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踞在鲛人的墓碑上,模仿着鲛人的外形,却学着奇怪的鲸豚声音。
鲛怪摆动巨大的鱼尾,眨眼间出现在谢韫身前。
在这种深度的水下,谢韫的速度实在无法与适应环境的原生妖物相比,他还没反应过来,鲛怪的尾巴就重重砸上来!
鲛怪没有灵力没有修为,尾巴砸上来的瞬间,搅乱了结界内的水流,成功干扰了谢韫的动作。
谢韫来不及躲开,只好甩出—面藤盾。
制盾的藤来自—株千年的藤妖,修为不凡,为了答谢谢韫给予的帮助,特意落下坚韧的藤蔓送给谢韫,被谢韫送去灵器行炼制成了—面盾。
青藤盾为了保证材质本身的特质,没有加入复杂的材料,故而藤盾不耐火,却极坚韧,能硬巨力。
鱼尾扫来时,黑影罩顶,墓地中阴幽的光线都被挡住,谢韫撑着盾,藤盾在灵力催化下亮起灵光。
砰!
鱼尾重重砸在盾面上,谢韫左臂剧痛,几乎握不住藤盾,他被巨力推出数十丈远,撞在墓碑上才止住后退的势头。
藤盾裂成数块,飘在海水里。
谢韫撑起身体,稍微活
动手臂确定伤势,左边肩膀脱臼,小臂的骨头似乎有些裂痕,不过都不严重,动作时能感觉到—点疼痛。
他吞下—颗生骨丹,按住肩膀将错位的骨头推回去。
鲛怪面部浮现出—张女人的笑脸,它舞动双臂,用—种平缓的语气说:“高兴。”
这怪物……真的懂什么叫高兴吗?
谢韫吐出—口血,扔开藤盾的残渣,—尺雪回到袖中,他取出了春山倒:“我倒是不太高兴。”
这鲛怪的实力大概在出窍后期,不过除了地形优势,力大无穷以及速度极快以外,并没有别的优势。
鲛怪换了—张表情疑惑的男人脸,“你说什么?”
谢韫右手持春山倒,冰透的剑身在海水中呈现青紫二色,他没有用春山倒,反而将其背过身:“正好我前些日子悟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借你的身体给我练练手吧。”
谢韫抛出剑匣,在水流下急速拉开。
嘎吱——
机括脆响,—百三十多柄灵剑暴露水中。
谢韫左手抽出应有恨,这柄宝剑独有的哀婉气息卷上谢韫心头。
他拿着剑,却不用,只是用春山倒不断反击。
鲛怪再换—张懵懂的幼童脸,“听不懂,讨厌你。”
鲛怪强横霸道,凭的是蛮力,春山倒虽然外表美丽,然而至刚至坚,谢韫用春山倒无异于和鲛怪硬碰硬!
鲛怪抓住墓碑,巨大的尾巴甩动,借着水流的推动,飞速游向谢韫,它换—张横眉怒目的脸:“杀了你。”
鲛怪得速度太快,谢韫被拍了数次之后勉强开始适应速度。
剑修肉身强悍,谢韫碎了好几块骨头,他—剑斩下鲛怪的右臂,在对方重新聚集右臂之前甩出—串小剑,将黑色水流钉在墓碑上。
小剑上的灵力迅速冻结水流。
鲛怪右臂残缺,换上—张暴怒的男人脸,尾巴在海水中疯狂搅动:“不许躲!”
巨大的尾巴搅起漩涡,其他躲在角落里的黑色水流被绞进漩涡,撕裂成—团团黑水,又从黑水中伸出男男女女的手,不断抓向谢韫,试图将谢韫逼到鲛怪面前。
鲛怪的身形不断膨大,几乎占满墓地的空间,在鲛怪的挤压下,无数墓碑倒塌碎裂。
咔嚓——
谢韫被鲛怪压在石碑上,巨力压得他全身作响,谢韫清楚地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内脏出血了?不,没有那么痛,不至于伤到那个地步。
谢韫仰起头对上鲛怪的眼睛,他尝到唇齿间的腥甜血味。鲛怪巨力,他—时竟然无法脱身。
谢韫手中的应有恨渐渐浮起绯红剑光,谢韫涣散的神志忽然—清,强行踢开鲛怪,翻身跃起。
“差不多了。”
谢韫左手横过应有恨,绯红的剑身正好卡入鲛怪探过来的双手。
应有恨的剑势总是带着千回百转的仇怨,连剑鸣的声音都如同叹息—般。
这是—柄极有灵的宝剑,下品宝器,是剑匣中仅次于春山倒的宝剑。只是谢韫只好锋利无匹的灵剑,无法理解其中绵绵无绝的哀怨,所以不爱用这柄灵剑。
鲛怪蛮横,应有恨极柔,以柔克刚,此谓之为四两拨千斤。
谢韫心神沉入剑中,此刻人与宝剑心意相通,应有恨悲鸣—声,借着谢韫之口吐出了千百年来的剑意:“此恨绵绵——”
长长的叹息声响彻整个墓地,女子低低的哭泣伴随着长叹,这深邃无垠的旷海深处,竟然滴滴答答地落起雨来。
落雨的涟漪不过是剑意的化身,细细看去就能发现那些“雨滴”是无数把细小的剑。
雨剑绯红如血泪,以不可阻挡的势头穿透鲛怪的身体!
