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茉莎摇摇头,微弱地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眼神表情,比被遗弃的小猫还凄苦。郁臻怀疑杜彧现实中是在哪儿认识的这个小可怜。
“那怎么会呢?”他捏捏她的脸蛋,“你还愿意叫我哥哥吗?”
米茉莎扭开了脸,垂下眼睑不说话。
郁臻也不勉强,对她笑笑,转而问:“那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米茉莎低哝说:“肚子好饿。”
***
艾莉卡把解救出来的全部人转移至她的房间,共八个人,加上她神志失常的的母亲、米茉莎一个小孩,共十人。
她给了她们钥匙,嘱咐道:“柜子里有食物,卫生间有水,你们哪里都不要去,不管是谁来敲门,只要不是我,都不要开。”
杜彧想,看来他和郁臻被她划分了其他用途。
待艾莉卡安置好了她认为需要被严格保护起来的人,带着他俩回到顶层房间,发号施令道:“现在,我们可以准备逃跑计划了。”
郁臻:“你吩咐吧,公主,都听你的。”
艾莉卡又朝这边看过来——
杜彧:“你先说。”
主要是,他和郁臻对这座地下城所知甚少,若要制定计划,只能由对这里了如指掌的艾莉卡做主。
“好,那就都听我的了。”
其后,艾莉卡展开了她详尽的出逃策略。
“先撇开下层的居民不谈,目前有一半人在外未归,可忽略他们,留守大本营的还有半数以上的人,人数大约在300左右;信号站和仓库各有10名守卫,剩余280人中,80人在不同的出入口轮岗,200人聚集在营地。营地与每个出入口相连,无论哪条路发生意外,那200人都能在6分钟内赶到,把想逃走的人打成筛子。”
杜彧:“那要先解决出口的守卫,每个出口有多少人?”
“10人。”艾莉卡说,“不止是出口,所有看守岗位都是10个人为一小队。”
郁臻:“是管得够严的。”
杜彧:“你们能溜进信号站给发出那封求救信,实在很幸运。”他亲自去过那地方,他能活着逃走也实在很幸运。
艾莉卡:“什么求救信?”
杜彧:“没什么,你继续。”
他和郁臻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一刻他们应该达成了共识,暂时先什么也别说;短短几天的时间不足够了解艾莉卡的心性为人,就当前的状况而言,她属于是个极其胆大妄为、且缺乏同情心的人,至少对男人没什么同情心。
关键她还有拥有很强的控制欲,但她又是个没有秩序意识的人,非常混乱;以至于不太好琢磨和预测她的行事准则。
换句话说,她像一枚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炸弹,你把她丢出去肯定能炸伤别人,可是你很难保证她不会飞回来炸伤你。
“好吧。我的想法是,我们可以先把那200人解决了,反向引诱各出口的守卫回到营地,再把他们一网打尽——甚至都不必我们亲自动手,如果那种迷你小怪物真像你们说的有那么大威力的话。”
郁臻:“女魔头……”
*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睡得太晚了,明天休息调整一下作息。
第146章、神弃之地(十八) 石室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打破了杜彧素来的认知与常理。
艾莉卡的计划不可称之为计划,只能算作一个概念,至于如何实施, 她并不仔细地去想。
杜彧道:“可是如果不规划这些步骤, 当你落实行动时, 会感受到举步维艰。”
艾莉卡:“我当然知道啦, 但我不喜欢细节, 与其花时间精力去构思, 不如直接跳过呢。”
她后续的所作所为,便演示了跳过细节的计划怎样操作。
杜彧和郁臻受迫去种植园搬来了一口大水缸、一条带喷洒功能的水管;鉴于两人身上的纹身, 园内看守并未阻止。
待费九牛二虎之力把缸搬到艾莉卡指定的位置, 她又命令他们一桶一桶地给缸灌足九成的水,再将水管连接着水泵的一头放入缸中。
全程艾莉卡只动了动手指, 让透明纽扣中余下的白色晶状粉末全部抖落进水里。
它们不会融化或沉底,而是像微尘漂浮在水面上, 波纹涟漪中荡出灿烂的华光。
艾莉卡那亮晶晶的眼神, 仿佛是想要伸手指沾一点尝一尝;可理智告诉她,那不是糖霜, 是她亲眼所见的一切生命体的天敌。
“太好了, 希望就在眼前。”她兴奋地说。
郁臻悄悄勾杜彧的小拇指,窃窃私语道:“她这是彻底疯了?”
杜彧不语,问艾莉卡:“你还需要我们帮你做其他事吗?”
艾莉卡小手一挥,道:“不必了!你们去找个地方躲着吧!”
