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星看到了陆铮寒脸上的恐惧，他第一次看到陆铮寒露出这样明显清晰的情绪。
　　他被吓到了，被自己失控的举动。
　　简星没有说话，他朝着陆铮寒走过去。
　　陆铮寒仿佛一只惊弓之鸟，他猛地往后一退，嘶哑道：“别过来！”
　　简星没有停下，他加快脚步。
　　陆铮寒不断后退，直到侧腰抵住流理台，他无路再退。
　　慌乱和恐惧在陆铮寒身体各处爆发，撞击着他浑身的骨头，让他无法自控地发颤。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绝望，那个他刚抓住的人，将要离开他了。
　　可还没等那些灰暗情绪扩散出去，简星就已经到了陆铮寒面前，然后，他抱住了他。
　　陆铮寒惊愕地撑大了眼。
　　“没关系的，陆铮寒。”简星一手抱着陆铮寒的腰，另一手拍了拍他的后背，“不用害怕，你这是在觉醒，不是变成了什么喜欢吃生肉的怪人。”
　　陆铮寒大脑空白一片，他甚至没听懂简星在说什么，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怀里的人身上。
　　他紧紧贴在他胸前，身体温凉得像是软玉。陆铮寒一低头，就能看到近在眼前的，属于简星的脖子，那肌肤白皙又柔韧，领口里微微露出一截肩骨。
　　属于简星的味道，就从那里生机勃勃的散发出来。
　　强烈的饥饿感再次翻涌回来，陆铮寒攥紧手指，发现自己手里还捏着那块没吃完的生肉，他立即将那块恶心东西扔开。
　　简星又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你还记得半月前那场流星雨吗？流星雨里有外星病毒，它们感染了人类，有的人会因此变成怪物，也有的人会因此觉醒，得到超凡的力量。”
　　简星温和道：“你就是在觉醒，这种状况大概会持续三到七天，七天之后，你就会变得正常。”
　　陆铮寒沙哑出声：“你怎么知道？”
　　简星尴尬地顿了顿：“我从网上看到的……”
　　陆铮寒没出声了，大概是觉得荒谬。
　　简星暂时放弃了和他说流星雨，他放开陆铮寒，抽了两张厨房用纸，沾湿水，然后擦拭陆铮寒下巴上的血迹。
　　陆铮寒嘴唇抿得很紧，简星能感觉到他绷紧的下巴肌肉。
　　他仍然处于紧张当中，说不定现在简星大叫一声，就能把陆铮寒吓得从厨房里跑出去。
　　果然还是个十八岁的孩子。
　　简星有点心疼，于是准备说些其他的事情来转移陆铮寒的注意力。
　　“陆铮寒，你身上有现金吗？”简星道，“我没钱了。”
　　简星放松地笑着：“你能不能看在同桌一场的份上，借我点钱。”
　　陆铮寒垂下眼，看着眼前的人。
　　光线很黑，可他身上却蒙着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光晕，像是肌肤在暗淡光线里的反光，也像是源自简星灵魂里的微光。
　　陆铮寒很想问简星为什么要这样，但他不敢问出来。
　　湿软的纸巾一寸寸擦过肌肤，原本力度很轻，但突然间，那力道不满地猛地加重。
　　简星似乎有些不高兴：“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同学一场，借钱都不肯。”
　　陆铮寒不自觉就被简星带偏了思路。
　　“没有。”顿了一下，他问，“你要多少？”
　　简星换了两张干净纸巾，擦掉陆铮寒下巴上最后一片血迹。
　　“看你愿意借多少。”简星笑着道，“感情深，借一万，感情浅，借十块。”
　　陆铮寒想了想自己的现金额度：“我转给你。”
　　“行，谢了。”简星把沾着血的纸巾扔掉，“好了，你去洗个澡吧，衣服上也都是血。”
　　陆铮寒没动，他紧绷的思绪还没完全转过来。
　　于是简星又推着陆铮寒的肩膀，把他往浴室带：“快去洗吧，洗完出来给我打钱。”
　　到了浴室，简星把人往里一推，唇角扬起，笑得格外灿烂轻松。
　　“记住啊。”
　　嘭的一声轻响，简星关上了门，空间瞬间变得寂静又狭小，但陆铮寒却反而慢慢放松下来。
　　好像，事情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糟。
　　“他装的！”幻听忽然在耳里响起，“他一定在心里唾弃你！没有哪个正常人会像你那样吃生肉，陆铮寒，你比我更加变态，更加令人恶心。”
　　陆铮寒盯着面前的白色门板，下巴上似乎还残留着厨房用纸擦过的微糙触感。
　　不是的——他在心里回答。