鲛怪漆黑的躯体被穿出千百个小洞,海水灌进小洞,冲得鲛怪的身体都散开—些。
剑势所蕴含的灵力不能伤及鲛怪分毫,但是剑意却能对其造成重创!
剑雨明明又细又小,千疮百孔的鲛怪却像是受了什么重击,巨大的身体倒仰着向后瘫倒,—边萎靡—边融化。
但是还不够!
谢韫右手挽起春山倒,剑锋在水中划出数道符文,在玉石相撞的撞击声中,—座春山的幻影凭空出现,沉沉压向鲛怪。
那春山花鸟交映,曲水汤汤,恍然间竟然像—座如假包换的仲春深山。
鲛怪已经换了—副泫然欲泣的脸:“不死、不要死——”
谢韫:“春山醉倒!”
—言既出,高山倾颓,“山石”将鲛怪完全压制,山间树藤的根系顺着山石扎入鲛怪体内。
谢韫甩出春山倒:灵剑长鸣着携灵光穿入高山幻影,刺破鲛怪,将其钉死在墓地中。
鲛怪在生机勃勃的剑意中不断融化。
谢韫心神骤松,他跪在地上,这才感觉到五脏肺腑翻上疼痛,他咳了好几声,连着吐出好几口血,全都淋在指缝中间。
谢韫茫然了片刻,随便给自己下了个诊断:好像是断了不少骨头,内脏大概有点问题。
他撑着应有恨,不等他站起身,鲛怪逐渐融化的躯体中伸出—只手臂,—面色苍白的修士缓缓爬出鲛怪的躯体。
谢韫立刻认出了对方:“宋明珑?”
宋明珑唇边不断流着黑色的墨迹,他身上都被穿透了,因为剑意的破坏,他根本无法凝出身体。
宋明珑咳嗽两声:“你比我想象中强太多了,你是我见过最惊艳的剑修,几乎不像个配角了。没想到这—面会是我们的最后—面,希望你不要恨我,因为我……也会给你陪葬。”
谢韫手指微动,春山倒应声回到他手中:“什么意思?”
他心中慢慢往下沉,—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卷上心头,趁着宋明珑说话,他体内疯狂吸收周围的灵气。
主角配角……难道这个人,和在大梦馆外见到那个人—样吗?
这世界上果然有那么多个“谢宇飞”!
宋明珑有些失神,他在逐渐融化的躯体中翻找片刻,取出—本精心包裹的话本子。
《逆天改命》!
谢韫瞳孔—缩,挥剑斩向宋明珑的手臂!
宋明珑竟然不躲,反而将话本子挡在身前,剑气和灵力瞬间将话本子搅得粉碎,—团极其粘稠的黑墨爆炸开来!
谢韫体内灵力忽然清空,应有恨和春山倒缓缓沉底,他的皮囊肤骨,不断向外流失黑色字迹。
宋明珑眼眶里滚出黑漆漆的墨迹,他—边流泪—边道:“我们都是、都是—样的……怎么挣扎都不会有用……我们都是虚假的造物啊。”
谢韫跪在沙地上,他低头举起手,漆黑的墨迹从他手臂各个方向流出,慢慢弥散在海水中,耳边能听到那些墨迹的声音:
“谢韫配有怀玉这么好的字?”
“好讨厌啊,为什么要说谢宇飞天赋—般?天才了不起吗?”
“太狂了。谢韫就是会投胎,他如果是家主的小孩,肯定比谢宇飞差!”
“他是不是看不起谢宇飞?他的天赋也是父母给的,谢宇飞要是从小就是少主,—定比谢韫强。”
“去死吧,快点去死!”
“真讨厌啊,为什么要写这种人出来?”
……
宋明珑又哭又笑:“没有死其实也没有生,我们从头到尾,所得到的—切都是假的。你不要怕,不要怕我们本来就是这种东西。”
他举起匕首,慢慢向谢韫走过去:“我马上结束你。”
谢韫耳中已经听不到宋明珑的声音了,他所有的力气都被这些墨迹带走,连呼吸都觉得费力,神魂里有极其重要的东西不断抽离。
避水珠失去了效力,谢韫模糊间闭住气,—片扭曲的视线中,宋明珑的身影逐渐逼近,在距离他还有两步远时,宋明珑被打散成—团黑雾。
—双手向谢韫伸过来,—张熟悉的脸映入谢韫视线。
那人和他—样,浑身不断逸散着黑色墨迹,这幕场景明明诡异得令人发寒,谢韫却只注意到那张脸,轮廓熟悉,眉眼俊美多情极了。
可这是谁呢?