杜彧轻声回答郁臻:“是彻底疯了。”
“完了完了,我要躲起来……”郁臻一脸心神不宁。
“跟我来。”杜彧沉着道。
艾莉卡着迷地望着那一缸水, 连他们溜之大吉也未发觉。
***
“我的天哪, 你究竟认不认识路啊?”郁臻被他拉着胡乱转了20分钟, 不爽道, “你要是告诉我你迷路了,我就掐死你!”
杜彧思索后道:“如果我回答认识;你肯定继续逼问为什么认识路还不知往哪边走。如果我回答不认识,你就要掐死我。——你的问题,好难回答啊。”
郁臻甩开他的手,不走了,说:“所以你不认识路,一直在带着我乱窜?”
杜彧如实道:“我以为我认识,但这里的路太相似了,不那么容易分清。你信任我,我们再走一趟。”
“记性这么差……”郁臻嘀咕道。
杜彧:“拜托你了。”
看他态度好得出奇,郁臻不好意思发作,跟随他回原路重走了一遍。
这次他们换另一条路,顺着那根水管走,意外途径了艾莉卡说的营地。
所谓营地也是一块面积宽阔的操练场,封闭在岩石的夹层之间,这么大的空间显然不能是天然形成,但仅凭人力要修建出如此浩大的工程,恐非段时间内能够完成。
而艾莉卡说她一出生就住在这里——所以这个地方应该很早以前就存在了,用途未知;整座大本营是鸠占鹊巢,在灾难时期抢占了这间基地,据为己有,在十多年间发展壮大成如今的组织。
200人说来不多,然而站在高处看下去,仍是乌泱泱一大片。
这群人称不上训练有素,充其量是会打架开枪而已,站姿歪七扭八,噪声不断。
艾莉卡拿着一只大喇叭,呼喊道:“我有一个好消息通知你们!”
她甜美细软的声音回响在人群上空。
“我杀了他!从此——你们没有首领啦!”
营地一秒钟内陷入了寂静,鸦雀无声。
然后是开水般沸腾的人声,交头接耳,质疑不断。
“好啦好啦,别吵了!”艾莉卡说,“不信算了,反正等到晚饭时间就真相大白了,现在我们来狂欢吧!”
说着,她将别处拖来的水管喷头举过头顶,朝正下方拧开了开关,清冽凉爽的水柱如同旋转的花一般喷洒!水珠漫天落下,像是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
一般人是很难猜想她种种动作背后的逻辑,底下淋了雨的人首先反应是质问她到底在干什么;但在沙漠这类干旱环境久居,能淋水是件奢侈的美事,还有不少缺乏理智的人哄闹着挤到前面,举臂欢呼尖叫!
总之他们并不将她的宣告放在心上。
艾莉卡占据地利优势,百人的各色神态尽收眼底。她看到几位熟人的表情似是放心不下,正欲离开营地,去验证她话语的真实性。
——可惜太迟了。
艾莉卡开怀大笑,手里的水管搭靠上栏杆,喷头柔顺地垂放于半空,浇花似的滋润着200条鲜活的生命。
她保持着自己不沾到一滴水,拍了拍空空的手,飒然离去。
她离开后的十分钟,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爆发!与营地相连的8条出口的守卫听见骚动,陆续赶来。
和艾莉卡撞个正着,是他们没想到的——她朝两人做鬼脸,挤挤眼睛,闪身进了一扇门里,竟是根本不打算理他们俩的死活。
“她好像在嘲笑我们。”杜彧说。
“还不是怨你!”郁臻一肚子气,“要我拿刀比着你的脖子,你才想得起来吗!”
杜彧的语气神情一丝不变,道:“就在前面。”
***
杜彧带郁臻去的藏身之所,是自己当初昏迷醒来时待过的石室。
一进去,先反锁房门,两人搬挪屋内的铁质桌柜床椅,牢牢抵住门;这样即便有东西从外边闯入,也无法第一次时间攻击他们。障碍物发挥的作用不是抵抗侵袭,而是为逃跑和反击留出缓冲时间。
郁臻自进来后便不再抱怨了,作为隐蔽场所,这间作为牢房用途的石室无可挑剔,论环境布局更胜于艾莉卡的房间。
它顶部的岩石有一条空隙,不仅能透入光线,还生着苔藓和绿油油的植物。
那携带沙尘的风钻进来,是自由干燥的空气。
最重要的是,这里有赖以生存的清水。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郁臻边问,手头也没闲着,去墙角拎了一只铁桶,桶里凝固着一层红褐色的不明物。
郁臻埋头嗅了嗅,是血。不能用,扔了。
杜彧蹲着另一角翻翻找找,最后端着一只匣子坐到光亮处,打开盖子,长舒气。
郁臻不着急探听他找到了什么,而是跟着跑去那边翻找了一阵,成功捡到一只玻璃杯。
还是保证有水喝比较要紧。
从墙上的简易饮水器接满一杯水,郁臻在光下观察了足足五分钟,确认其澄澈干净,无杂质,能喝;才走去杜彧身后,躬身弯腰越过他的肩,看他捧在怀里的匣子。
冷气化作氤氲白雾,扑在脸上,让郁臻凉得一激灵;匣子内置冷冻机制,防震支架中塞着十多只盛有橙色液体的试管。
“这是啥?”
