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了一声,看着怀中的重归:“若是找不回来,我这副皮囊又能陪他多久呢?”
丞相看着两人的样子,知道有他们两个人,殿下和胡玄殿下才能平安回来,他将堵在心里良久的话说了出来:“听重归刚刚说过,你们二人都曾丢失过一段记忆,不知道是不是和二百年前有关?”
宫无念抬眸:“确实如此。”
“那就不光是你们二人不记得,二百年前确实有一段时间十分模糊,若想记起这段记忆,老朽也许有一个办法。”
宫无念眼前一亮,“丞相且说。”
丞相嘴张了张,正要开口,没想到却被门外从远处传过来的声音打断了:“重归!我们找到药了!”
正是前去龙宫密室找灵药的敖风和胡玄,胡玄高喊着,蹦蹦跳跳跑了进来,还未进屋,他就看到了躺在宫无念怀中的重归,不禁更加快脚步跑了进来。
“重归怎么了?”
“宫无念,你们两个怎么回事?怎么你刚醒,重归又晕了?”
胡玄心急重归的状况,蹲在一旁,丞相忙接过了敖风手中的药物,两人几乎把密室里所有的灵药都拿来了一份,丞相一一看来,先拿起了其中一个玉质的瓶子,拔开塞子闻了闻,就将瓶子递给了宫无念:“先让重归把这个吃了。”
宫无念接过倒了两粒在手中,一遍轻轻托起重归,一边问:“这是什么药?”
丞相解释说:“这是强化经脉的药物,有了这个药,重归应当能再坚持一顿时间。”
宫无念将药给重归喂了下去。
第93章 他好像忘了
重归迷蒙正要睁开眼的时候,正听到胡玄的声音:“不能说的。”
不能说?什么不能说?
他微微蹙起眉,想要把眼睛睁开,却怎么用力都没办法做到。只能半醒半睡间听着他们的声音。
他听到师父说:“为何?我记得在那龙脉的时候,敖风曾将那段记忆讲给那位前辈。现在重归这样,我只有将希望寄托于那段记忆中。”
胡玄叹了口气:“宫无念,你真是关心则乱。当时我们两个和你们又不在一处,你即便看到那份记忆,又有什么用,照样还是看不到重归身上的因果。”
说到这里,胡玄似乎有些苦恼:“而且,不是我们两个不愿说,是不能说。”
“不能说?”
“对。不信你听着,”胡玄说着,似乎酝酿了一下,只说了两个字:“当年……”
可就在他说出这两个字的那一刹那,丞相府开始剧烈震荡,紧接着他们发现不是丞相府在震,而是整个东海在震,海底尚且如此,海面上恐怕更是浪涛汹涌。
重归感觉到师父快步走了过来,护住他。
胡玄不出声来,过了一会儿,这震荡又慢慢平息了下来。
宫无念就坐在重归一旁,握住了他的一只手。
胡玄叹了口气:“不可说,不可说啊。当年之事,已成禁忌。知情者唯独剩下我们四人。人族、妖族、东海水族和龙族,都已经将那一段记忆忘了。如今你和重归一身凡人皮囊,已算入世,与凡人无异,自然也不会记起。”
“至于龙脉之中的那位老前辈,他估计早已踏出六合之外,这禁忌当然也就与他无干。”
宫无念握着重归冰冷的手,想要将自己手上的温度渡给他,殊不知他自己的手也是同样的冰凉:“所以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
“是。契机未到,想说也不能说。”
丞相在一旁,忍不住开口道:“二百年前,殿下与胡玄殿下离开东海,也与这段不能说的往事有关?”
敖风沉声:“是。”
丞相又问:“龙族上下数百位龙神一夕之间踪迹全无,也与此事有关?”
“是。”
丞相一时有些怔忪,他喃喃道:“到底什么样的事,需要牺牲这么多,甚至不能留下一点痕迹……”
他犹自陷入了沉思,又很快惊醒过来,问敖风:“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如世镜?”
这名字初听上去十分陌生,可是又隐隐让敖风感到一丝抓不住的熟悉,他思索良久,突然灵光一现:“难道是父王……”
丞相道:“正是,先王曾经在您幼时提起过一次,您可能记忆不太深了。先王几千年前曾经对我说起过,说如世镜是方外之物,可以照见过去与未来,万年前偶然落于东海,将来或许会有大用处。”
“我想,如果用它的话,会否能知道二百年前那一段完整的过往?”
