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荼眼中露出玩味的意思:“哦?”
“你教过他道术,还曾救过他性命,你都忘了?”李松云有些无奈,对眼前之人无端失去的记忆让他十分棘手。
“可他看起来跟我一点也不熟啊。”神荼勾唇轻笑,目光瞬也不瞬的盯在李松云脸上。他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对方心急时,眉头轻锁,却偏偏压抑着自己不肯明显表露出来的模样,感觉十分有趣。
“当初你并不是如今这副模样,你如今的这副身体你可知道来历?”李松云试探道。
“郁垒只说是花费了他数百年的光阴练就,具体怎么得来我还真不清楚。不过倒是十分合用,在用上个几百年,应当与我之前的身体相去无几。”神荼满不在乎,对他而言,这具身体无论是特意为他铸就,还是郁垒从他人手中抢来的,如今已经属于自己,就再也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你可知道,郁垒曾经有一子,名唤夜幽。”
神荼微阖双目,像是在思索些什么。半晌后,他十分明确的答复道:“从未听说。况且郁垒与我一样,同属天魔,是不可能通过阴阳交合诞育后代的。否则这数万年来,淅川岂不是要被我二人的后代塞满了?”
就在一两年前,夜幽的身份还不是秘密,望乡城主,还有魔女青萼都心知肚明。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对方突然销声匿迹,并且让所有知道他身份的魔族都缄口不言。当初对方号称是郁垒之子,萧晗虽然也质疑过,但是青萼也承认夜幽的身份。是什么原因让郁垒亲手将自己所为的儿子献祭成俘获自己兄弟的容器……难道魔族真的寡情至此,连血脉骨肉都能当做工具。
想到这里,李松云顿时哑口无言。神荼见对方突然默不作声,忍不住凑上前来,伸出手推了推李松云的肩膀。结果一触之下,对方却是踉跄着连退几步。
之前一直被人穷追不舍,交战时又受了伤。胸口本就闷滞不堪,此时有为神荼的事情忧心,松懈下来之后,李松云只觉得头重脚轻,喉间涌起一阵甜腥。
神荼看见李松云被自己轻轻一推竟然吐了血,大吃一惊,心道:这人是纸做的吗?
随着一口老血吐出,胸口虽然是轻松了不少,但眼前却是天昏地暗,李松云一时失了心神。神荼见对方双目失焦,摇摇欲坠的模样,连忙将人揽在怀中,还特意放轻了力道,以免再次出现上一回的惨剧。
李松云喘息着在神荼怀中缓过了片刻,方才意识到两人不妥的姿态。连忙用力一挣,顺带将神荼向后推出去了三尺远。
“你这又是作甚?不谢我就罢了,还这么暴力。”神荼见对方一脸的尴尬,心里觉得有趣,面上却是故作不满。
“抱歉,一时心急而已。”李松云将视线转向别处,避开对方的目光。
“看你这番作态,倒像是遇见了登徒子的小娘子。”神荼毫不客气的放肆取笑。
李松云终于发觉对方是在捉弄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得转身欲走。神荼从身后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忍住笑意:“好了,开个玩笑,让我看看你伤势如何。”
神荼并不敢分出魔气进入李松云的经脉探查,好在他曾和浮微游历人间时因为好奇,学过不少杂学,对脉理略知一二。他轻压住对方的脉门,仔细分辨。李松云起初还因为不习惯稍稍拧了拧手腕,被神荼制止后,竟然真的一动不动任凭处置。
“你的体质十分特别,常人的医理怕是不适用。我又无法用魔气为你探查,你自己可有感到不适?”神荼眉头微微蹙起,李松云的脉象比寻常人不知缓了多少,确实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第 75 章
“并无大碍。”李松云淡淡的回了一句。他眼角余光瞥见神荼掌心的红印颜色似乎又深了些许。心中一动,他突然发现对方对他的态度似乎越亲近,那红印的颜色就会恢复一分。之前曾听神荼说过,当他掌心出现红印时,脑海中也出现了过去的记忆画面。那是否可以证明,对方的记忆并未被抽离,而是和“鸳誓”一样,被暂时封印。
如果鸳誓能完全奏效,是否萧晗的记忆就能全部恢复?思及此处,李松云不由的多看了对方几眼,突然想要和对方多说几句。
“我没事,倒是你,是在关心我吗?”李松云注视着对方的眼前,一改之前的冷漠疏离,一本正经的问道。
