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那孩子的娘亲找到了吗?”
“说是找到了。”
“让人给他们母子单独准备个房间,送些吃的去。”
“是。”
“那个叫小童的,明日让人去接他过来。”
“是。”
秦岚之又低头想了想,似乎也没别的要安排了,他又抬眼看向那紧闭的屋门,想到夜色里少年眼也不眨冲进雪崩里救人的一幕,还有他抱着孩子去领粥时,不知该在哪儿排队,一脸傻兮兮的模样。
谢家怎么会养出这么个傻子?
秦岚之有些费解,在门外等了许久,又看老六:“……你还不走?”
老六:“……”不是,您不也没走吗?
老六不敢细想,也不敢多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悄无声息,秦岚之等得不耐烦了。
这什么情况?
他来回踱步,又上前敲门:“谢……”
呃,他叫什么来着?
于是秦教主闭嘴了,只咚咚拍门,大半夜的跟个找替死鬼的鬼魂一样。
门内没动静,秦岚之眉头一皱:难不成救人时受了伤?在房间里晕过去了?
他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几步绕过屏风,然后就见泡在浴桶里的少年,头歪在桶边……睡得正香。
秦岚之:“……”
果然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说:
谢喻兰(笃定脸):他是我的有缘人!秦岚之(笃定脸):……他是个傻子。
第57章 平行世界(四)
谢喻兰一觉睡醒,浑身舒畅。
他在暖融融的被子里伸了个懒腰,脸颊蹭了蹭舒适柔软的枕头,鼻尖嗅到了一点淡淡的安神香的味道。他一时也没想起来自己在哪儿,眼都没睁就喊:“小童。”
没人回应。
他翻了个身,双腿夹着被子,又觉得冷,将赤,裸的脚掌缩回了被子里,又喊了声:“小童?”
还是没人回应。
他茫然地睁开眼,看清了屋内的装饰猛然想了起来:他不在家里,在万壑宫!
“公子?”门外有人敲门,是个软软的,好听的女声,“公子醒了吗?”
谢喻兰一下坐了起来,抱着被子尴尬道:“我、我醒了。”
“奴家可以进来吗?”对方道,“教主吩咐了,今日起奴家负责伺候公子起居。”
“不、不必!”谢喻兰忙跳了起来,下床穿衣,随手将头发挽起,一时片刻又找不着发带了,膝盖撞在凳子上,嘶了一声。
“公子?没事吧?”对方听到模糊的呼痛声,道了声失礼,径直将门推开了。
就见屋内的三少爷衣襟敞着,腰带系得乱七八糟,斜斜垮着,头发更是一团散乱,几缕发丝落在睡得泛粉的脸颊旁,让人一眼就能瞧见他明亮又好看的眼睛,眼尾一点绯色如花瓣、又如锦鲤长尾,飘然散开,十分独特。
小月儿是第一次看见这位谢三少爷,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他可真好看呀!比万壑宫里的男人好看多了!
小姑娘在万壑宫被散养着长大,没有什么女儿家的矜持,一见谢喻兰好看,心头喜欢态度便自然亲昵许多。
她将手中东西放下,走过去帮忙:“公子,我来吧。”
谢喻兰有些不好意思,平日伺候他的都是小童,他不习惯被姑娘服侍。
他往后退了一步,朝桌上瞥了眼:“我,我先洗漱,不着急。”
小月儿眨了眨眼,看出他的别扭,噗嗤乐了:“那奴家去给公子端早饭来,您吃面还是喝粥?”
谢喻兰没有早上吃过面,想来是万壑宫的习惯。
他拱手一礼,道:“粥吧,谢谢姑娘。”
小月儿欢快地往外走:“奴家小月儿,公子不必客气。”
谢喻兰瞧见人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先忙着洗漱了,然后才整理起衣服来。
老六过来时,就见谢喻兰正吃早饭,头发也不知是怎么绑的,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头顶还翘起来几撮,看着滑稽得很。
他疑惑地看了眼旁边的小月儿,小月儿忍着笑耸了耸肩,示意不是自己弄的。
老六心大,也没多问,待人吃过早饭,他便领着对方往正殿走去。
“昨夜就该见教主的,但你睡着了,只好改到今日。”
“抱歉。”谢喻兰有些懊恼,“我连着赶路,大概是累了。”
“无妨。”老六绕过回廊,又道,“你那小厮,我们一早就派人去接了,中午大概就会过来。”
“多谢。”谢喻兰有些惊讶,他还以为万壑宫不管这些杂事。
到了正殿门外,谢喻兰犹豫问道:“那个……昨夜是六哥帮了我吗?”