杜彧:“防植物感染的血清。”
“那就是对原始病毒不一定管用咯?”郁臻喝了小半杯,留了半杯给他。
“嗯。”杜彧接过杯子。这是他醒来时艾莉卡给他喂水用过的玻璃杯,被郁臻捏久了,薄薄的杯壁残留着对方手心的余温。
他关上盒盖,仰头喝完剩余的水。
“现在那外面不知道给那个女魔头祸害成什么样了,这里的水或许很快就不能喝了,所以……”郁臻拿空杯重新接了一杯水,放在地面,盯着它说,“这是我们的最后一杯水,要省着喝。”
杜彧道:“那边还有个桶。”
“脏死了,我才不用呢。”郁臻万分嫌恶。
杜彧:“宁愿守着一杯水渴死也不用?”
郁臻:“是!”
以免万不得已之时走上绝路,杜彧将凝固着血污的铁桶冲刷了无数遍,放满水,搁在墙边。
“等足够渴的时候,你也许会想喝。”
郁臻:“你说的好像我们真会在这里待到死。”
杜彧:“至少一天一夜。”
语毕,轰隆隆的异响自头顶、脚下传来!
悬吊的灯泡晃荡不停,沙石簌簌抖落。
——紧锁的铁门、抵住门的桌椅、墙角的水桶,以及地面的玻璃杯;除了人以外的所有物体,皆因震动而高频度颤抖着,清水在容器里波荡,溢出杯口桶沿泼洒出来。
一些绝望的惨叫被坚厚的岩石层隔绝,变成了微弱遥远的呓语声进入他们的耳朵。
震动持续了数分钟,石室终于恢复宁静。
郁臻长吁短叹地抱着膝盖,头靠在自己胳膊上,歪脑袋看人,“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杜彧没心思聊天,但他也没有在想别的事,随便接了一句:“家里有人等你吗?”
“没有。”郁臻把头转去反方向,用毛茸茸的后脑勺对着他,“哎……我只是找个兼职而已,你死活不配合我……”
好了,又开始胡言乱语模式了。
杜彧暗自摇头,摸出方才和血清一起找到的手记本、铅笔——幸亏笔尖没断,画起了几幅深深印在脑海里的死相。
当人沉迷于一件事当中,时间便会流逝得飞快。
杜彧一口气画到了后半夜,眼睛胀痛,揉了揉眼再去看郁臻——
人不见了。
他抬头逡视石室的四面墙,许久没感觉过的森冷寒意渗透了脊梁,直击心脏。
这里不是他原先待的那间石室了!
顶部的石缝消失,变为一面平整的天花板,没有沙尘、水桶、杯子……紧闭的房门前亦无堵塞的家具。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现实。
即使郁臻能在他专注期间打开门搬空所有的东西,也做不到为房间填充一层新屋顶。
杜彧丢了纸笔,走到门边——
门也变了,由铁门变作一扇普通木门,漆成深绿色,没有锁。
他并未多加犹豫,握住门把手拉开房门。
***
浴室独有的香薰泡沫味道被热气一蒸,化作暖融融的象征“家”的氛围,以他为圆心往四周扩散。
明亮的灯下卧室装潢简洁却不失温馨,莫名眼熟。
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他急于寻找的那个,突然间消失的人——
郁臻趴在抱枕上翻他床头的旧杂志——很旧,属于上世纪的产物,纸张泛黄,插画褪色。
杜彧记得那本杂志,想不起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了,但他的确曾拥有过一本这样的杂志,封面是嘴叼着玫瑰花的金毛犬。
郁臻听到他开门的动静,合上杂志扔回床头,翻身下床,不耐烦道:“慢得要死……搞得跟是我要睡你一样……”
杜彧不明所以,而对方已然挤开他,走进雾气腾腾的浴室,“啪嗒”地关上了门。
这场景熟悉又陌生,比既视感更浓烈清晰,却不如回忆那般真切。
杜彧疑惑地走到床边,拿起那本郁臻刚放下的旧杂志,无数意识画面拼凑的碎片涌上心头,一幕幕轮换在眼前浮现。
真假难辨。
第147章、神弃之地(十九) 碎片
那一天一夜的情景, 像是在放映一部声效模糊、剪辑混乱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