神荼因对方口中,干巴巴的一句话给问住了。就算李松云对他说的都是真话,那他们之间也不过数载的交情。神荼自问已经活过了千秋万载,几年的时间与他而言不过是须臾片刻般的存在,他真的会因为如此短暂的相处就对对方另眼相看。
况且他自己也能感受到,他心中对对方却是抱有一分不太正经的念想。这千万年来,能他隐约牵动情丝的或许只有千年前的那人。
一直以来,自己都是自由自在,所向披靡的魔。从不知束缚枷锁为何物。
而浮微子生而为人,纵然天资卓绝,却不过是与人族相比。于神荼而言,无异于是从极为弱小的存在一步步攀上高峰。他执掌一派,身负重则,虽然有心肖遥世间却终不能得以解脱。
神荼睥睨众生,而浮微则是心怀天下,悲天悯人,甘愿为了仙术传承献祭己身。正是因为对方与神荼是完全相反的存在才会处处让人好奇,惹人留意,最终难以忘怀。
可李松云不同,他虽然心怀仁善,但很明显没达到浮微的境界。道心算是纯净,但也没有什么建树,气势上更是没有一派之首的风度。
无论修为还是心性都不足以令神荼刮目相看,可他偏偏忍不住要对对方留意,仿佛是中了毒一样。
神荼本想直接反驳对方,可是到了嘴边却是话锋一转:“你极有可能是本座当初认下的伴侣,虽然不记得,但有鸳誓印记作证。自然要关心你,否则将来恢复记忆,我的亲亲可是要怪我了。”
他故意拿腔作调的戏弄对方,本以为李松云会恼羞成怒。却不成想对方只是轻轻的皱了皱眉,随后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到时候,我自然是要怪你的。”
神荼一时语塞,直到看见李松云微微上扬的嘴角,才明白对方只不过是将计就计。心中暗忖:这小道士还有几分定力,看来对方一旦接招,也就不那么好逗了。
清风离开之后,回到之前众家修士休整的地方,却发现人去楼空,空余下地上躺着的十来具尸体。清风探查过后,发现地上的尸体一半来自各门各派,有几个人看着眼熟,像是第一批攻击李松云的修士。而剩下的全部华阳宗,其中甚至还有宗主赭墨阳!
在场的修士大多被人一击致命,唯独赭墨阳或许是以为修为较高,身上留下了不少交手的痕迹。致命在腹部,是一个碗大的伤口,像是被人徒手生生贯入。
清风发现赭墨阳的金丹不见了。
之前褫夺修士金丹的恶行,原本已经销声匿迹一段时间,如今又重新回到了台面上。
联想到万俟卨的金丹是夜幽所取,如今赭墨阳事发时和夜幽长得一模一样,却自称是天魔神荼的魔族也在当场,看来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不过魔族为何要一再猎取金丹,究竟是所为何用呢?
最终这一场为了重夺“承影石”而围剿淅川的闹剧草草落幕。前来襄助的修士损失严重,但令人称奇的是,大多数修为较低的修士多半只是受了些皮肉之苦,而金丹修士则是十不存一。
当时虽然很多尾随着李松云的修士,因为修为差距,队伍分散。等到弟子后续赶到,却发现自己的师长前辈均是死状惨烈,金丹也不知去向。
一时间,原本名不见经传的李松云顿时成了各派修士口中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所有人众口一致,认为对方当日故意将金丹修士引入陷阱,然后设计杀害。这些年来陆旭被杀的金丹修士的无主冤案一时间仿佛都有了凶手。
当然这一切李松云并不知情,他还以为自己引来的修士早已经安全回到了门派。而他自己因为身上带了伤,直接被神荼带走。
两人并没有回淅川,而是在火途城停留数日,接下来打算去往西北的汉关。
玄霄立派已久,镇守西北苦寒之地。此处虽然民生较为艰难,山势脉络中却隐藏着一条灵脉,与修士而言是修行的上佳之地。当初承影石之所以会由玄霄派来掌管,除了宗门实力,与西北那条延绵不断的灵脉也有莫大关系。
玄霄派就建立在灵脉类似“泉眼”的位置,灵力缠绵不绝,以至于四时风貌都与四周迥异,而玄霄派正在汉关附近。
神荼心中隐隐有些猜想,但需要承影石来加以佐证。如果当年承影石没有损毁,必然离不开西北那条蕴养它上万年的灵脉,顺着灵脉说不定能发现新的线索。
两人一路上因为要顾及李松云的伤势,也不能昼夜赶路,中途还寻找了一处城镇落脚歇息。
李松云原本无意入城,但神荼似乎对尘寰俗世总有莫大的兴趣,不但非要李松云跟着他一道入城,还非得装作普通人住宿打尖。
虽然不太能理解对方的恶趣味,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李松云只得跟在对方后面,半推半就的陪他胡闹。
