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他们说,死了好多人呢。”杜彧皱着脸,忧愁道,“我就很担心你……”
小孩故作深沉和悲伤都只会逗人笑,郁臻赏脸地笑了笑,说:“你跟长大以后的你,还真的很不一样诶。”
“人都是会变的嘛。”小孩说。
郁臻不闲扯了,提正事道:“我让你去找巫马要东西,你去没有?”
他睡了十二个小时,杜彧不可能也睡了这么久,死小鬼肯定偷懒了。
“他在和别人一起工作,好像是弄一块大石头什么的,我进不去实验室,他们也不给我开门……”杜彧耸耸肩,心虚道,“就没有要到啊。”
郁臻:“研究石头?和谁一起?”
石头指的绝对是巫马从石塔里带出的石匣子,唯有那玩意儿有点研究价值。
小孩冥思苦想地挠头,“何……何什么,头发长长的那个。”
“……我去看看。”郁臻利索地下床去了卫生间洗漱。
他对巫马的印象败坏到极点了,长得那么像成年版杜彧(他最讨厌的一版),心眼儿还多,不是好东西,让何安黎跟巫马单独相处不安全。
在这艘船上、这次事件里,他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起决定性作用,总是被事态发展推着走。
可能就是所谓的配角吧?这种感觉很差劲。郁臻希望,自己既然参与进来了,就要掌握主动权,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太憋屈了。
可惜郁臻没能顺利出门,因为洛尔来找他了。
他原本可以在船上睡觉看电影逗小孩,悠哉悠哉地混时间,就因为洛尔莫名其妙地砷化物中毒,他不得不去补缺,跟随探险小队外星一日游,差点送命。
郁臻没什么好脸色待人,恹恹道:“找我有事吗?”
何安黎的两个助手都年轻,洛尔个性比较活泼,总像刚毕业的大学生,不过现在眼睛哭肿了,显得没精打采。洛尔捏着一本笔记本,鼻音浓重,低声下气地说:“我和你单独聊聊,可以吗?”
郁臻点头,并嘱咐身后的杜彧:“你乖乖等我回来。”
“噢……”小孩拎着玩具熊应道。
他们去了中厅,船上少了三分之一的人,此时不是饭点,所以用餐区异常冷清。
其实郁臻也有问题想要问洛尔,比如:你中毒是怎么一回事?
一艘安全性能极高的飞船,不大可能发生船员无故中毒的情况。出发前时间紧迫,来不及深究细想,但疑问一直埋在郁臻心中。
“你是要向我交代,你为什么在巧合时机意外中毒吗?”郁臻随意地找位置坐下。
洛尔坐在他对面,疲惫地支手撑着额头,埋下脸承认道:“我是自己吃的药。”
郁臻:“原因呢?”
难道洛尔未卜先知,预测到这次探险极其危险,于是吃毒药逃避?那他得换一种眼光看待这趟旅程了,死神来了是躲不掉的。
洛尔却说:“你把林淇打成那样……我没脸见他。”
郁臻拿开洛尔撑头的手臂,“喂,你看着我。”
洛尔抬起脸,目光仍回避着他,看向别处;抽了抽鼻子,声音萎弱道:“……那个熊上面的字,是我写的。”
郁臻惊了,“什么!?”
“我就想跟你开个玩笑……”洛尔抹着眼睛,鼻头发红,啜泣道,“林淇有一本速写本,他喜欢画画;他这人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躲在自己房间里画画,风景和人物肖像都画。我和他上船前一起培训的,关系不错,所以他允许我翻他的画看。”
洛尔拿出手里捏的笔记本,摆到桌面,翻开给他看。
并说:“最近他画你画得比较多,我就问他是不是暗恋你啊,他让我少管闲事;我就看不惯他那闷葫芦样子,再说船上多无聊啊……我就想找点乐子。那天我看到你房间外掉了一个熊,就捡起来……我想逗逗你,看你什么反应,所以在熊肚子上写那句话,然后把熊放在门口,后来让小朋友捡走了。”
郁臻接过红色封皮的速写本,翻了翻,画的有街道和风景,也有炭笔描画的人像;他想起自己去林淇房间教训人的时候,茶几还掉落了一支铅笔,可见洛尔说的是真话。
郁臻困扰道:“……那我把他打得那么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因为你下手太狠了!我怕说了你也打我一顿……而且我还不能还手……”洛尔说着又埋下头,“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你会那么生气。第二天就要出发,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林淇,我就吞了点野外驱虫剂,量不大,不致命也没有后遗症,刚够取消我的行动资格……”