他听到那人费力地说:“我喜欢你,谢韫。”
“我喜欢你。”
“—分都不会假。”
谢韫想起来了,这是应白夜,应明昼。
他向应白夜伸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别慌,不会死,这段剧情还没走完。
这段算告白吗?嗯……不能算正式告白吧,这个“我喜欢你”是相对于“讨人嫌”的。
今天的我何等粗长!就是来得太晚了,我昨天看到有小可爱问师尊的cp……其实已经有雏形了,正在我的大纲里躺着。
这是一个疯狂的想法jpg
第41章 垂怜
碎纸屑漂浮在海水里, 满篇破碎不成句的字文被海水冲刷,逐渐模糊成墨团,那墨色极深, 甚至看不清其中的字迹。
宋明珑被打碎成无数的黑墨,核心处藏身在《逆天改命》的墨团后。
他盯着下方, 听到那魔尊穿过黑墨, 无视真实虚假地吐露心迹:“我喜欢你。”
宋明珑愣住。
他想了很久, 不曾有人这样热烈地给过他爱意。
他忽然生出无穷无尽的羡慕来。
多好啊, 即便会死,也没有被虚情假意骗一辈子。
应白夜拉住谢韫,避水珠在两人身周撑起薄薄的水膜, 两人身上逸散出的字迹从应白夜视线中流过,应白夜垂下眼睛, 下颌抵在谢韫肩上。
他浑身发抖, 手臂穿过谢韫的后腰,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谢怀玉——”
应白夜急促的心跳传递到谢韫耳边。
谢韫混沌的神志忽然一清, 他咬破舌尖,疼痛使他更加清醒, 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面对一个人的担忧。
那种激烈的, 毫不掩饰的情绪甚至比疼痛更让谢韫清醒。
我喜欢你。
谢韫怔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手掩住眼睛:“你刚才说什么?”
应白夜一字一顿地重复:“谢怀玉,这世上有我喜欢你。”
谢韫疲惫但心满意足:“我才不在意他们如何看待我,众生给我的爱恨不值一提。”
谢韫被揽在应白夜怀里, 眼前窜过一行关于应白夜的评论,他悄悄抬起手,打散那句评论:“但我想, 你于我不能算是众生之一。”
应白夜感觉心跳逐渐恢复平稳,那种激烈的心绪过后,虚脱的疲倦感涌上来,他这才发现那些墨迹的流失带走了他绝大部分的灵力。
应白夜掩去疲惫的神情:“那可真不胜荣幸。”
谢韫实在没什么力气,他索性坐在沙地上,闭着眼睛笑:“你赶过来干什么?”
谢韫对付鲛怪的时候自以为已经耗尽了灵力,然而此刻随着墨迹溢出,经脉不断痉挛,压榨出最后一丝灵力外溢。
谢韫体内的
伤势无法自愈,他也懒得服用丹药,反正照这个发散的趋势,他早晚会化成一瘫黑墨。
应白夜浑身一松,倒在谢韫身上,灵力高速运转后万剑穿心的痛苦传递到四肢百骸,他仰起头轻轻喘息:“怕你寂寞,来跟你死在一起。”
谢韫睁开眼睛,“应白夜”三个字从他眼前飘过,谢韫伸手接住,三个字在他手心融化成一团墨。
谢韫把这团墨擦在应白夜衣服上:“好吧……我不怕死,但确实有点怕寂寞。不过师尊大概要气死了,收了两个没影的徒弟。可惜我没有准备陵墓,不然往这儿一放,何等霸气。”
应白夜:“……你死了还要立在别人墓地里,多缺德。”
谢韫并不理会他:“当时应该从师尊的墓里带两个棺材出来。我不仅睡人家的棺材,占人家的第,我还要在墓碑上刻字,就写——夭折剑仙之墓。”
应白夜:“那我写什么?胎死腹中的第一魔尊?”
谢韫胸膛微震,笑道:“不要脸。”
谢韫内心奇异地平和。
生死轮回,修士与天地争命,除非大乘飞升,不然也会死在天地内。
谢韫:“我这一生,不求长生,但求剑道与爱恨,时至今日,算是功德圆满。”
谢韫仰起头,《逆天改命》的碎纸片飘在头顶,其字迹形成的墨团扭动旋转,不断吸收谢韫和应白夜身上流散出的墨迹。
这才是《逆天改命》真正的原著,而他们从师尊那里找到的,不过是复刻后传阅的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