“嗯?帮什么?”
“我记得我应该在洗澡……”谢喻兰搔了搔脸,十分尴尬,“但我今早醒来却在床上……衣服也穿得好好的。”
老六正想回‘不是我’,但却突然想起什么,猛然瞪大了眼睛。
谢喻兰:“?”
老六上下扫了谢喻兰几眼,又想起对方说的什么“命中注定”,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替教主接下这口锅。
如果接了,会不会抢了教主的功?
可如果不接,这二人八字还没一撇呢,这小少爷会不会觉得教主太过轻浮?
哎呀,好为难。
老六正闷头琢磨,正殿的门开了,大殿深处坐着一人,沉着脸道:“为何不进来?”
老六忙行礼:“教主。谢家三少爷来了。”
谢喻兰早已在门开的时候就朝殿里好奇望去——比起谢宅,这万壑宫显然大得多,建筑占地面积大不说,还修建得分外华丽,这正殿看上去也十分恢弘,几根立柱上盘着兽类,石阶之上是秦岚之的座椅,后头则有大片的灯笼和孔雀羽做装饰,十分壮观。
就是……
谢喻兰盯了那片灯笼片刻,心说:好容易走水啊,要不要提醒一下秦教主?他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
秦岚之见谢喻兰直直地看着自己——其实对方是在看他背后的灯笼。他微微挺直了脊背,视线漫不经心扫过对方的面庞。昨夜风大雪大,他只知对方长得十分俊秀精致,但就是单薄了些,看着风一吹就倒似的,实在不配为武林世家子弟。
不过在见了对方的轻功后,他又觉着也还可以,没有想象中那么没用。
此时在日光下看来,他才觉出了几分惊艳。万壑宫大多是老六、老七这样的糙汉,连带秦岚之自己也不觉得男人能用得上“精致”这个词,但谢喻兰却将“精致”二字用到了极致,哪怕头发束得乱七八糟,衣襟也有些歪,却依然不掩他这块美玉的耀眼。
年纪轻轻,便已有夺目之色,眼尾那点特殊的绯色显得整个人灵动鲜活,却又自带一种风情。
秦岚之不知该怎么形容,只觉目光移不开似的,直盯着人看。
他想起对方说的“命中注定”,忍不住有些怀疑,也许世上真有这种奇事?否则他为何会觉得从未见过面的对方竟如此……合眼缘?
老六带着谢喻兰走上前,谢喻兰行礼:“晚辈锦城谢家谢喻兰,参见秦教主。”
晚辈?
晚辈。
晚辈……
秦岚之眯起眼,脑海里无限回响这两字,随即开了口:“我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不必如此多礼。”
老六:“……”
谢喻兰愣了一下,茫然道:“是。只是……秦教主出入江湖时,晚辈尚不懂江湖险恶,所以才……”
秦岚之不满:“不必在意这些。”
谢喻兰点头:“是。”
秦岚之挥了挥手,老六退下了,听到消息赶来的其他几人围了上来:“教主说什么了?没把人吓哭吧?”
“我看那小少爷嫩得很,没什么江湖气,一看就没怎么出过远门。感觉教主稍有不满就能一口把他吃了。”
“???”吃了?
老六摆手,制止了周围的讨论声,神情复杂:“教主……在意自己的年纪。”
“……啊?”
“教主从不在意这些,如今居然……”老六抹了把脸,竟心疼起来,“不如找花三或者毒一戒要点什么焕发青春的配方吧?”
其他人:“???”你在讲什么恐怖故事?
殿内,门一关四周就黑了下来,哪怕是大白天的,仿佛也透不进光。
秦岚之一挥手,四下灯火亮起,他又随手一抬,一把椅子被浑厚内力推到了谢喻兰身后。
“坐。”他言简意赅。
谢喻兰道谢坐下,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他也感觉出了对方毫不掩饰的可怕内力,这让他有些情不自禁地畏惧。
这是秦教主在示威吗?
也难怪,毕竟自己是武林盟的人,又如此不请自来……
想到这层,谢喻兰又站了起来:“教主息怒。”
秦岚之:“……?”
