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宫无念声音提高一度:“还有什么?”
玄城一把年纪,急得眼角都要开始泛红了:“我怕身体正常的族人随着时间推移也会受到影响,便也将诛邪丹分给他们,半年一服。”
沉默半晌。
“嚯。”宫无念将瓶子随手扔在了一边的桌子上,看着玄城,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忍:“你到底有多少百毒丹?”
“……那妖医说要长期服用,便将药方也给了我。“
宫无念一时失语。
玄城一瞬间仿佛苍老了许多,终于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身体晃了晃,被快步走过来的玄英托住:“父亲!”他双目已经有了泪光,看向宫无念:“尊者,求您想想办法,救救他们吧!”
宫无念沉吟半晌。
“龙王神力留后再说,目前要紧的,是抽出他们体内的毒。若只是排毒,本非难事,只因又受到龙王神力所扰,他们的灵脉已与常人不同,加之服毒时间太长,毒与灵脉相融。贸然抽出,必定爆体而亡。”
宫无念接着道:“不过既然杏林妖医下毒在先,便生了因果。若能将那妖医巡回,此事或许还有转机。”他又重复了一遍:“只是或许。”
玄城眼中已有了绝望之色,他重重咳了几声,才沉沉开口:“杏林妖医想来以面具示人,谷内医者众多,怕是想寻也没处寻了。”
宫无念挑眉:“你连他的腰牌都没瞧?”
那是唯一能辨别杏林谷妖医身份的物什。
“这……”玄城面露难色,“当时情况危急,有不少族人陷入昏迷,我们碰到那游医时,他也是刚从另一族出来,听说腰牌被那族中幼子玩闹时弄丢了。我们见他身穿杏林谷的衣袍,拿着杏林谷的药箱,便不疑有他,直接将他带了回来。”
对于玄城这一番说辞,宫无念顿了顿,最终也只得轻叹了声气:“你可真是会给我出难题。”
“那妖医从哪一族来的,这你总知道吧?”
“狐族,他从本宗胡府来。”
重归抬眼。
“胡府?”宫无念轻笑一声,“昨夜听禅传信,说是狐王大寿,听闻我出关便将拜帖送到了烂柯山。本来是不愿去,现在看来当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看了看躺在地上半百之数的黑甲侍卫:“我已暂时稳住了他们的灵脉,先找个妥当的地方安置他们。一切等我从狐族回来再说。”
玄城连忙撑着身子说是,又有些疑惑地问:“尊者此去是找那妖医?可那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狐族与杏林谷又走得颇近,来往不少,怕是难查。”
宫无念静静看了他一眼,笑道:“万事万物,皆是因果。既然你这里的因果断了,我便只能去别处寻因果。”
“族主,虽然你殚精竭虑多年,但是有句难听话我还是要讲。这因果乃是天道,我已从你这里——看到了亡族之相。”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个月,小菜鸡要继续努力码文!
第35章 睡觉
宫无念这一句话,让玄城心中死灰一片。
想起从父亲手中接过蓬山,那已经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当时的蓬山,当时的妖川,并不是如今的样子……
……
宫无念知会了莫听禅,后者两天之内会派人将拜帖送到。狐王寿宴还有七天,这期间他们便在蓬山后面的停云殿歇下。忙碌了一天,宫无念已然有些疲惫了,带着重归去了停云阁,而申岚犹豫了犹豫,留下来陪在玄英身边。
看到玄英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中实在不忍。
说回住所,既然已到此处,宫无念和重归便没了住在一间屋子的道理。宫无念看着重归叹了好大口气,颇有些哀怨地走进了房间。
看这模样,估计没人会认为两人只有一墙之隔。
重归摇了摇头,也回到了房间里。
他背身关上门,靠着门有些出神。他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有机会去胡府,届时他必须要去找到阿玄,把他带走。
这样想着,重归突兀觉得有些冷,身体微微颤了颤。他蹙眉看了看房间四周。蓬山在妖谱中乃是大族,没想到背后却有这么多不能言说的苦楚,也许是他比较敏感的缘故,在这里才没呆多久,他就已经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他轻轻呼了口气,抬步走向床边,心中暗想这几日的时光不能虚度,他要抓紧修炼。
不知何故,一种淡淡的不安笼罩在他的心头,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在那之前,他要抓紧一切机会提升自己的实力,至少──不能给师祖拖后腿。
重归盘腿坐在床上,清空了脑中杂念,数息之后很快入了定。
另一边,玄英将父亲送回内殿休息后,又将一众侍卫安排妥当,才闲下来,愣愣坐在大殿内。
看着满桌子的佳肴美酒,眼里只有不尽的迷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只是出门一趟,为什么回来之后所有的事情都变了。
黑甲侍卫明明是父亲自己精心挑选的……
族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族人身体有恙?父亲又怎么会……?
