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宫无念微微有些发愣,竟是重归在叫自己。
宫无念明明还没有说话,却听到自己张口出声了:“怎么了,乖徒儿?”
“北边的恶灵已尽数剿灭,我们接下来往哪边走?”
那妖冶美艳的男人一把勾住了重归的肩膀:“你自然是跟着我往西走。”
重归被揽着,可一双明亮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看着宫无念:“我跟着师父走。”
那男人嗤了一声,松开了他,斜着眼看宫无念:“宫无念,你快看看你的小情人,一步也不肯离开你。你就得意吧。”
宫无念看到自己一把将重归揽进怀里,挑眉道:“徒弟随师父,天经地义,哪有跟着你的道理。我还怕你把我的乖徒儿带坏了。”
“重归是我兄弟,我怎么会带坏他。要说带坏也是你把我兄弟带坏了!好好一块儿纯洁无瑕的石头,你非要他沾染七情六欲!”男人气哼哼地说。那金瞳男人一把扯住了这男人竖起的狐狸耳朵,把他扯到了自己身边。
金瞳男人看着宫无念,冷声道:“我们往西走,咱们南边汇合。”
宫无念听到自己说:“龙王,珍重。”
龙王。
龙王敖风。
宫无念竟一瞬间记起了他的名字。
被揪着耳朵的男人不服气:“我呢?光他珍重,我就不用珍重了啊?”
宫无念笑着说:“你也珍重。”
“我才不要你说,我要重归跟我说。”他不依不饶。
重归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正要开口,没想到敖风又扯了扯男人的耳朵:“胡玄,别闹了。”
说着,直接身一闪,直飞而上,敖风化身成玄鳞巨龙,盘旋天际,胡玄就坐在他的脊背之上,抓着龙角冲着山巅之上的宫无念和重归摆了摆手。
“重归,想我了就来找我啊!”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敖风飞得极快,胡玄的声音顺着风遥遥传了过来:
“大家都好好的,再见面的时候……”
后面,便听不真切了。
重归看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目光中满满的不舍,眼里隐隐闪过泪光。
宫无念揽着重归的肩膀,另一只手抬起袖子,给他擦了擦眼泪:“好了,不哭了。又不是不见面了。”
“嗯。”重归点了点头。
“咱们走吧。”宫无念揽着重归的手下移,搂住了他的腰,飞身跃下山巅,朝着东边而去。
画面一转,两人不知到了东边的哪座城池之中。
到处一片狼藉,城民的尸体横七竖八在大街上,暗红色的血迹染红了一条街,房屋倾倒,巨大的爪印留下焦黑的痕迹。空中的黑气浓稠如实质,几乎要遮蔽整片天空。
嘈杂的恶语声布满了整个天空,人们不光被这黑气所杀,也自相残杀。
宫无念和重归令城中尚活着的城民士兵昏迷,又把他们都聚集到了一起,为其设下结界。
紧接着,两人立于长街之上,抵背相依,将漫天的黑气打散,让他们灰飞烟灭。这一清理,便是一天一夜的时间过去,直到日升日落,日又再升起时,城里终于彻底静寂下来。
等到两人解开结界,去除人们身上的昏睡咒。
便隐去身形躲到了一边。
凡人幽幽醒来,目光中尚待着未散去的惊恐,仿佛还没有从梦魇中醒来。
不知是谁,低低哭出了声,感染了旁人,哭声越来越大,悲泣声染遍了整座城,他们的眼中麻木而绝望。
他们从街上的尸体中,找到了自己的父母、兄弟,找到自己的丈夫、妻子、孩子,找到自己的至交好友,这些人僵硬地躺在地上,永远不会再睁开眼睛。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有没有人,救救他们,救救他们啊!”
重归眼眶通红,眼中满是悲悯,直愣愣地看着街上的人,紧紧抿着嘴,抓着宫无念的衣袖。
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很快遮住了日光。
“啪嗒、啪嗒”
雨一滴一滴砸在了地上,仿佛上天也为这人间地狱感到悲伤。
雨冲开了长街之上凝固的血,砸在人的身上,每一滴雨落下,都更让人不堪重负。
宫无念长长叹了声气:“走吧。”
东边,还有更多、更多的人等着他们。
……
宫无念沉在这梦魇之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重归将宫无念扶到了床上,一时间有些无措。
他为宫无念探脉,然而宫无念脉沉如同深潭,他如今的微末道行根本探不出什么。
重归急得:“师祖,等我叫人来。”
他以极快的身形飞出殿外,到主殿中,找到风王。
跟他说明了师祖昏迷的情况,风王当即赶了过来,连申岚一同他几个兄长也一同来了。
风王坐在床边,看着宫无念面色惨败,一时大惊,不知道短短一会儿工夫人怎么成了这样。他伸手搭在了宫无念的脉上。
手如同烫了一下,大惊。
重归焦急:“风王,我师祖他怎么了?”