　　陆铮寒转过身，清洗着手指上的血迹。
　　被水冲淡的血水顺着水流涌入出水口，陆铮寒轻声自语道：“一定不是的。”
　　**
　　等陆铮寒洗完澡出来，简星没再提牛肉的事情，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废话，然后又给陆铮寒量了一次体温。
　　四十一度超高热，但陆铮寒整个人看起来竟然十分正常。
　　没有烧得脸红，也没有神志不清或者浑身虚软。
　　也许这就是强者的外挂，连觉醒都和普通觉醒者不同。
　　量完体温，简星让陆铮寒接着睡觉，睡眠不仅可以保存体力，还能缓解觉醒时的难受，尽管陆铮寒看起来一点也不难受。
　　“还有，记得给我打钱啊。”离开卧室之前，简星扶着门说了一句。
　　陆铮寒已经躺回了床上，还被简星盖上了被子，他看着简星被客厅灯光勾画得有些虚幻的身影，忽然有种做梦一样飘忽的虚妄感。
　　好像眼前的一切，包括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以及面前这个人，都只是他的一场美梦。
　　“简星。”陆铮寒突然叫他。
　　简星停在门口，偏头看他：“嗯？怎么了？”
　　陆铮寒喉咙动了动，最终只说了两个字：“好的。”
　　简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陆铮寒是在说借钱的事，他笑了笑：“晚安了，陆铮寒。”
　　说完他拉上门。
　　咔哒一声脆响，门与客厅里的光一同被隔断。
　　陆铮寒对着变得漆黑的卧室，轻声说：“晚安，简星。”
　　简星刚回到客房，手机就嗡嗡震了几下，全是陆铮寒的转账，一共四次，合计两万，是单日的上限额度。
　　简星有点意外，没想到陆铮寒的钱这么好骗，呸，没想到陆铮寒这么大方。
　　他刚要打字说谢谢，就收到陆铮寒的消息：“今天只能转这么多了。”
　　简星赶紧说：“够了，谢谢老板。”
　　陆铮寒：“不用谢。”
　　还挺一板一眼，简星觉得好笑，回了陆铮寒个表情包。
　　调好闹钟，简星上网搜索新闻，关于夫妻互殴，邻居打架，甚至陌生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这样的新闻到处都是，网民们也从一开始正常的讨论变成了带着恐慌的议论。
　　社会正在变得奇怪，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一开始只是家里的老人，现在逐渐蔓延到了中年人，青年，甚至小孩子身上，好像所有人都正在被恶鬼吞噬，变得浮躁暴戾。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起半月前那场流星雨，末世论也在越来越多的地方被提及，简星之前发布的帖子，也有人在四处转发，有人不信，也有人开始动摇。
　　看完新闻，简星搜索起幻听、幻觉之类的词条，也搜出了大量的私人发言，还有不少人准备去庙里烧香驱邪。
　　但烧香祈神不会有用，神佛不会保佑任何人，人类只能自救。
　　**
　　2025年6月6日，周五。
　　倒计时：9天。
　　早上六点半，简星准时醒来。
　　他关掉闹钟，起床洗漱。
　　陆铮寒的卧室没有动静，简星犹豫了一下，还是直接拧开了门。
　　这次卧室门没锁起来。
　　简星放轻脚步，走进去，小心地摸了摸陆铮寒的额头，滚烫一片，他还处于超高温状态，等他醒来，他会需要更多的食物。
　　幸好这次简星有钱了。
　　带上手机，简星出门购物。
　　但就在他关上大门那一刹间，陆铮寒猛地惊醒，他扭头，隔着卧室门，盯着大门方向。
　　墙壁阻隔着视线，但奇异的是，陆铮寒仍旧能“看到”或者说，感觉到墙外客厅里的一切，他能清晰知道客厅餐桌上有一个刚放上去的水杯，杯中还剩了一层没喝完的凉水。
　　玄关鞋柜被打开过，简星换下来的拖鞋散漫的挤在角落，无声诉说着一个事实——简星走了。


第11章 他厌恶这卑劣恶心的自己。
　　简星走了，他没有通知陆铮寒，擅自离开了陆铮寒的家。
　　“他是带上你的钱跑了。”耳里响起充满恶意的幻听，“怎么可能会有人愿意和你这种变态待在一起？你看，他连多花一点时间骗你更多的钱都不愿意，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你。”
　　“陆铮寒，你是个悲哀又恶心的东西。”
　　陆铮寒阴沉地听着，他翻身下床，赤着双脚站在地板上，然后闭上眼。
　　意识像是某种扩散的波纹，穿过层层墙壁与钢筋水泥，迅速朝着四周扩散。
