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千年已过,对方或许已经轮回了十数次,如此这般漫无目的,的确希望渺茫。茫茫人海,两人之间的缘劫或许已经消耗殆尽。
然而神荼是何许人也,于他而言,时间或许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他想,哪怕找上一万年也不在话下。之所以会向玄霄派索要那块不知道是否仍然幸存于世的承影石,正是因为浮微当年以神魂为祭,意图净化神石。承影石上必然有浮微的残魂,到时候两相感应,找到对方是迟早的事。
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找到浮微……
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大概是为了一千年前,那句没有机会出口的解释吧。
“你可曾听闻过你手中纯钧剑的主人。”神荼眼中透出一丝怀念。
李松云摇了摇头。
“你竟然不知么……也罢,千年已过,人世历经变化,纵然浮微是你们玄霄曾经最负盛名的掌教之一,也抵不过世事如流水。你们这些后辈,竟然连他也不记得了。”他言语中竟然带上了一丝怅惘。不像是在说一个与魔族格格不入的道门正统修士,反倒像是再缅怀一位交情深厚的故人。
李松云虽然并不知道纯钧剑曾经的主人是谁,但是浮微的名字他却是知晓。
第 69 章
不仅萧晗曾经提及过此人,孤云子也曾说过李松云和千年前的玄霄掌教均是身负紫气的修炼天才。
如果没想想错,李松云曾在梦境中感同身受过的那人,就是浮微。只是没想到自己和对方有些渊源,竟然被对方的配剑认作了主人。
李松云看见神荼谈及浮微时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怀念,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从前他们相处时,虽然也曾听对方说过,离开淅川之后曾经结识过一名人族修士,当时萧晗也不过是偶然一提。
如今对方换了身份,对方不记得自己却只记得千年前的故人。联想到这一点,李松云心中怅然若失。
“原来纯钧竟然是浮微子前辈的配剑,从前竟是不知。”
“你是如何得到这把剑,又是如何让它认你为主?”
对于这一点,神荼也十分好奇。当年他暗自收藏了纯钧,可曾经在浮微手中的神兵利器,到自己手中却如同凡铁,除了比一般的铁剑坚硬,丝毫发挥不出其他的作用。
可当日纯钧在眼前的道士手中,威力虽然因修为的缘故而受限,却的确能与主人相互感应,彼此增益,的的确确是已经将对方认作主人。莫非是纯钧认出了李松云身上有玄霄派的功法传承?
这把剑,分明就是你“给”的。李松云轻叹一声,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说来话长,不过就是机缘巧合而已。”
神荼原本还打算再追根究底的多问两句,“请教”一下对方口中的机缘究竟为何,结果临时收到魔族传讯。说是有大批修士向淅川边境的望乡和火途城附近聚集。
他皱了皱眉,怀疑的看了李松云一眼,可对方一副略带为难,似乎还在为上一问题梳理答案的模样,不像是对传讯中的事件知情的模样。
神荼自己虽然无惧修士的围攻,可如今的淅川正如郁垒所言,自千年前他肉身寂灭之后,魔族的实力也无故的受到了压制和削减,新生的魔族更是一代不如一代一带。虽然没有秘术传承丢失的问题,但是从某些角度上来说,和人族修士一样,实力大损。
若是修士聚集起来全力以赴,人数太多,神荼和郁垒难顾首尾,争斗下去必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如果真的虎视眈眈的聚集在淅川附近,着实算是一大威胁。
李松云见对方神情微变,还用探究的眼神扫向自己,心中也多少猜出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他没有立场,也就安静的站立原地缄口不言。
“你们玄霄派的掌教倒是好手段。”神荼冷笑着,向李松云逼近,猝不及防的抓住了李松云的手腕。
“各大门派的修士原本打算齐聚玄霄,追讨承影石的下落。张旻以退为进,直接公告天下,说承影石当年被魔气封印后,的确留存在玄霄派禁地,却无人触发。可数年前却被化名萧晗的复生的天魔盗走。
至于你,李道长……据说你与那名他们口中的天魔关系匪浅,修为能突飞猛进更是全赖对方盗取的承影石。”
神荼倏而邪魅一下,手指微微发力,将李松云朝自己拉进。几乎是贴着对方的耳根一字一句道:“张旻竟然知道本座千年前化名就是萧晗,可却不知道本座一年前才苏醒。至于那位和李道长纠缠在一起,盗取承影石的魔族究竟是谁,那就还请李道长为本座解惑了。”
李松云听闻“萧晗”二字,微微一怔,瞳孔缩了缩。没想到对方千年前入世时也叫这个名字,竟是这般巧合。怪不得当初自己取名时对方神色有异,最后却答应的干脆。只是那个名字又是谁人所取,是浮微吗……
取了相同的名字,同样身负紫气,自己在梦中还能感应到对方……如此多的巧合,是否这正是萧晗对自己另眼相看的原因。突然间李松云想起当初两人相处时,对方忽冷忽热,时不时说一些做一些让自己揣摩不透的事,如今想来,是否正是因为对方面对自己时,想到了千年前的浮微的缘故。
