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谢喻兰点了下头,似乎对秦岚之叫什么丝毫不感兴趣,只重复道,“你来做什么?”
“睡不着。”秦岚之道,“想听铁先生讲经。”
谢喻兰一脸莫名其妙:“我讲什么经?讲了你能听懂?凡人,天地外物的经都在心里,不在嘴上。你说一万遍,不如实践一遍。俗话说得好……”
谢喻兰顿了顿,憋了半天没憋出那句“俗话”来,但他丝毫不尴尬,自然地转了话题:“到点就睡吧,早睡早起身体好。”
秦岚之:“……”
谢喻兰又神秘兮兮地道:“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不安全。”
秦岚之:“……怎么说?”
谢喻兰左右看看,掐指一算,更神神叨叨了,比先前抓妖的角色还要神上不止一百倍:“晚上闹鬼啊。”
秦岚之:“……”
秦岚之没能进媳妇儿的房,更没能摸上媳妇儿的床,心里很不开心。
但他没办法,只得告辞离开,回了隔壁自己房间。
三更半夜,不知外头敲了几更的声响,谢喻兰的房间门突然被打开了。隔壁秦岚之本就睡得浅,耳朵一动便睁开了眼。他翻身坐起,单手取下衣架上的外袍随意一披,悄无声息地到了窗边往外看。
只见谢喻兰换了一身黑衣,白瓷般的肤色在夜里很显眼,他蒙了面,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红线、纸钱和半截桃木剑……半截?
秦岚之莫名其妙,目光下移,看到了男人手指上的伤痕。
“……”好嘛,看来大半夜的在屋里自己削了把木剑,还只削出了半截,还伤了手。
这可真是他祖宗。
谢喻兰左右看看,似乎并未发现周围有暗卫蹲守,他屏息凝神,走到廊外后突然运起轻功,瞬间就没了身影。
秦岚之:“……”谢喻兰内伤未愈,本就不适合用轻功,先前几个角色都显得手无缚鸡之力,他心里还有点侥幸。结果这一天还是来了。
新角色显然自觉自己很厉害,有什么用什么。
谢家以刀法和轻功名震江湖,谢三公子虽然功夫不行,但轻功很是擅长,否则当年也不会有人想趁人之危,嘴上说照顾谢喻兰,却又要他交出谢家轻功为条件。
谢三公子的轻功,巅峰时期,秦岚之也未必追得上。
好在如今他内伤未愈,秦岚之轻松跟在了后头,只是那张脸阴沉得可怕——毕竟是他好不容易养回来的心头肉,这若是伤上加伤,到时候疼在谢喻兰身,痛在他心。
跟上来的暗卫朝教主打了个手势,示意要不要拦下夫人。
秦岚之蹙眉,看着前头的背影,犹豫一下,还是算了。
他现在可以将人绑回去,捆起来,或者封了对方的大穴不让对方再用轻功。可谢喻兰有自己要做的事,他无权干涉。
真是矛盾。
秦岚之脸色更加不好看,像是在更谁生气较劲,身上寒意愈发浓重,使得几个暗卫只敢远远跟在后头,不敢再上前。
不到片刻功夫,谢喻兰就停在了一处屋顶上。
他微微躬身,仿若要同夜幕融为一体。秦岚之蹙眉四下一扫:这不是那位大少爷的房间吗?他来这里做什么?
谢喻兰就这么不动了,仿佛在等谁。秦岚之有些担心天凉风寒,便让暗卫回去抱床被褥来。
暗卫:“……”
只是不等暗卫回来,院里就有了动静。
先是毒一戒来了,进了房间片刻后,李牧枝也来了。
秦岚之微微挑眉,心说:这女人还真是片刻都等不得。估计是夜里得了什么消息,想在姓蒋的追究之前,毁尸灭迹吧。
李牧枝像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进了院里,还未上石阶,就听身后“嗖”地一声,有人极近地靠在了自己身后。
灼热的呼吸打在后脖颈上,把李牧枝惊得差点叫出声。
秦岚之:“……”
秦岚之就眼睁睁看见自己媳妇儿鹞子似地落了下去,然后一手拿红线,一手提剑,声音幽幽道:“呔,厉鬼,休要再害人!”
秦岚之:“……”
李牧枝:“????”