敖风皱眉:“可是,这如世镜去哪里寻,父亲当初对我只是一句带过。”
丞相轻咳了两声:“不用去寻,它就是除恶岛。”
“什么?”“除恶岛上从不生草木,那是因为整座岛本身是石质的,是从天而降,巨石下落时不知是何缘故被劈了一刀,一整块巨石上横切一刀取一半落在了东海,从此就成了除恶岛。而切面,就是如世镜。”
胡玄斜靠着敖风,认真听完:“丞相,我怎么感觉像个故事一样。若是这样巨石劈了一半成了有进无出的除恶岛,那另一半呢?而且若真如此,相比当初必然天生异象,有典籍记载,为何从未听说过。”
丞相摇摇头:“先王预兆之力极强,偶尔说起未来之事,总是确定无疑,只有那次提起如世镜,他显得有些迟缓犹豫,为此我记得很深刻,绝不会记错他说的话。”
敖风自然清楚父亲当年的能力,即便龙族位列神族,但是能够窥透今古的龙神到今天也唯有父亲一个,也许正是因为如此,父亲身体孱弱,寿命和其他龙神相比也异常短暂,就像上天也怕父亲说破什么,急急忙忙收走了他的性命。
当年父亲与丞相关系甚笃,父亲死后,丞相伤怀了很久。如今想想,大约也是那之后,丞相的名字就不见了。
就好像被刻意抹除了一般,年幼时每次敖风要张口叫他时,总觉得他该叫的不是丞相,而是别的什么更亲切的名字,可是出了声,又只剩下丞相二字。
“如此,那也正好。”胡玄说:“反正,这除恶岛是必须要去一趟的。”
重归感觉身体终于慢慢恢复了掌控,他微微动了动,便听到宫无念叫他:“重归?”
重归的眼皮微微眨了眨,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从一片模糊到慢慢清晰起来,“师,师父……”他被宫无念扶着慢慢坐起身来。
敖风被靠着的肩膀也骤然一空。
原来是胡玄见他醒,连忙跑了过去:“可算是醒了。”
宫无念扶着重归的一只手,胡玄便拉起重归另外一只手,还说:“呼,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我给你暖暖。”
宫无念看了他一眼,胡玄马上瞪了回去:“你看我干什么?准你握着重归的手,就不准我握着?”
宫无念无奈道:“你老跟我争什么?”
“我最最心疼的小白菜让你拱了,还不准我不乐意了?”
哪想这句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了,一时竟把胡玄整得有些不会了。
丞相此时更不会了,他满脸茫然,他是真的当两人是亲师徒来的,实在没想到原来事情是这个走向,难怪两人看上去比一般师徒要更加亲厚。
胡玄则原本瞪着的眼睛里还有没褪去的几分凶,此时又染上了几分茫然,下意识回头望了敖风一眼,又回头看重归:“怎,怎么了?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却看见红顺着重归的脖子往上爬,爬满了他整张脸,重归后背靠着宫无念,里面的手还被宫无念抓在手里,一时浑身上下都感觉到不自在:“你,你说什么胡玄?这是我师父啊。”
这下胡玄脸上的茫然之色更深了,他摸了摸重归的额头:“你说什么呢重归,那黑气是不是伤到你的识海了?你明明……”
“胡玄。”宫无念打断了胡玄的话,他的声音一贯温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宫无念轻轻扶着重归,让他靠在床一边,丞相不愧是活了上万年,此时立刻反应了过来:“如今重归刚醒,还需静养。老朽精通医理,就让老朽留在这里先照顾重归吧。”
宫无念温笑:“那就有劳丞相照顾片刻。”
说着宫无念柔声对重归说:“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师父……”
站起身的那一刻,宫无念竟然觉得眼前黑了一刻,这让他脚步停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朝着门外走去,走前看了胡玄一眼,意思很明显,让他跟着出去。
踏出门又走了几步,宫无念实在忍不住,低低咳了几声。
有些一直被他刻意忽略掉的东西,终究还是被摆到了明面上。
胡玄很快找了个借口脱身,一块儿跟出来的还有敖风。胡玄大步走到了宫无念身边,第一句话就问他:“怎么回事?”