“晚辈……我是有私事来找教主帮忙,虽不请自来,但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此行同武林盟无关,还请教主见谅。”
秦岚之:“……”
秦岚之默默地收敛起自己的内力,仿佛一只骄傲的孔雀,蔫耷耷地收起了自己张扬的尾羽。
“何事。”秦岚之清了清嗓子,问,“你先说说看。”
谢喻兰身上的压力一下轻了不少,他松了口气坐回去,这才将所有事情逐一道出。
末了,他又道:“我知这事听起来很荒谬……只因为一个梦……但我实在放心不下。这梦于我的感觉太过真实,加上家里突然多出个陌生人,时间太巧合,所以……”
他又站了起来,抿着唇拱手,腰背深深地弯了下去:“不怕教主笑话,我这几日都睡不好吃不下,实在害怕,还请教主一定帮帮我,帮帮谢家。等此事了结,教主恩情喻兰必涌泉相报。”
秦岚之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叩了叩:“为何不找武林盟的人?”
“……不知道。”谢喻兰抬起脸来,“梦里……总是出现万壑宫的名字,所以我……”
“你就没想过,也许那梦预示的是我要害你们谢家?”秦岚之朝前倾身,意味深长道,“你找上门来,将我引狼入室,最后毁了谢家?”
谢喻兰愣愣地看着秦岚之,显然没想过还有这种可能。
秦岚之看着他呆滞的面孔,突然手痒,想上前掐一下。
“我知道了。”秦岚之又靠了回去,懒散道,“此事容我和其他长老商量后再回复你。”
“啊……”谢喻兰回神,竟是有些动摇了,他觉得秦岚之说得……似乎也有点道理?难不成自己当真引狼入室?
他魂不守舍,行礼告退:“多谢教主,晚辈告辞……不是,告退。”
秦岚之挑了挑眉,待人走了,才忍不住又回想了一下对方那呆傻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童来了后,有些怕万壑宫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小心翼翼,随时警惕。
可几日后,万壑宫的人热情大方,做事虽大大咧咧,却没什么阴谋算计、勾心斗角,令小童渐渐放下了戒心。
“看来,武林盟也不总是对的。”小童帮自家少爷束好头发,左右看看十分满意,总觉得公子最近脸色越发好看了,还得归功万壑宫厨房总是花样百出的做好东西,少爷胃口也不错。
至少从待客之道上来看,万壑宫真是没得挑。
谢喻兰点了点头,想起这几日同秦岚之去后山散步、看日落,还一同去镇里给逃难的人施粥,送干粮。
后者还好说,前者就有些莫名其妙。但秦岚之给人的感觉并不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反而成熟又内敛,话不多,做事却很细心。
谢喻兰对他有种天然的亲近感,说不出原因,但此前的动摇也渐渐散了。
万壑宫不会做那样恶劣的事,他笃定地想。
快过年了,谢喻兰有些想家,这日同秦岚之去了后山,他忍不住问:“教主还没想好吗?”
秦岚之看他一眼:“你很急?”
“……我想回家了。”
“这个天,路上难走。”秦岚之慢悠悠道,“不如就在万壑宫过年,等开春我陪你回去。”
“那不行!”谢喻兰忙道,“年后便是我大哥的婚事……”
“那就等过完年,我陪你回去。”秦岚之道,“你家人知道你在万壑宫,不用担心。”
“啊?”谢喻兰愣了,“他们如何知道……”
“谢家的人一路跟着你来的。”秦岚之没忍住,掐了把小傻子的脸,“你当真以为,你能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跑到我这儿来?”
谢喻兰最近总被对方时不时掐一把脸,伸手揉了揉,都有些习惯了:“那大哥他们不会更担心吗?”
毕竟是魔教哎。
“有何可担心的?”秦岚之道,“我每日陪你来后山散心,又配你去镇里施粥、采买。他们都看在眼里。”
“……”
谢喻兰愣住了,看着秦岚之道:“原来你每日让我陪你出来,其实是……”
其实是为了安谢家的心?
他竟是一点也没察觉。
“这里离着锦城有些距离,万壑宫的名声又不好。”秦岚之道,“让他们每天能看见你,自然就放心了。”
谢喻兰有些动容,忍不住抓了秦教主的袖口:“谢谢。”
秦岚之看他:“留下来过年?橘台镇会有花灯节,很漂亮。”
谢喻兰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心里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柔软、沉溺感,竟是有些舍不得走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