屋里的毒一戒:“……”
第22章 凡人,你这样是不对的。
月色皎洁,洒在院内竹林里,仿若倾倒了一汪冷泉。竹林倒映在“冷泉”里,枝干舒展,随风摇曳,犹如一只只干枯可怖的手,伸向了院内无声而立的两人。
风扯起李牧枝的发尾,又轻轻放下,她为了行动方便换了身短衣,袖口随意扎起,勒出一截细瘦的腕骨,指尖一翻,显出带着寒光的暗器。
屋顶上的秦岚之眉头一皱,还未出手,谢喻兰就已机灵地躲开了。他轻功了得,脚下生风般,从女人的这头绕到了那头,但手里的桃木剑还顶在人家背上,脸色肃穆道:“还不束手就擒?”
李牧枝气笑了:“谢公子这又是玩得什么花招?”
谢喻兰一本正经道:“叫我铁先生。”
李牧枝懒得搭理他,脚下一点想要拉开距离,却被谢喻兰的木剑绕住了头发。她往前一闪,头发拉扯头皮,疼得她顿时呲牙咧嘴,怒道:“你幼不幼稚?!”
哪有人这么打架的?!
“若是让你跑了,再要抓你就难了。”谢喻兰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像你这样的东西我见得多了,披着人皮装得人模狗样,私底下却为非作歹。前头已死了一个,你竟还不肯罢手,如此短的时间内又想杀掉另一个……”
谢喻兰叹了口气:“你可听过一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李牧枝:“……”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牧枝抽出匕首斩断了头发,一截辫子落在地上,她转过头,黑发肆意飞舞,倒真是人不人鬼不鬼了。
“你骂谁呢?”李牧枝咬牙切齿,“外人都说谢三公子喜欢装烂好人,果不其然。也不想想当初你家是为何才……”
“嗖”地一声,李牧枝还未看清来者,整个人就被击穿了肩膀,被狠狠倒拖着飞出几米远,砰地一下撞进了竹林里,搅乱了一池“冷泉”。
月色慢慢被云层盖住了,竹林里的“冷泉”也消失无踪。
李牧枝这时才觉出痛来,伸手捂住流血的肩头,抬眼瞪向来人。
秦岚之随手披在身上的外袍落了地,他站在谢喻兰身后,如一面无坚不摧的城墙,又如谢喻兰身后隐藏的影子,暴戾的气息从他身上四散开来,浑厚的内力掀起了碎石花草,直直淹没了倒在地上的李牧枝,犹如扇了对方几个大大的耳光。
李牧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此时才发现,先前秦岚之竟是隐藏了实力的——或者说,是根本就不屑露出实力。她以为自己再练几年就能超过这个人人惧怕的魔头,如今才发现,根本是痴人做梦。
李牧枝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终于感到了一丝惶恐和绝望,眼底涌起雾气,又被她生生憋住了。
“秦教主。”李牧枝哑声道,“万壑宫什么时候做了武林盟主的走狗?别人家的事你们也要管了?”
秦岚之没理她,只是拉住了谢喻兰,一秒收回了那暴戾的仿佛要择人而噬的气息,温声道:“回去吧,这里我来解决。”
谢喻兰:“你一个凡人,怎么解决?”
他又看了看受伤的李牧枝,道:“虽然你有几分本事,但到底是凡人之躯,你退后……”
他张开手臂,就要将人护在后头。秦岚之看着自家媳妇儿保护的姿态,一时哭笑不得,又转头看了眼旁边黑漆漆的房间。
毒一戒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后,透过门缝正看得津津有味。他一手捧着个药罐子,罐子里黄的白的红的混在一起,正做着解药,嘴里碎碎念道:“夫人这骂人都不带脏字的,啧,多损啊。”
他又瞧李牧枝那脸色,嘻嘻笑着:“蠢女人,自己有几斤几两都没掂量清楚,就想招惹万壑宫……白日梦都不敢这么做。”
说着说着,就见自家教主斜眼睨了过来,他一个激灵,忙低头做事,加快了速度。
他从后腰摸出一只小竹筐,从里头选出几只胖乎乎的青虫,也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看起来恶心巴拉的,被他一掌捏出了液体,滴进那药罐子里,再加上水混合均匀,捏成了一颗颗深色难闻的药丸。
大功告成,毒一戒轻手轻脚到了床榻前,将那吊着一口气的大少爷扶起来,强行给他灌下了药丸,又在后背重重拍了一掌,那脸色灰败的男人刹那咳嗽起来,胸膛剧烈起伏几下,仿若是回光返照,转瞬又很快虚弱了下去。
毒一戒探了探对方的脉,脸上露出满意神情:嗯,没事了。
他随手将对方扔回床上,被子也没给人盖,大喇喇拉开门走了出去。
李牧枝这才惊觉屋内有人,刚捂着肩头站起来,就见毒一戒走出来拍了拍手道:“大姑娘放心,你哥哥没事了。”
李牧枝脸色阴郁,仿若风雨欲来。
毒一戒才不理她,要是人人都拉个棺材脸便能吓唬人,那他们就不要混了,集体出去变脸好了。
毒一戒运起内力,扬声道:“来人啊——走水啦——!”
