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愿没有再看,刚才只一眼,他也看不出男人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却看到了易柔眼中无尽的情意。
她是愿意的。
他把窗户轻轻关上,里面暧昧的声音若隐若现,与火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极为暧昧动人的曲子。
跟易柔商量的希望消失了,桑愿不愿放弃,忍着鞋袜湿透的不适感,准备去找长青。
可等他一回头,就差点被眼前的人吓个半死。
戚宁安他一双眸子幽幽地看着他,脸上没有半点怒气。
“你在干什么?”他的目光轻飘飘的,可压在桑愿身上只觉得有点沉重。
窗户里面突然传来脚步声,像是里面的人发现外面有人过来查看。
桑愿僵硬了两息,随后迅速地反应过来,瞥见他还要开口,立马把他往跟前一拉,两人一起蹲在了窗户下。
窗户传来慢悠悠的“吱呀”响声,桑愿如上次一般捂住他的嘴,示意他不要说话。
戚宁安果然保持安静,桑愿正想拉着他慢慢地从底下溜走,却发现脚已经冻僵了。
窗户被人从里面开了一道缝,暖橘色的光投射在皑皑白雪中,像是还带着热气。
“嵇燕,你快过来。”里面的易柔娇娇地朝这边喊道,像是在呼唤情人回来,带着难以言喻的迫切。
开了一点缝隙终于又被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桑愿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背上出了一层冷汗。他抱着手臂搓了搓,努力站起来却差点栽倒。
好在旁边的戚宁安及时扶住了他,低头间瞥见了他湿透的衣服下摆。他抓住桑愿的手,温热的掌心给他带来无尽的暖意。
“你衣服湿了。”戚宁安声音很低,他稳住桑愿后便蹲了下来,仔细看了看,才惊觉对方的鞋袜早已经湿透。
桑愿的小腿冻得有点发麻,手心传来的暖意一时半会到达不了脚部,他无比迫切地想回到屋子里。
戚宁安瞥见他原本红润的脸已经被冻得发白,毫不犹豫地搂住他的腰,作势要抱他回去。
“不要。”桑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试图走了两步,不知不觉中,他觉得脚下的积雪更深一些。
见他拒绝了自己抱人的行为,戚宁安也不恼。
他快步走到桑愿前面,在他跨下下一步时蹲下来,还没等他来得及反应,浅笑着回头:“快上来,我背你回去。”
雪白的天地中,他一身喜服格外耀眼,眉梢间是化不开的笑意,仿佛能背着桑愿是多么高兴的一件事。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雪,一朵朵雪花落在喜服上,转眼间肩头的红色就落了一层来不及化开的白。
桑愿觉得胸腔里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生硬地偏过头,嘟囔着:“我不。”
还蹲在地上的戚宁安轻笑一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闹别扭的孩子,几乎是哄着他:“乖,快上来,再晚点你的脚都被冻伤了。”
两下僵持下,眼见他睫毛上都挂了寒霜,桑愿终于自暴自弃般俯下身,随后慢腾腾地趴在宽阔的背上,只是嘴巴仍然不饶人:“可别把我掉下去。”
“不会的。”他笑了起来,震动的胸腔显示着他心情的快活。
桑愿没有再说话,他鼻翼间全是靠近后的浅淡松香味,带着一点点清冷的苦意。
他趴在戚宁安的背上,表面乖巧,心思却几经流转,满腹的疑虑无人解答。
戚宁安的身上没有灵气,可他背起桑愿却很轻松,脚步轻快地向着两人的屋子走去。
刚才还有点小的雪花不过一瞬就变成了鹅毛大雪,桑愿伏在他的背上,却想着失忆后的剑君似乎有点清瘦,突然开口:“戚宁安,嵇燕是谁?”
他放弃了去找易柔和长青的想法,转而把突破点放在失忆后的戚宁安身上。
他记得,先前长青的娘说多亏戚宁安把他带回这里。
戚宁安步履轻快,似乎不知道他言语中的试探之意,回答道:“一个江湖中的剑客。”
就这?
桑愿显然不信,揪了缕他的头发,轻轻拉扯,似是威胁:“是你把他带来的吗?”