玄英只感觉头锥凿一般疼,他双手撑着额头,始终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一样。
申岚无声站在门一边,静静看着他。
妖川内乱时风族险些灭族,他理解那种迷茫和无力。
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是多余的。
想起他因为风族落选,甚至认为妖族内乱与蓬山有关而一路上对玄英心怀怨怼,他已是十分后悔,两人毕竟并肩作战过,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在他身边。
两人一坐一立,就这样静了许久,直到天色都暗下来一些的时候,玄英终于动了动。
他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申岚:“……你还要在那站多久?进来吧。”
申岚挠了挠头:“哦。”
他走到玄英一边坐下。
玄英口中干涩,拿起桌边的酒壶倒酒,一饮而尽。申岚摸了摸有些干瘪的肚子,也拾起筷子打扫一桌子的残羹冷饭。
玄英叹了口气:“饭都凉了,你就这么吃?”
“凉了也能吃。”申岚口齿不清回了他一句。
两人坐在一起,一个喝酒一个吃饭,互不干扰。
又过了一会儿,玄英看着他开口问:“你是妖族,对吗?”
申岚狼吞虎咽的速度慢了一些,他没有否认,含糊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最终想通,就是在鬼域的时候。”玄英又喝了一杯酒:“见你们第一面的时候,我察觉到过一缕妖气,不过很快就消失了。当时大概是尊者帮你隐瞒吧。”
“不过,我看你总觉得有些熟悉。在鬼域大殿你我对抗那黑气时,虽然你极力隐藏,但我却察觉到了风族的妖气。”
“我便想起了风族幺子流落在外,风王风后一直在找,想来就是你了。”
申岚顿了顿,停下筷子。
也许是酒喝多了,玄英难得话多起来,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怔怔看着殿上的梁子:“我听说风族受到重创……当年,对你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申岚撇了撇嘴,心想:他可真讨厌。
好心来陪着他,结果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己难过就算了,干嘛提别人的伤心事?
现在好了,搞得申岚心里发堵,他也吃不下去了。他重重叹了声气,也靠在了椅背上。
两人齐齐盯着殿顶上那根梁子。
“你说……真的有妖族曾经越过龙门,去到云十洲吗?”申岚思索片刻,开口问道。
玄英不知该怎么回答。
也许曾经有过,不过那也是几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对于他来说,云十洲只停留在字面这三个字上。
而龙门……更像是一个诅咒。
蓬山就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中,几乎要走向破灭了。
“说到底,那场妖川的内乱到底是怎么起来的。”
玄英眼中闪过迷茫:“不知道。”
好像突然就乱了,谁也不知道是哪里先起了争端,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深陷其中。
当时就没弄清楚,现在已经成了陈年往事,算来算去更是一笔糊涂账。
申岚顿了顿,慢慢悠悠直起身,从座子上站了起来,他拍了拍玄英的肩膀:“好好去睡一觉吧。明天睁开眼睛之后,就打起精神。事情还没走到绝路上呢。”
“这些天你大抵也知道了,师祖他不是普通的修道者。别看他总是一副不大正经的样子,正事不会含糊的。他说了会管,就一定会管到底。”
申岚认真地说:“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养足精神。这样到了紧要关头,才能出上一份力。”
玄英看着他,竟觉得有些被鼓舞到,他提了口气点点头。
一路奔波他没觉得累,现在是却觉得累得好像一根指头都不愿意抬起。玄英缓缓站起身,抬眼:“知道停云殿怎么走吗?”
“不就后面吗?”
