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医生只是毫无反应的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许迟脑子轰一声,想起了之前君夜说过的话,他颤声对爱德华道:“他们不是真的医生,他们根本就不会做手术…”
爱德华正在给李玟做紧急救援,防止他失血过多或者内脏流出来,听到许迟的话,他的手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冷静,沉着道:’我知道了,李伍,你去把手术床推过来,阿迟去找血库,这里是医院,只要有器材,我就能救他。”
许迟这才放心了一些,他知道爱德华会一点儿外科手术,也许真的能把李玟救回来。
许迟立刻就去找血库,一般来说,公立医院都会设有血库的,他往楼上找了一圈,却连血库的门都没摸到,他想开车去别的医院找找,却正好碰到爱德华急匆匆的从手术室出来,医疗手套上全是血。
他焦急道:“找到了?李玟失血太多了,这样下去撑不到下手术台。”
“这家医院好像没设置血库…”许迟往手术室里望了一眼,明亮的无影灯下那个人躺在手术床上,满身都是血,还在不断的往下滴落。
“没办法了。”爱德华立刻转头问李伍,“你哥是什么血型?你跟他是兄弟,应该血型一样吧?”
李伍颓然坐在长椅上,完全没有之前那股韧劲儿了。他把脸深深的埋在手心里,不知道冷汗还是眼泪顺着缝隙流出来,看起来万分的痛苦,整个人仿佛和他哥哥一样,陷入了死亡的阴影之中。
“他是O型,我是B型…”
血亲之间血型不同也很正常,爱德华刚想说话,就听李伍几乎崩溃的声音,“我们也不是亲兄弟…我要是他亲弟弟就好了,要是亲的就好了…”
爱德华一愣,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许迟脱了外套,撸起左胳膊的袖子,“抽我的血吧,我是O型。”
爱德华点头,然后拍了拍李伍的肩膀,沉声道:“没时间让你哭了,阿迟一个人不够,你现在立刻开车回公寓接安娜过来,她也是O型血,如果还有别人是,就都带过来,快!”
最后一个字咬定重音,李伍像是忽然被骂醒了似的,抬手狠狠的抹了抹脸上乱七八糟的水迹,拿了车钥匙转身奔向楼梯。
爱德华向许迟招了招手,“跟我来。”
坐在椅子上,粗而冰凉的采血针穿破手臂的皮肤,扎入静脉之中,许迟淡定的看着爱德华用医疗胶布把采血针固定,殷红的鲜血顺着透明管子慢慢流入采血袋中。
“普通人鲜血的安全范围就是400毫升,你觉得你能献多少?”
许迟嘿嘿笑了两声,半真半假的道:“我觉得我能献八百,怎么样,就照这个目标抽吧?”
爱德华抬手拍了许迟脑袋一巴掌,“胡闹。”
许迟立马装虚弱,“哎,别打别打,头晕,眼花了。”
爱德华却真的紧张起来,调整了一下针头的位置,“头晕?很难受吗?你本来体力就透支了,等着,我去给你拿瓶葡萄糖。”
“别。”许迟用右手拽住了爱德华的衣服,“别费事了,赶紧把血弄好,进去救人。”
爱德华无言的看着他,他注意到许迟的样子其实也挺狼狈的,那件灰尘仆仆的外套脱了之后,便露出了脖子上的掐痕和血印,胳膊上也有不少淤青。在他们赶到之前,许迟肯定和那个怪物周旋了很长时间,然而他却只字不提。
爱德华轻声道:“你偶尔也得为自己着想一下啊。”
他的音调太低了,许迟没听清,疑惑的嗯了一声。
爱德华叹了口气,“算了。”
很快血袋就鼓了起来,爱德华用止血胶布贴住针孔,拿着血袋往手术室走去。虽然现在临床严禁不经检验直接输血的行为,但这种紧要关头,也只能选择性的忽略那些风险了。
临进去之前,爱德华嘱咐许迟,“你自己找点儿吃的去,别剧烈运动,安娜会用采血器,等会儿让他们抽完血直接送进手术室。”
许迟站在窗边,看着窗外,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催促他赶紧走。
然而玻璃的反光无情的出卖了他,爱德华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许迟手指间的烟。他大步走过去,冷着脸一把夺过香烟和打火机,推开窗户利落的扔了出去。
爱德华拧着许迟的脸,恨铁不成钢,“你又从哪儿顺的打火机?内脏震伤好了吗?刚抽了血知道吗?你要气死我?身上还藏着什么,都交出来!”