风王有些不可置信搭在宫无念的脉上,再探。
他沉吟片刻,转身对自己的几个儿子说:“你们先出去。”
申岚犹豫着看着父亲,没想到父亲拍了拍他的肩:“你也先出去。”
申岚点了点头,拍了拍重归的肩膀,才随着自己的几位兄长出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了。
风王站起身,有些郑重地问重归:“小兄弟,能否告知,你这师祖是何许人?”
重归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如实道:“烂柯山开宗尊者,我的师祖。”
“我自然知道他是烂柯山的师祖,我是说,他有没有什么别的身份?”
重归眼中的焦急神色愈发浓烈:“我不知道,师祖他到底怎么了?”
“你师祖他……体内有封印。”风王脸色严峻:“这封印是他自己设下的,他体内有一股极为强悍的力量,这封印正是为了封住这股力量设下,现在那股力量在往外溢出,可是他的身体……如今承受不了这样的力量。”
风王,想了想继续道:“这情况应该不是今日一蹴而就,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你师父都在受这力量外溢的折磨。”
“什么?!”重归惊到,“那该如何是好?”
风王无奈地摇摇头:“不光是这股力量强悍,就连这封印也非同一般,我从未见过。”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他能恢复意识,重新置下封印。”
第44章 死契
风王一句话,让重归的血都凉了一凉。
他知道风王有心无力,便不强人所难,只说了一声多谢,便坐在床边守着宫无念。
风王看他一脸忧虑,也不再打扰,只是深深看了躺在床上的宫无念一眼,便悄无声息退出了房间。
门外申岚和几位哥哥候着,看见风王出来,他忙问:“师祖怎么样了?”
风王摇了摇头没有多说,只是带着他们几人离开了,直到回了大殿,他叫老三老四几个等在外面,独自把申岚叫了进去。
申岚不解:“怎么了父亲?”
风王张口,想要再仔细问问宫无念的来历,可转念一想,那重归看着与宫无念更亲厚些,连他都一脸茫茫然,问老幺的话他更说不上个一二。只得换了个问法:“你们来这妖川的一路上,可曾经历什么事?”
按说那封印异常坚固繁杂,虽年头旧有一丝一毫的缺漏,却也不会成今天的局面,除非是路上曾经遇到过什么厉害人物,伤了元气,才导致那封印不济。
父亲问话,况且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情,申岚当即道来:“下了烂柯山后,我们先到了月州府,却恰逢哪里有邪祟作乱,后来师祖察觉到背后是鬼侯在捣鬼,就带着我们几人下了地府,入了鬼域,找到了那鬼侯。师祖让我们几个守在门外不许我们进去,自己独自一人在里面对付鬼侯,将那鬼侯擒获后,我们便到了妖川。”
申岚想了想还是将蓬山一段隐去,毕竟两家一向不交好,蓬山又是状况百出,说出来也是麻烦。
风王听到他后半句时已然大骇,微微睁大双目:“你们……入了地府?”