拽在手中的头发传来轻微拉扯感,戚宁安诚实地摇摇头:“不是,是他跟我来的,长青的娘也是。”
他没有说谎,可桑愿却听得更加迷糊。
还没等他问太多,两人已经到了屋子前,他正欲从背上下来,戚宁安直接用脚踹开了门,然后又用脚关上,一气呵成后把他放在椅子上坐着。
桑愿又看见了那张全是喜被的床榻,上面竟然洒了桂圆红枣等物。
“你先坐这里。”戚宁安瞥见他的视线所及处后突然红了脸,嗓音透出一点别扭,解释道,“等拜过堂才能坐在床上。”
第40章 “你是我的了。”
桑愿眼睁睁的看着红晕在瞬间爬上来他的耳尖, 好似自己是个急色的老色鬼,天还没黑就迫不及待地想要上榻。
直到戚宁安不知从哪端出一盆热水,麻利地脱掉他的鞋袜, 在他的大惊失色中把他的双脚放入热水中才反应过来。
丝丝的热气顺着脚心沁入血肉中,把湿透鞋袜带来的寒意一点点地驱散掉。没有血色的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氤氲的水汽好似给面前的人添上一层梦境般的朦胧。
双脚被热水包裹,水温刚好之下桑愿忍不住喟叹一声。
“舒服点了吗?”戚宁安没有在意他的沉默,蹲在地上仰着头问, “可还冷?”
他抬起脸,眉眼舒展,对先前自己偷溜出去一事并没有过问, 只关心着他有没有冻着,甚至还贴心地端来热水给他泡脚。
“不冷。”桑愿别过脸,不去看他眼底的柔情,一时间心乱如麻。
“那就好。”戚宁安没有起来, 等水温降了下去后,又拿出干毛巾给他擦脚。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惹得桑愿忍不住开口:“不用了, 我自己来就行。”
戚宁安有一瞬间的错愕, 脸上柔和笑意不减, 迅速地给他擦好脚,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新的鞋袜递给他, 这才低声说道:“我先去倒水了。”
桑愿坐在椅子上拧着眉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风把屋檐下的红灯笼吹得左右摇晃,鹅毛大雪仍在下着,像是为即将到来的婚礼铺上雪毯。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有往来的人偷偷朝这里看, 他坐在里面透过没有完全关紧的房门,能听见外面隐约传来的说话声。
他立马竖起耳朵,没有去拿放在地上的鞋袜,而是把湿透鞋袜放入本体空间,又从里面找出另外一双相似的换好,还不忘把地上的随手塞到柜子里。
做好这些不过才几息,他便动作迅速地走到门口,轻手轻脚地把门缝拉大一点,果然就看见几位托着东西的村民聚在屋檐下说话。
他们均穿着枣红色的上袄,看起来格外喜庆。
桑愿借着门栏的掩护,平心静气下总算听到了他们在说什么。
“那就是戚公子喜欢的人吗?真好看,难怪戚公子在这等了那么久。”
“婚礼早就准备好啦,等戚公子喜欢的人一到,就可以举行。”
“都是戚公子亲自确认的,过了今晚,就圆满了。”
早就准备好的?
从这几个人的聊天中,可以得出戚宁安在这里生活了很久,而且很早之前就准备好了婚礼,就等他到了立马举行。
可他们明明不久前才进入瀚海秘境的。
桑愿听得一头雾水,这些聊天的村民轮廓清晰,神情惟妙惟肖,也没有邪魔之类的气息。
寒风吹来,把他正迷糊的头脑吹得清醒了一点。
他刻意把身子探出,做出一副刚出门的样子,等说话的村民们发现后,他便自来熟般地走到他们身边,笑着开口:“这里好冷啊,怎么这么早就入冬了?”
他的视线应景地落在皑皑白雪上,笑时桃花眼微微上翘,比春日的繁华还要惹眼。
村民们并未生疑,只当在讨论其中的天气,回答道:“哪里有什么入冬,这里一直都是这样啊。”
“是这样吗?”桑愿脸上的诧异刚刚好,他作势拢了拢衣领,佯装苦恼道,“我最怕冷了,最喜欢的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他像是回忆起了美好事物,脸上洋溢着向往:“春暖花开,万物复苏,阳光不冷不热,沐浴在其中是暖洋洋的,连风都变得和煦起来。”
许是他的表达太过惬意,其中一位托着瓜果的村民好奇极了:“听起来跟我们这里完全不一样,我们这里一直都是这样的。”
桑愿脸上的表情比他还要惊讶:“那你们不种粮食吗?”
村民们一起摇头,动作整齐划一,异口同声道:“为什么要种粮食?”