“我想等你们过几天回来,气绝对消了,他说不定会找机会跟你解释,到时候我再认错道歉……可是……”
“可是林淇竟然死了。”郁臻接后半句,手指停止翻页,凝视洛尔的眼睛,“他没有找我解释过,如果你不说,他在我心里的形象,永远是那样了。”
“他不是那样的人!他性格内向腼腆,人很好的……”洛尔哭起来,忏悔道,“我对不起他……”
郁臻无动于衷地听着对方哭,多翻了几页纸,终于翻到了自己的画像;他合上本子,厌烦道:“行了,你去对着他哭吧。”
洛尔被他凶得止住哭声,手掌蒙住眼睛,默默擦眼泪。
郁臻想说的话有一堆,包含指责和劝慰,但话到了舌尖,又被他咽回去,最后他只说了一句:“画我拿走了。”
郁臻走在路上,捏着那本速写,眼神消沉。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样呢?再多的道歉和后悔,死者都听不到了。
假如林淇没死,听到真相的他也只能尴尬地笑笑,说句对不起;看了那些画,或许会再添一句:你画得挺好的。
除此之外,不会再有其他了。
***
郁臻从中厅往回走的时候,何安黎和巫马已在实验室连续工作了8小时。
他夹着一本红封皮的速写,被迎面而来的白大褂撞了满怀——
何安黎是专门冲出来拥抱他的,她搂着他的脖子,兴奋道:“郁!你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郁臻猜不到,他感受到何安黎的体温和她怦怦的心跳;他忽然想,假如林淇没死,她拥抱的人一定不是自己。
她带领的小队里,活着回来的队员,只有他们两个啊。
当她要分享新发现的喜悦,就只能找他了。
郁臻努力表现自己的好奇和欣喜,问:“我们发现了什么?”
“神殿!真正的神殿!”
第85章、异星众神(十五) 特别
托起石匣的圆盘, 表面被凿刻出的密纹中不仅隐藏了一幅地图,连构成那幅图的纹路也属于一种文字。
何安黎破解地图并将其转化为了易识别的平面地形图,可要破译上面的文字内容还需很长一段时间。
幸运的是她有巫马。
生化人头部内置的中央处理器始终与人的大脑不同, 其运算速度和学习能力都是人类望尘莫及;有这么一位得力助手, 何安黎工作进展得格外顺利。
会议室里, 郁臻单独坐在第一排, 他是被强拉来的。
视窗外面是一片白色荒漠, 湛蓝的天空像块幕布, 一丝云也无。探险尚未结束,他们依然停靠在这片危险重重的沙漠;毕竟沙漠里暗藏的危机已经现身, 其他区域仍是未知。
沙丘号的外壳是能抵御离子风暴的高强度金属装甲, 毫不畏惧血肉之躯的怪物和区区植物,这是柯林斯舰长的自信。
何安黎走到视窗前, 蓝白分明的沙漠风景变为一张照片,她触碰悬空的投影, 放大它。
那是一张刻着精密纹路的青黑色石盘, 在她的演示下,纹路等比例复制到白色背景布上;她轻轻一拨, 密密麻麻的符号被打乱, 重新组合排列,形成一篇规整的文字。
她神采奕奕的双眸转过来看他,“是巫马在地底石塔内发现的。”
郁臻看不懂,但他知道那是字符,他问:“这讲的什么?”
何安黎:“生命的起源。”
“哪一种生命?”
“我们。”
何安黎跟他讲述了圆石盘记录的历史, 或者说一段故事。
巨型石塔的修建者, 是曾居住在Ciel-t45行星的原住民, 那些死在塔内的无头尸就是他们。原住民于8000年前来到这颗星球, 他们并非诞生于这片大陆,而是随创造他们的「天灵」一起乘坐渡船而来。
「天灵」留下他们便离开了,第一批原住民在陌生的星球开垦土地、修建房屋,定居于此。他们寿命很长,在300-500年之间,但无法孕育后代,且体质荏弱;面对恶劣的自然环境和疾病,许多原住民陆陆续续死去,于是他们修建石塔和神殿,向大地和天空、星辰和月亮、风雨和瘟疫祈祷,这些都是天灵的化身。
他们祈求天灵回归解救他们于水火,然而天灵并未听到召唤。
只每隔400年,都会有一艘渡船来到这里,为他们送来新的同族;所以这几千年间,一批批原住民死去,又有一批批新血液取代。他们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建造神殿,只盼望有一日天灵重新降临,带他们回归乐土。
地底的巨大金字塔是用来向天灵祈福的宗庙,像这样的塔在星球上还有许多座,它们被掩藏在黑暗的地下森林里。
真正的神殿建在地表的巨树丛林,沐浴日月之光,等待天灵的重临。
3000年前神殿修造完成的那一刻,渡船又来了,这次送来的却不是新族人,是天灵的馈赠。
原住民将天灵的馈赠供奉在各处宗庙,并决定选择同一天进入石塔内部,他们将会在额头抹上天灵的馈赠之物,向天祈祷。
郁臻等了良久,不见何安黎继续往下说,追问道:“然后呢?”