“知道就好。我没有力气去叫侍女给你带路。”玄英扶着椅子,“你要是走到一半迷了路,就自己随便走走,碰到活的就问问。我要去睡觉了。”
说完,他便神游一般飘走了。
“你可真是……”申岚在背后用手指直点他:“看在你们家出事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
申岚哼了一声,朝停云殿而去。
第36章 子夜
因为之前玄英吩咐过,撤出了大殿所有的侍女,所以入内时显得格外安静。
申岚进殿的时候,甚至觉得他的脚步都有回声。
他背着手,入了院子之后,轻易找到了宫无念和重归所在的房间。这俩人果然挨在一起,他一点儿也不奇怪。
申岚随意挑了个屋子信步走去,却突然感到一股视线在看着他。申岚猛一转头,看见拐角处冒出来一个小脑袋,看到申岚发现了他,‘嗖’地缩了回去。
哪里来的小孩儿?
申岚看着那个方向,站在原地没动。没过一会,那又小又圆的脑地便又往外探了探,看到他还没走,就又立刻缩了回去。
申岚有些好奇了,他身形一闪,出现在了那小孩的身后。微微俯下身,轻声问:“小朋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小孩吓了一跳,猛地打了个激灵,连头都没回,‘噌’地跑了出去。
一下就跑没影了。
申岚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估计着这可能是玄城的哪个小儿子,不然也不会在蓬山大殿里乱跑,也许是蓬山来了客人觉得好奇才偷偷跑过来。
申岚打了个哈欠,回了屋子。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下来了,家家户户点了灯,从蓬山顶到蓬山脚,光一寸一寸铺开了。
蓬山惯是晚上热闹的,族人们基本都不会在屋子里待着。宴会、篝火,这是每夜必不可少的。
妖川不像人族一户人是一户,彼此之间最多是街坊邻居,他们本就是以族群为居,彼此之间或多或少都有些血脉相连,因此格外亲近。
除了黑黢黢的蓬山大殿,蓬山一入夜看上去一片欢腾。
谁也不会注意到,蓬山族主此时就坐在蓬山大殿顶上,隐匿在一片黑暗中,静静地俯视着。
他身侧有风掠过,眨眼间便多了一个布袍老者。
玄城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意外。
“怎么样?”
“您不是,都听到了吗?”
玄城看着下面的灯火,目光中有些痛苦:“都怪我,如果当初没有接受龙王的神力,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城儿,”布袍老者声音加重,“这不怪你,你也没有反悔的机会,明白吗?”
“......是。”
“过几日狐王寿宴,派几个得力的,要盯紧了宫无念。我看得出,他身上有些异样。”
玄城似乎有些不赞成,“是我们将人请了过来,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当。况且这宫无念并非泛泛之辈,这样,恐会引起他的怀疑。”
那布袍老者冷笑了一声:“总比我们功败垂成要好。城儿,这么多年了,你这优柔寡断的性子怎么也改不了,迟早会误事。”
玄城没有反驳,只是微微垂了垂眼:“我知道了,长老。”
像是想到了什么,灰袍老者轻轻‘嘶’了一声:“还有他身旁的那个年轻人,他的身上有一种危险的气息。你找个机会,探一探虚实。”
玄城有些吃惊,长老的实力如何他是最清楚的,这世界上能让他说出危险二字,可能一个手掌就能数得过来。
顿了顿,布袍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成,则眼下一切危局可解。若不成......”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一撩袖,闪身消失不见了。
......
宫无念睡得很沉。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额头甚至浮起了一层薄汗。
他醒不过来,浑身仿佛坠入冰窟,被冰火燃烧,冷热交融,这却不是最难忍的。他觉得脊骨之上好似密密麻麻排满了蚂蚁,细细啃咬,奇痒无比,奇痛无比。
无论如何,他都不得解脱。
又严重了。
之前他已经感到身体有恙,清醒的时候还可以忍耐,装作无事。然而一旦入夜之后,蚀骨之痛如影随形,偏偏他的眼皮像是被人狠狠按住,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他这二百年到底闭关了个什么?
宫无念已经不止一次在心底这么问自己了。
每到这种时候,宫无念既有些庆幸重归没有和他在一个屋子,自己这幅样子不会被他看到。还......又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