神荼先是进了一家酒肆,一进门就十分阔绰的朝店小二手中抛了一颗金瓜子。要知道按当下金价,那可着实折换好大一块现银。
小小的金瓜子简直烫手,店小二瞧清楚以后,目瞪口呆的愣了半晌,直到神荼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才后知后觉的慌忙招呼起来。
“二位贵客里边请,这是本店最好的位置,请少坐片刻。”
神荼要了一些酒,又点了几个肉菜,自己点完又开口询问李松云是否也要吃些东西解一解口腹之欲。
对方点了点头,却表示不需要再加其他,自己随便吃点就行。
“你竟不禁荤腥的么?”自古以来,许多苦修士哪怕不能辟谷也不吃肉食,以免沾上过多的因果杀孽。
“为何要禁?”李松云一脸茫然,前世今生,他对食物从来没有过多挑剔,只要有机会,向来是荤素不忌的。
神荼见对方神情懵懂,像是对此一无所知,不在意的笑了笑:“没什么,我就说生而为人,站在这世间万物顶端,自然就是想吃什么吃什么,那些没来由的东西,太过相信反倒是徒增心魔。”
李松云见对方神情有些细微的变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人,大约是“纯钧”曾经的主人吧,他的手指下意识的扣了扣剑鞘,眼眸也向下垂了垂。
正当此时酒肆中又陆续来了几桌客人,其中三人看起来是游方修士的打扮。
那三人服饰各异,却大约是一路的,并了一张桌子,就在李松云二人不远处的位置。神荼皱了皱眉,脸上露出颇为嫌弃的神情,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好在没有其他的举动。
“你听说了没,之前各门派的修士汇聚在一起,想要寻找玄门至宝承影石的下落,结果中了魔族的埋伏,实力大损。”一名身着灰色细麻袍的修士说道。
“可不是吗,我也听说当时去的金丹修士几乎全军覆没了。”另一人紧跟道。
“我说如今金丹境界的修士本就不多,当时在场的估计占了整个玄门的六七成吧,就算敌不过,怎么会连逃都逃不走,魔族竟然已经厉害到了这个地步?若真是如此,怎么会龟缩在淅川。”灰袍修士似乎有些不信。
“淅川是天下魔气汇聚之地,魔族一离开淅川修为就会受到压制,自然不愿意轻易离开故土。至于为何我玄门的修士会损伤如此惨重,倒也未必是魔族实力当真强横。”开口的是之前一直没有作声的第三人,此人的衣饰相较前两人要精致华丽不少,有可能是出自那个鼎盛的门派。
他话说了一半,又买了个关子。另外两人不由自主的将全副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对着接下来的话翘首以待。
“据我门派中的长辈传讯,当日修士之所以会损失惨重。是因为一个人——一个道门叛徒。”
“是谁啊?身为修士,为何要做魔族走狗!真是岂有此理!”那两人还未将剩下的话听完,均是义愤填膺。
不远处的李松云和神荼何等耳力,自然也将这些话听得一清二楚。李松云听闻修士被埋伏暗害,手中端起的茶盏停滞半空。他朝神荼看了一眼,对方耸了耸肩,做了个毫不知情的动作。
“那人姓李,名松云。原本只是一介散修,却得了机缘成就金丹。后来投身西北玄霄派,还因为修为卓越,天资极高而被玄霄派奉为客卿,享内门长老的供奉。”
“如此一来,他占尽好处,何必还要投身魔族啊?”
锦袍修士面带讥诮:“人心总是不足的,他只是个没有实职的客卿,空有长老名号,谁知道心里会有些什么想法。况且他一介散修,正经的师承都没有,你们就不奇怪他为什么能修成金丹吗?”
众所周知,如今修成金丹极为不易。若是自己天赋异禀,又能拜入一个有传承的大门派,或许还有一线可能。而江湖中混迹的游荡修士,几乎穷尽一生也不可能达到这样的高度。
“听说正是因为魔族得了承影石,从中获取了秘密。而李松云正是凭借承影石上的秘法,才早早修成金丹。他当年潜入玄霄派,怕是早就心存不良。据说当初他入山时还带着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师弟,后来被人证明,他那师弟原本就是一个魔。
那一日众家修士以玄霄和华阳两派为首,齐聚淅川关外,原本已经围堵住落单的天魔神荼,谁成想李松云故意引开了一票人,调虎离山。将金丹修士分化后逐个击破,还盗取金丹,教人不能兵解,实在是心思恶毒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