院外很快喧哗起来,蒋雷泽那边的人也来得极快,像是早有预料,不等李牧枝离开,就被团团围住了。
淮山门长老及其下属跌跌撞撞赶来时,李牧枝已被押往了蒋雷泽住的地方。一路上人人窃窃私语,也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说掌门和大少爷都是被李牧枝下毒暗害的,盟主已有了证据云云。
淮山门长老脸色惨白,像是瞬间老了好几岁,跟在他身后的中年男人还不愿相信,气愤道:“他们在胡说八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淮山门怎可能做出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
“师父,您倒是说句话啊!”
长老一言不发,将其他人打发了,带着徒弟往蒋雷泽的院里走。
而这一切,都同万壑宫无关了。老六和毒一戒查到的所有消息、人证物证都已交给了蒋雷泽,之后的事,该由武林盟主来解决。
“铁先生”还什么都没做,就被提溜回了屋里。天还黑着,院外灯火如白昼,被吵醒的人们人心惶惶,在一传十十传百的消息里隐隐感到了危机:今夜之后,要么无事发生,要么江湖中再无淮山门一脉。
谢喻兰被秦岚之抓住手腕按在门上,无辜道:“凡人,你这样是不对的。”
秦岚之想教训他,又无从说起,不怒反笑:“你说说,怎样才对?”
“若是让那东西跑了,她还会披上其他人的皮,再次害人。”谢喻兰叹气,“你不该阻拦我。”
秦岚之暗暗磨牙:“你拿把桃木剑就能对付她了?嗯?你内伤未愈,随意运功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吗?”
轻则在床上躺几月,重则经脉寸断,无力回天。
谢喻兰显然是不知情的,皱眉道:“什么内伤?我哪里来的内伤?”
“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秦岚之一手压在媳妇儿胸口上,从上一寸寸按压到下,他没有其他意思,手掌下按住的皆是几处大穴,“就没觉得有股滞塞的气息?这里,还有这里,不疼吗?”
这么一说,谢喻兰倒真觉得有点疼,细细密密的,像是用针在扎。
他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这应是我修炼不得法,有些走火入魔,休养几日就好了。”
秦岚之捏住他的下巴,两人视线对视,谢喻兰看到了男人眼里压抑的懊恼和担忧:“在我说可以之前,你不能随意运功,也不能擅自行动,明白吗?”
“为何?”
“我虽是凡人,但我……”秦岚之如今已学会跟着媳妇儿的剧本瞎掰了,编起故事来脸不红心不跳,“但我自小六感敏锐,能看到听到别人看不到听不到的东西。”
他一手点了点谢喻兰的心脏位置:“否则我是怎么知道你内伤未愈的?”
谢喻兰看了秦岚之一会儿,竟是信了,皱着眉道:“你能直接看到我的内伤?”
“是。”秦岚之道,“我还知道你运功时哪些地方会疼。”
谢喻兰摸了摸下巴,嘟哝:“那你倒是个不错的好苗子……”
秦岚之故作无奈:“我要继承家业,所以未曾拜师。”
“这样啊……”谢喻兰理解地点头,“这就是没有缘分吧,强求不来。”
他一顿,又不赞同道:“但就算如此,你放跑了那东西……”
“她跑不了。”秦岚之继续编,“周围早就布下了……结界。会有人收拾她的。”
“你不懂。”谢喻兰摇头,用过来人的沧桑语气道,“这东西十分狡诈,一般的结界挡不住她。她擅长伪装成大家都熟悉的人,平日看不出差别,只有她目的达成时,才会露出端倪。但那时已经晚了。”
秦岚之听出了一丝古怪的意味:“伪装成熟悉的人?你为何这么了解?”
“我遇到过。”谢喻兰看向秦岚之,眼神并不躲闪,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有一年我游历到一户富庶人家,那家人姓谢。说起来也是有缘,同我的姓氏一样。”
秦岚之心头猛地一跳。
谢喻兰推开一直挡着自己的秦岚之,拉开桌边椅子坐下了,给自己倒了杯凉茶:“那家人非常好客,热情,家人之间十分和睦,令人艳羡。他们家的女主人,像……芍药花,浓烈热情又雅致端庄。她总是亲自给家人做饭,我最喜欢她熬得银耳汤,粘稠香浓,银耳入口即化,夏日用冰镇了,清爽甘甜,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