　　小区里的一切都在陆铮寒脑海里展开。
　　楼层里住户的房间格局，走动或者正在争吵的陌生邻居，拖地的小区清洁工——以及，正在下行中的电梯。
　　简星正在电梯里，拿着手机，低头看着。
　　陆铮寒将所有意识定位在简星身上，他试图看清简星手机屏幕的内容，但脑中视野只有一片灰白，屏幕上满是白光，他什么都看不到。
　　陆铮寒睁开眼，大脑里那副画面没有随着他睁眼而消失，他发现自己能同时处理眼前目力所及的画面，以及脑中意识所见的画面。
　　陆铮寒给简星打去电话。
　　电梯里信号良好，简星手机震动，显示陆铮寒来电，他有点意外，还以为陆铮寒会再昏睡一会。
　　“你这么早就醒了？”简星接通电话，“今天感觉怎么样？”
　　陆铮寒从睁眼开始注意力就在简星身上，根本无从顾及自己的状态。
　　“和昨天差不多。”陆铮寒面色阴沉而扭曲，语气却十分平稳，“我醒的时候刚好听到你关门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简星没听出陆铮寒此刻有什么不对，放松道：“我准备去赶早去逛超市，买点东西。”
　　话音落下，电梯门开，简星走了出去，电话另一端，迟迟没有响起陆铮寒的声音。
　　简星开玩笑道：“怎么了，你以为我带着你的钱跑了吗？”
　　陆铮寒这次答话很快：“没有。”
　　他很想问简星什么时候回来，但也知道这句话问出来会让简星起疑。
　　他们只是同学，陆铮寒还没有资格干涉简星的出行。
　　“好了。”简星大步走出小区，“我很快就回来，你醒了就自己量一量体温，你现在这种情况，体温四十二或者四十三度都是正常的。”
　　陆铮寒低声道：“好。”
　　挂了电话，陆铮寒没有收回意识，他用这种方式，观察着简星的一举一动。
　　看着简星穿过马路，进入超市。
　　“你这是监视，他如果知道，一定会生气。”幻听道，“陆铮寒，你比我更变态，我真高兴，我的孩子果然青出于蓝。”
　　陆铮寒一言不发，只用意识牢牢盯着简星。
　　简星在超市买了一堆生牛肉，还有一些零散的东西，最后在小区门口的早点铺里买了早点。
　　他返回了小区。
　　陆铮寒紧绷地身体终于放松，他跌坐在床沿，幻听没再出现，陆铮寒却产生了巨大的厌恶感。
　　他厌恶这卑劣恶心的自己。
　　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控制不住，他想要时刻盯着简星，想要牢牢掌控他的一举一动，哪怕这举动，极度的令人恶心。
　　意识再一次扩散出去，穿过墙壁，向着四周扩散，经过七楼时，陆铮寒意识一停。
　　七楼正在发生一起凶杀。
　　陆铮寒看到一个青年男人，正一边用菜刀劈砍妻子，一边破口大骂。
　　“让你和别的男人说话，让你背着我联系公司同事，让你出轨……”青年男人大力挥刀砍切，脸上青筋鼓起，血管与肌肉彻仿佛变成了某种扭动的蠕虫，密密麻麻挤浮在男人脸上。
　　他溅满鲜血的脸狰狞如恶鬼。
　　几次挥砍后，男人捡起一块躯体，大口啃吃起来。
　　随着血淋淋的生肉被吞入身体，飞快消化，男人的脸也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肌肉飞速膨胀，将他的脸撑开，五官因此而歪斜扭曲。
　　他浑然不觉，吃完手里那块躯体碎片后，干脆整个人趴在了妻子身体上，野兽一样的撕咬吞咽。
　　陆铮寒意识停留了片刻，继而漠不关心地移开。
　　他找到了简星，然后欣喜地将意识围拢在简星身上。
　　直到简星走出电梯，打开家门，陆铮寒将意识收回，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走出卧室。
　　“回来了？”陆铮寒走到客厅，停下，他牵起唇角，露出一个看似正常的微笑。
　　简星看着陆铮寒奇怪的笑容，很想让陆铮寒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了，但转念又想，成年人勉强微笑的时候太多了。
　　能假笑还是比冷脸更好。
　　“嗯，回来了。”简星直接把手里那一大袋子东西递给陆铮寒，“你收拾一下，我去洗个澡。”
　　睡了一夜，陆铮寒现在应该很饿，但他对自己吃生肉这件事太抗拒，所以简星打算留出空间，让陆铮寒独自完成吃饭过程。
　　“我可能要泡个澡。”简星刻意补充说，“大概半个小时。”
　　陆铮寒攥紧沉甸甸的购物袋，他明白简星的意思，但又不是完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