宫无念沉默着又把两人带远了一点,确定重归听不到一点声音才开口:“就是现在这样。”
“什么叫就是现在这样?”胡玄有些着急:“你们不是都……”说到这里,他注意到宫无念垂下的眼睛还有嘴角淡下去的笑容,一时没往下说,直接问:“重归怎么看着懵懵懂懂的?”
敖风坐在宫无念一边,也皱眉问道:“他不是恢复了一部分记忆吗?”
这丞相府萧瑟极了,宫无念沉默着,终于说出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好像忘了。”
刚刚知道重归的记忆开始恢复,他不知心里有多开心。可是渐渐地,宫无念开始发现不对了,重归对他很亲昵,他也明确能知道,自己对于重归来说是极重要的人。
可是和过去不一样。
这么多日,宫无念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到头来还是得承认。
……重归好像忘了,曾心悦他。
作者有话说:
我来了我来了
第94章 顺其自然
“忘……忘了?”胡玄有些发愣。
怎么会……忘了呢?
明明两个人当初那样好。
“你的意思是,他记得你是他的师父,却忘了你们两个的感情?”敖风问。
“是。”
“那你打算怎么办?”
宫无念又沉默了,他脸上总是多少带着些笑意,好像一直是温和亲切的。可是此刻那笑像是撑不住了,他的嘴角缓缓平下来。
眼中浮现出一丝茫然。
他可以不在意自己本相离体,可以不在意神力消弭,可是一想到重归不再喜欢他,他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很难……不在意啊。
静了许久。
“顺其自然吧。”宫无念起身,对胡玄说:“你不要在重归面前乱说,知道吗?”
“他心性单纯,你贸然让他知道,他只会觉得对我有僭越之意,愈发疏远我。”
胡玄从前一向喜欢跟宫无念对着干,因为重归实在合他眼缘,所以即便知道宫无念曾是云十洲上的神,知道宫无念是真心爱护重归,他照样看他不顺眼,照样担心重归那个单纯固执的傻石头精受委屈。
可是今天看着这样的宫无念,胡玄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了。
“哦……我知道了。”胡玄微微呼出一口气。
“嗯。”宫无念转身朝屋内走去,再开口,他已经不复刚才的萧索,对二人说:“我和重归现在可娇贵得很,你们两个趁现在还有时间,赶紧休息休息吧。对敖宵那厮速战速决,还需要你们两个出力,之后咱们便去除恶岛。”
说完,人已经进屋了。
屋里面丞相一见宫无念,立刻既有眼色地从床边弹了起来,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夸张了些,掩嘴咳了几声,“我去给重归熬一副汤药。”
说完就脚底抹油,溜了。
走的时候还顺手带上了门。
“砰”一声,屋里面就剩下宫无念合重归两个人。
重归脑子里不禁想起胡玄刚刚说的那两句话,脸又有些发热,他后背挺得笔直,却连抬头都不敢,就盯着宫无念身前的影子。
师父可真高,即便他没抬起头,可是依旧能感受到那种因为视线从高处落下而带来的轻微压迫感,师父的衣袍是黑色的,和他体内的黑气明明是一种颜色,可是却让他感觉那样不同。
师父身上的黑色是轻盈的,无暇的。
重归又想起宴会之后他受到敖宵的影响,控制不住体内的黑气,在他慌乱又害怕的时候,那个温热的怀抱,他听到……师父救你。
重归的脑海里一团乱,控制不住地想一些有的没的,以至于一直沉默。
屋内寂静蔓延开。
“怎么不肯叫我。”
重归怎么会不肯,“……师父。”
宫无念这才迈开步,缓缓走到了床边,坐下。
重归不得不抬起头,看向宫无念。
他大概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样子,脸微微泛着红,一双黑眸泛着亮光,又露出些局促来。
宫无念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笑着问:“怎么了,被胡玄吓着了?”
“没有。”重归摇了摇头。
“没有,”宫无念挑眉,身子压低了低对上重归垂下的眼睛,“没有,怎么都不看师父的眼睛?”
重归眉头微微蹙了蹙,像是不想承认自己因为胡玄那一句话心乱,固执抬起头对上宫无念的眼睛:“我没有。”
重归抿了抿嘴,“胡玄一向爱乱说话,我知道。”
“知道就好。”宫无念笑出了声,拍了拍他:“等除掉敖宵,我们就去除恶岛找如世镜,到时候师父一定会找到救你的办法,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