但凡有人听到这句,大抵都会感到吃惊。当时自己要入地府的时候,和父亲是差不多的神情。申岚点了点头:“正是以生身入地府,不知道师祖用了什么神通,我们在一个暗巷之中,他徒手便划出一个结界来,等我们进去了,也就到了那地府里面。”
申岚想了想,又说:“不光如此,我看师祖和鬼王似乎有些旧日交情,师祖从鬼王那里要了令来,我们这才下了鬼域,在那里拿了鬼侯。”
风王一听更是心惊,鬼侯是何许人,竟然说拿就拿了,想想宫无念若是真有什么机会大打出手,那定是和鬼侯出了手。
风王垂眸沉吟,久久不语。
以生身入地府之能,简直是当世罕有。更遑论竟然还能擒住鬼侯。
二三百年前鬼侯的恶名谁不知晓?后来突然销声匿迹,近几年又活泛开来,妖川对于鬼侯所做的一些事也有所耳闻,没想到竟有人能制住他。
风王思索着思索着,眼一沉,对申岚说:“去将你几个哥哥叫来。”
申岚茫然不知父亲要做什么,只得照做。
等到他和几个哥哥来了,风王说:“老三,你去将神枝草拿来。”
几位哥哥就连申岚都是大惊,神枝草乃是风族圣物,一直封在宝库最深处,当年风族被别族攻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觊觎这神枝草的缘故,没想到父亲今日竟要用它。
老三应了一声,迅速朝着宝库而去。
老四惊疑道:“父亲,你这是……”
风王叹了口气:“这神枝草本是神物,我风族无福消受,物尽其用,若能帮到那尊者一些,才是正途。”
“可是……”老五有些犹豫:“当初为了保住这圣物,不知多少族民惨死,就连长姐,若不是护着这神枝草的时候受了重伤,后来带着老幺逃跑,又怎会……”
他一席话登时让大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重。
一提起申青月,风王就像是老了几岁,他又长叹了一声:“也许当日之因,恰是今日之果。这神枝草正是为这烂柯山的师祖来的,只不过是暂存在了我风族,现在是该拿出来的时候了。”
他将几个儿子一一看过来,才说:“自妖川内乱之后,这短短百年的平息也不过是表面平静,其背后是深滩暗涌。若再起了祸端,我们风族争不起。”说着他的眼眶不禁又红了:“我也不想再失去你们任何一个。”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才又说道:“这位烂柯山来的尊者,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物。岚儿,”他看向申岚。
申岚抬头,风王又说:“你们来这里之前,还到过蓬山吧?”
申岚有些吃惊:“父亲,你怎么知道。”
风王摆了摆手:“你那朋友里一位,我一靠近他,便闻见了一股腥味。倒也不怪他自己,那是蓬山待久了的缘故。当年玄城自作聪明,反招来祸事……”说道这里,风王似乎不欲细说,又转回刚才的话题:“这位尊者看起来对妖族颇多了解,去了蓬山,见了玄城,竟还来了风族。他下一步要去哪?”
“去胡府,狐族本宗。”申岚如实说。
风王微微点了点头:“那就是了。他来了这里,即便来时无意,可是此时不去,就是铁了心要做那个搅动浑水的人了。”
申岚被父亲说得云里雾里,不知道父亲到底想要讲什么。
风王沉声:“总之,我们能帮多少是多少,万不可让他栽倒在这一劫上。”
那边,宫无念的房间里。
重归眼睛都不敢动一下,仔仔细细地盯着宫无念。但凡宫无念有一点动静,他就叫一声师祖,希望师祖能听到他讲话,快快醒转过来。
师祖体温时高时低,呼吸时缓时急,虚汗将衣衫尽数打湿了,重归的心跟着一颤一颤的。
师祖平常一副不正经的样子,此时嘴唇却紧紧抿在一起,一声也不肯出。
遥想起初见师祖的时候,他的恣意风流,再看看想在的惨淡模样,重归急得都有些想哭了。
虽然风王说过,只能等到宫无念自己醒过来,此事才有转机。但是叫重归看着宫无念这么痛苦,他怎么看得下去?
他下定了主意,半托着师祖坐了起来,帮师祖把碎发理了理,自己也脱了靴子坐在了宫无念对面。
重归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藏经阁中阅典无数,多么偏门的法术他都看到过,其中有一种血祭之法,是将一人身上的痛苦,往另一人身上引。此乃死契,一旦画成,从此之后,宫无念身上所遭受的痛苦都会引渡到重归身上。
他知道冒用此术,师祖若是醒过来定然会责备他,但是现在他只想着师祖身上的痛苦少一分,醒过来的机会便多了一分。
因此,重归毫不犹豫咬破了指尖,另一手施法,血滴浮在空中,重归先是画出了阵形的轮廓,又将宫无念的手握起,咬破了他的指尖,借用宫无念的血完成了剩下一半阵。
阵一成,他抬起宫无念的双手与他两掌相对,重归缓缓闭上了双目。
他的心渐渐定下来,五感远走,摒弃了外物,一心一意等着阵式运转起来。
却全然不知道,阵式运转起来的那一刻,刺目的金光从两人身上冲天而上,刺破了屋顶,刺穿了王宫的结界,刺穿了风族的结界,又刺破了……妖川的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