“没有了,我保证这次真的没有了!”许迟被拧的脸上生疼,连忙把爱德华推出门外,“快去救人吧,赶紧去。”
连推带搡把人弄出去了,许迟才坐到椅子上,顺手拉开了旁边的抽屉——里边正好有值班护士剩下的半包夹心饼干。
他刚才撕开一个小包装,就见安娜和李伍两人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几秒后,查尔斯不紧不慢的出现在门口。
安娜一见许迟,就气昂昂的指着自己脑袋,“你看见有人高空抛物了没有?气死老娘了,刚跑到医院门口不知道哪儿飞来一个打火机,正好砸脑门上,疼死了!”
“……”许迟咳嗽了两声,“没看见,不知道,先抽血吧,人命要紧。”
查尔斯以前学过医,自己给自己消了毒,进手术室帮忙一起救人。
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林西西,这姑娘跑得慢,半分钟之后才追上来,她以前做过志愿者,学过基础的护理知识,便主动担当起了给安娜扎采血针的职责。
这个时候基本上没许迟的事儿了,能做的都尽量做了,尽人事听天命,李玟是死是活只能看老天开不开这个恩。
他推开门慢慢走到阳台上,有些疲惫的靠在栏杆上,低头看下面的夜景。
“好看吗?”
许迟余光只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他懒得扭头,淡淡的道:“黑漆漆一片,有什么好看的。”
常安镇往往一到晚上就万籁俱静了,小城里的人夜生活很平淡,放眼望去,几乎没有亮着的地方,只有昏暗的远方有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圆形影子,那是游乐场的摩天轮。
君夜牵起许迟的左手,拇指摸了摸他手臂上的止血胶布,别有深意的问:“你对别人总是这么慷慨吗?”
许迟莫名其妙的瞥了他一眼,“献血而已,又不是捐肾,算什么慷慨?”
君夜没有和他争论,只是垂着眼帘望着那块浅褐色的止血胶布,“我不喜欢你把自己的东西给别人。”
许迟冷笑,“你算什么东西,太平洋的警察吗,管这么宽?”
“……”君夜无奈的叹息一声,那眼神非常温柔又略带责备,就像家长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小孩,他轻声道:“你会后悔的。”
“后悔个屁,见死不救我才会后悔。”许迟趴在栏杆上,手指间把玩着刚才从值班室顺来的小饼干,“刚才我问过查尔斯了,那小孩还活着,也就是说,这局是我赢了吧?”
君夜笑了笑,“是的。”
“那提示呢?关于你那个混蛋名字的提示。”
“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君夜意味深长的望着他,湛蓝色的眼眸深不可测。
许迟一愣,手里的小饼干从指间滑落,掉到了地上。
他深深的皱起眉,不耐烦的道:“别耍我,你什么时候说了?”
“我想我已经说过三次了。”君夜故意凑近他,快速的亲了亲他的唇角,笑道:“那三个受害者的身份,就是我给你的提示。”
许迟懵然的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清清楚楚的写了‘不明所以’这四个大字。他迟疑了一下,艰难问道:“受害者的身份?”
君夜笑而不语。
“受害者的身份…十岁左右的男孩?江岚路…”许迟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苍白起来,眼睛慢慢的睁大,脑海中某段记忆忽然浮现在脑海之中,与面前这张完美而英俊的脸重合起来。
其实这些记忆一直存在于许迟的脑海中,而且他也记得很清楚。然而这件事情平淡无奇,就像普普通通的出了次任务,去国外旅游一般,虽然记得,但不会刻意想起。
而且许迟也根本无法把那段记忆和眼前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许迟不禁向前走了一步,习惯性的抓住君夜的衣襟,颤抖的道:“…那个人,不会是你吧?”
……
病房内,李玟脸上戴着氧气面罩,双眼紧闭,昏迷不醒的躺在床上,旁边的心电监护仪上的心跳虽然比较缓慢,但还算稳定。
爱德华在旁边洗手,洗手液搓了一遍又一遍,满手的白色泡沫。其实对他来说,虽然戴着手套,但是要在血里呼啦的肚子里摸来摸去还要缝针,其实也挺不容易的。
他一边洗手一边安慰李伍,“只要伤口不感染,那就没什么大事了,幸亏不是贯穿伤,只是皮肉被划开了,没怎么伤到内脏。”
要是内脏出了问题,他这个业余外科医生可就真没办法了。
病房气氛十分凝重,爱德华故作轻松道:“所以说腹肌还是有点儿用的,对吧,哈哈…”
“……”
活跃气氛失败的爱德华医生静默了片刻,只好又找了其他话题,“你说你跟李玟不是亲兄弟,那是怎么回事?”