桑愿的心微微下沉,但脸上笑容不变,他指了指几人手上的托盘:“那你们手上的瓜果哪里来的?”
“本来就有的。”其中一位村民如实回答,“因为在准备婚礼。”
是因为要准备婚礼,所以这些就存在了吗?
就好像,这个村子,这些村民的存在一样。
那么,易柔的嵇燕和长青的娘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又换了个话题,问:“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晚上。”仍是托着瓜果的村民回答,理所当然道,“等戚公子准备好就可以了。”
桑愿知道从这些村民口中问不出再多的了,他礼貌地道了谢,重新回到房中。
他坐在椅子上,手肘置于桌上撑着下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试图把所有得到的线索都理顺。
这里肯定不是真实世界,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一个秘境内不可能有正常凡人存在。
从表面上看,这里像是他、易柔和长青三个人的心中所想的映射。
长青最挂念他娘,易柔看起来心心念念的跟那个嵇燕有关,而自己,本来的目的就是阻止戚宁安黑化。
这里的凡人戚宁安,温柔细心,看起来根本不会黑化。
虽然三个人心中所想产生的幻境不是不可能叠加,可他就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若这些村民所言非虚,那么这里的戚宁安是很早之前就存在的。而嵇燕和长青他娘,是跟着戚宁安来的。
嵇燕和长青他娘的到来晚于戚宁安。
桑愿的眉头一直紧拧,思绪在飞速翻滚,试图找出这一切不对劲中的关键点来。
“吱呀”的推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戚宁安一手推开门,一手拿着托盘进来。
他一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看桑愿的脚底,见他脚下的鞋袜穿得好好的,眼角余光却瞥向柜子。
桑愿一看见他就有点发愁,特别是看去托盘里的东西后。
戚宁安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有一件喜服正放置其中。
不用想,这肯定是为自己准备的。
他嘴角含笑地看着桑愿,轻声道:“你试试,不喜欢的话我再改改。”
桑愿坐在椅子上没动,手指捏起喜服的一角,随意看了一眼,肯定道:“这样式我不喜欢,你明日买来新的再说吧。”
俨然一副挑刺的模样。
“你喜欢什么的?”戚宁安微微俯身,脸上没有半点怒意,像是在跟他认真讨论,“我准备了很多,每种款式都有。”
他话音刚落,外面的人早就准备好了似的,趁着门开着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托着一套喜服,一张桌子满满地都放不下。
桑愿眉心微跳,直视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若我都不喜欢呢?”
他倒是要看看,戚宁安打算怎么办。
没想到,戚宁安仍旧是神情柔和,挥挥手让人把所有的喜服拿下去,碰了碰他的发带,柔声道:“都不喜欢也没关系,你穿什么都好看,既如此也省了时间,婚礼已经准备好,你们同去拜堂即可。”
说罢,就要拉起他的手。
桑愿:合着你今晚不跟我成亲就不行了?
“等等!”桑愿突然站起身,一脸正色,“我想起来了,我还是喜欢你先前手上的那套,先给我试试吧。”
他咬了下后槽牙,接着说:“不合适的地方,再改就是。”
这应该是他唯一能拖延时间的办法。
戚宁安点点头,又有一人把喜服放下就走了。
桑愿其实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哪一套,因为他一套都没看清。他没等戚宁安再说,就抓起喜服,还不忘提醒:“非礼勿视,你在门外等我。”
戚宁安没有拒绝。
等他出了门,桑愿没有做破坏喜服一类的傻事,毕竟还要那么多套等着,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戚宁安去改喜服空出单独的时间,而不是跟戚宁安在喜服选择上较劲。
他其实也分不清喜服的款式,总之套在身上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可喜可贺的是,套在身上的喜服终于被他绞尽脑汁找了一个小小的不足。
腰身空出了拇指般大小的空隙。
“有腰带。”戚宁安听着他长篇阔论地谈着腰身的小缺点,缓缓道,“若缩小,就紧了些。”
桑愿义正言辞地说道:“我就喜欢紧的。”
戚宁安沉默了一会,然后拿着他换下的衣服,任劳任怨道:“很快就会改好。”
桑愿权当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催促道:“你去吧。”
凡人戚宁安的脾气比他想象得还好,走前还贴心地为他关好窗户,叮嘱他外面寒冷不要乱跑。
桑愿表面“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等他一走,脚步声远去后,转身就出了房门,这次朝长青娘所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