何安黎:“没了。”
没头没尾,让人听得云里雾里。
郁臻思索着,道:“……不是神话,神话需要结局,而这个故事没有结局。”他提出自己最好奇的一点,“所谓的「天灵」是指的什么?”
“那座石塔里的尸体,就是他们向天灵祈祷的结局了。”何安黎道,“他们没有生育能力,既然无法繁衍,就不存在祖先。所谓的「天灵」词意和神相近,指的是他们的创造者。”
郁臻道:“创造者?造物主之类的?”那不就还是神话吗。
“不,你想象成一场生物实验。”何安黎给他灌输自己的思路,“神、天灵、造物主……随便你怎么称呼,他们是一支高智慧种族,创造了许多不同种类的「人」,并在不同阶段将不同的人族分派到宇宙的各个角落,让人族自由地繁衍生息和发展。而这颗星球的原住民,他们不能繁殖延续生命,可能是在培育过程中意外失去了这种能力,所以即便寿命足够长,也只能依赖创造者生存。”
何安黎展示那份以手掌为样本的基因检测报告,“看,他们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但来自不同的培养皿;我们被投放到地球的时间比他们更早,所处文明阶段也不同。目前不清楚的是石塔内尸体的死亡原因,到底是不是献祭呢?以及这颗星球上,是否遗留有活着的原住民。”
不待郁臻发言,她调出了一张破解后重新绘制的平面地形图,“不管了,反正我找到了神殿的所在位置,里面一定会有更多更重要的信息!我们必须去!说不定真的可以搞清楚,「神」究竟是什么,和他们为什么要创造我们。”
郁臻觉得,何安黎是挺疯狂的,她的眼睛明亮如星,有些灼人。
他拎着红色速写本,站起来,“我去下洗手间。”
***
杜彧等了好半天,没等到郁臻回来;他决定做些什么让对方开心的事,所以他一个人跑去找巫马。
他是并不了解这个,据说是按照长大后的他来设计的仿生人。
巫马这次不在实验室,但还穿着白大褂,那头金发耀眼死了,晃得他眼睛疼。
杜彧拉扯对方的袖子,仰起头说:“他让我问你要东西。”
巫马蹲下身,牵着他的手,问:“他想要什么?”
杜彧:“你偷偷拿的东西。”
巫马从衣兜里拿出巴掌大的彩色琉璃金字塔,放进小孩的手心,“拿去给他吧。”
“噢。”杜彧心想,这不是很容易吗?
他说了声“谢谢”,捧着东西跑开了。
郁臻收到小孩献宝似的举起来交给他的东西,“就这?”
像一件普普通通的工艺品,装着半两沙子做到此一游的纪念。
是在糊弄他吧?
郁臻半信半疑,去找何安黎帮忙化验里面白沙的成分——的确就是普通的沙。
林淇死的时候,他回头看,巫马手里藏着掖着的玩意儿,就是这个?
他不信。
找到人当面对峙。
巫马云淡风轻,伸手道:“您如果不想要,可以还给我。”
郁臻:“你如果真想给我,当时为什么不给?”
巫马倒是坦诚,“我第一次看您生气的样子,很有趣。”
好家伙,连机器人都学会逗他了。郁臻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捏碎那块空心琉璃。
巫马颔首道:“我向您诚挚地道歉。”
郁臻说:“算了吧,不想再看见你了。”
巫马蹙着眉,很受伤道:“我没有不尊重您的意思,但我其实是陪伴功能型,不是纯粹的服务者;我也需要关心和尊重,但除了您和何安黎博士,其他人从未给予过我这两种东西。”
突然被肯定,郁臻磕磕巴巴道:“我有、关心过你吗……”
巫马眨眨眼,眸光潋滟,说:“有的,弗里乔夫中士要朝我开枪时,是您阻止了他,我很感激您;何安黎博士跟我聊天时的笑容也是真心实意的,我不希求谁能把我当成人,但如果作为工具能够被爱惜,我会很感动。”
郁臻:“……我是觉得你被打坏了很可惜……”
“那就是一种爱惜。”金发金眸的俊美脸庞凑近他,巫马的眼睑不自觉地垂落,“所以我对您是特别的,您能察觉到吗?”
郁臻可以察觉到巫马对他的善意和顺从,但他不认为那是特别的,他以为那是应该的,换成另一个人,巫马也会一视同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