坐在一旁的陈安娜立刻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李伍眼睛看着床上的人,低声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个在二十多年前非常常见的弃婴。”
“我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刚出生就被扔在了垃圾堆里,那时候还是冬天。也赶巧我哥…嗯,那时候他三岁多,一个人跑到村口来玩,正好我就在那时候哭了一声,我哥听见了,把我从垃圾堆里挖了出来,跌跌撞撞的抱回了家里。”
“我妈是个善人,虽然家里情况不大好,但还是把我留下了,这些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毕竟小时候的记忆谁也记不清了。”
爱德华有些无言。
从这一点来看,李伍和许迟的身世挺像的,不过许迟爸妈还算有点儿良心,知道把孩子扔孤儿院,李伍这个直接大冬天里扔在垃圾堆,是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吧?
“是我哥把我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所以我这辈子就是为他而活的。”李伍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望着床上那人苍白的脸,“但是到头来,居然还要他来保护我。”
爱德华按了按他的肩膀,沉声道:“别做无用的自责,有什么话,等李玟醒了,你们两兄弟再慢慢说吧。”
第三十九章 八年前
“那个人…真的是你?”
许迟不可置信的盯着君夜,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找出一丝破绽,然而君夜面无波澜,眼里含着一丝笑意,伸手捏住了许迟的下巴,暧昧的靠近,“看来你想起一点了?”
其实这不算是想起,因为许迟根本就没忘记,他只是无法把这两件事情联系起来而已。
江岚路与十岁左右的男孩,当这两个提示凑到一起的时候,记忆的齿轮才发生变化,向另一个方向转去。
这件事情发生在八年前,许迟二十一岁的时候。
那时候也是个秋天,大概是九月的时候,许迟在一次任务中了两枪,一枪在腹部,一枪在左肩,然后就被爱德华踹回常安镇,养伤加休假。
二十一岁的许迟性格比现在还冲,被强制休假的他心里非常不高兴,但是又不敢直接抗议爱德华的决定,毕竟他面对爱德华的时候一向比较怂。
许迟拽着他的行李箱,从客运站出来,黑着脸往公寓走——常安镇没有机场,他是在隔壁城市下了飞机,又转车过来,路途艰辛,心情不爽。
经过江岚路的时候他打算去对面美食街买个晚饭带回去,然后就看见狭窄的小道里边,两个十七八岁的地痞围着一个男孩在勒索。
许迟随意的瞥了一眼,本来没打算搭理的,不过他一下子就被那男孩的外貌给吸引了。
这小孩长相实在是太漂亮了,原谅许迟没什么文化,当时就是觉得小孩皮肤特白,柔软的短发黑如鸦羽,跟白雪公主似的。
他大概十一二岁,眼睛是宝石一般的蓝色,五官也非常精致好看,像是混血儿。
两个地痞流氓都身材高大,长得非常凶狠,感觉一瞪眼就能吃小孩似的,他们明显是看男孩穿得好,以为他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想抢点儿钱。
许迟不远不近的看着,忽然觉得男孩的表情不太对,因为他没有任何害怕或恐慌的意思,就那么淡淡的看着这俩地痞,甚至有一种科学家观察小白鼠的感觉。
许迟一阵烦躁,再加上他被这几个人挡着路也过不去,再过十分钟他特喜欢的那家煎饼店就要关门了。
好狗还知道不挡道呢。
于是许迟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左边那位的衣领,肩部发力,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把人摔了出去。虽然牵引得枪伤有点痛,但不碍事儿。
另一个吓傻了,从后腰掏出弹簧刀来,狐假虎威的胡乱挥舞,色厉内荏的大喊:“你你你他妈谁啊!”
许迟冷笑,“你爷爷。”
说完一脚踢飞弹簧刀,用相同的招数把他摔了出去。这兄弟重重的砸在地上,与他同伙并排躺着,相映成趣。
许迟弯腰捡起弹簧刀,顺手放自己兜里,低头看了小孩一眼。
男孩身上倒是没什么伤,衣服也干干净净的,看起来没吃亏。
不过……
许迟微微皱眉,他的本能让他感觉这小孩不对劲,他虽然垂着眼帘,然而周身都是高高在上的气场,有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