时抿了抿唇,看了一眼火炉旁边的另一张凳子,“我能坐下吗?”
店家笑了笑:“随便坐,反正也没生意。”
坐下之后,顾时反而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了。
店家唠了起来:“那咱们挺有缘分啊,老爷子身体还好吗?”
“挺好,还能拎着戒尺追得我满山跑。”
店家问:“你们家道观多大呐?”
“七十多亩。”顾时说,“我本来是想来看看,我能不能修一下我们家那大门。”
店家被七十多亩惊了一跳:“……这么大啊?那得花不少钱呢,你们这道观多久了?”
顾时摇头:“不知道,老头子说有几百年了吧。”
店家“嚯”了一声:“那你们应该去找文物局之类的帮忙啊,自己修,根本没希望的,而且现在也没有工程队能包古建筑修缮的。”
顾时一愣,猛地抬起头来,醍醐灌顶!
草!竟然还能这样!
真是跟正常人类社会隔离久了,脑子不如人家转得快!
顾时把小本本往兜里一塞,一跃而起,喜上眉梢:“哎,您说得对,谢谢您啊我这就去想办法!”
他话音未落,人就已经冲了出去,等到店家反应过来应声的时候,顾时已经没有了人影。
店家愣了两秒,心想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惊一乍,又感觉自己做了件好事,脸上忍不住带出了笑,喜滋滋地往火炉里边缩了缩。
顾时在商贸城门口找到了正准备给他发消息的谢九思。
他高兴得要死,蹦到谢九思面前,手舞足蹈的把刚刚店家给他出的主意说了一遍。
“如果人家愿意给我们修缮的话,本地旅游说不定还会给我们做宣传,到时候还能放一些东西出来展览……”
顾时说着突然卡住,顿了顿:“不过如果很多普通人来了我家的话,说不定会混进奇怪的家伙,老头子占筮会不会有危险?”
谢九思对人类社会的结构实在不怎么了解,但看顾时这么兴奋的样子,还是没有先提问:“你问问你师父。”
顾时觉得也是,给顾修明打了个电话。
顾修明刚修剪好胡子没多久,正拿着锅里温着的馒头和菜包啃,一边啃一边对着自己不得不打薄了半数的胡子长吁短叹,接电话的时候没好气道:“又干什么?”
顾时开门见山:“老头,你说咱们家,能不能找文物局帮帮忙?”
顾修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顾时解释:“就咱们家的修缮问题是不是可以上交给国家,我查了一下,人家文物局负责的是文化和旅游管理,咱们家要是能挂上号的话,万千烦恼当场解决!”
“不。”
顾修明对这些机构有本能的排斥。
一方面是他跟顾时每年去登记领补贴的时候总要受些气,另一方面是早年的时候,苍梧观被人贯着政策的名头洗劫破坏了一通。
要不是后者,苍梧观也不至于破落成这样。
顾修明固执:“要修就咱们自己修,要不就不修。”
“那这钱谁都拿不出来。”顾时问,“而且你自己会修吗?现在普通工程队也不懂修复古建筑。”
顾修明不说话了。
他当然不会修。
但他也不答应顾时。
顾修明不应声,顾时就继续说:“老头,你自己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了,大限摆在那里你都自己算出来了,我对我自己心理也有数,这么几年肯定挣不来那么多钱,就算钱够了,也没有能够修补古建筑的人脉……”
顾修明把手里的馒头放下:“那我老头子以后干活的时候呢?现在这个当口,安全性呢?保密性呢?”
顾时卡住,他本来就是想问问顾修明有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结果反被问住了。
“……我这不正想问你怎么办呢。”顾时小声嘟哝。
顾修明“哼”了一声:“能怎么办?咱们师徒俩人微力薄,我除了算点命什么都不会,你除了能杀几个妖怪也什么都不会,能有什么办法?要你师祖师叔他们还在,也不至……”
顾修明说到这里收了声,顾时也跟着沉默了。
确实。
顾时想,他和顾修明两个孑然一身,钱没几个,朋友也没几个,除了彼此和这个破道观之外,就只剩下空空的口袋和两袖清风。
真遇上了什么大事,他们师徒两个被人弄死了都不够塞牙缝的。
顾时有些懊恼,他要是个什么牛逼哄哄的大妖怪就好了。
他要是个牛逼的大妖怪,也不至于像现在这么无力。
谢九思看着顾时垂着头,拿着手机一下一下的踢着马路牙子,他倒是听到了顾时和顾修明的对话,却不明白这师徒俩怎么突然就低落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