想到这里,李松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闷痛,他说不清这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很难受。
原来你透过我,一直看见的是另一个人吗……
神荼见对方双目半阖,心不在焉一派不愿意搭理自己的冷淡模样,不由的怒从心底而起,脸上透出不耐烦的神色,同时收紧手指想要给对方一点教训。
李松云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被千钧桎梏牢牢锁住,却无法挣脱。疼痛和窒息逐渐让他视线模糊,却依旧倔强的不发一语。此时李松云像是随波逐流的江中浮萍,任命风吹浪打只能无力漂泊。
神荼眼中的怒意加深,渐渐地手下便失了分寸。只见对方的面色先是涨的通红,而后又面如金纸。就在自己要扼断对方咽喉的前一刻,神荼突然觉得掌心一热,胸口紧跟着一阵让人难以忍受剧痛。
他下意识的松开手,看了一眼李松云双手捂住脖子,眼角泛泪,大口喘息,竟然显得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突然升起一阵莫名的愧疚。
神荼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发现掌心处竟然浮现出一个浅红色,隐约像是莲花形状的印记。他盯着这枚似曾相识的印记愣住了,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想要挣脱而出,却偏偏不得门路。一时间,脑中的各种情绪意识翻江倒海,混乱又胶着,像是一团找不到头绪的乱麻缠作一团。
李松云兀自喘息了好一阵,终于缓了过来。他抬头看见神荼正盯着自己的掌心发呆,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太阳穴处的血脉突突直跳,冷汗顺着鬓角不住的往下淌,如此乱了心神,对方却像是浑然不觉。
李松云朝神荼掌心看了一眼,发现对方掌心突然浮现的“同心印”,同样也是睁大双眼呆立原地。
真的是他……
虽然李松云早就信了对方与萧晗就是同一人,可是如此明显的前后发差,让他难以接受。他心中不是没有存一丝侥幸,自己的“小师弟”也许另有苦衷,现在还藏身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跟眼前这个与他并不相识的天魔并不是同一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神荼终于平静下来。他捂了捂胸口,方才的那一阵剧痛余韵为散,记忆犹新。他脑中突然多出了一些零散的画面,联系不出因果,却又十分真实。那些画面中大部分都有眼前这个道士,而视线稍低,像是一个身量不足的半大少年在注视着对方。
那些画面中的李松云对着他或言或笑,或无可奈可,有喜有怒,甚至还有关爱和纵容。行走坐卧不一而足,满满都是平常生活的画面。
“你这是用的什么道术,竟然能扰乱本座心神!”神荼面露警惕的看着对方,显然对脑海中出现的那些画面持怀疑的态度。
李松云十分专注的瞧了他好一阵,听他这样发问,不由的有些失望。他抬起右手,张开五指,一朵浅红的莲花印记展露在对方眼前。
“你可还记得这个印记?”
记得当然是不记得的。但是“鸳誓”原本就是萧晗种下,虽然由于成印的形状并不定数,第一眼没能认出,但是两相对比之后,自然心知肚明。
“你我怎么会种下鸳誓?”神荼一脸茫然,完全不记得自己在此之前何时见过李松云,更勿论两人还会种下这种生生世世不可解除的咒印。
“你当真毫无印象?”
李松云难掩期待,一双漆黑的眸子中星芒闪耀熠熠生辉。神荼仿佛被他的眼中的神采烫了一下,下意识的移开视线。
再开口时,已经有了些许的不确定。
“我明明记得,自己一年前在淅川醒来。郁垒告诉我,当年我在须弥山陨落,元神寄在须弥天池的莲花之中,那里有天魔残存的血气,益于温养,就没有挪动。他花费功夫好不容易为我重塑了一具肉身,才将我的元神取回,融入肉身。
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淅川反复炼化这具身体,根本没有踏出一步。而你的骨龄才二十出头,怎么可能见过?”
眼见对方露出失望的表情,神荼忍不住又多加了一句。
“不过说来也奇怪,刚才我一时失控,对你……心口骤然剧痛,的确是鸳誓反噬的症状。而且,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些画面……”
李松云再次露出期待的表情,瞬也不瞬的盯着他。
“关于你……我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十多岁的少年,我们好像每日在一起,一道捉妖鬼……”神荼有些疑惑,为什么脑海中的场景如此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像是一个捉妖道人一样四处游历?
见对方有些迟疑,李松云忍不住接口说道:“没错,当年你自须弥山上醒来的确只是个半大少年的模样。”说道此处,他脸上不经意的带上一抹浅笑。
“当时你骗我,说自己记忆全无无处可去,愿意拜入我的师门。”李松云垂下眼睑,脸上透出一丝怀念。
“你口口声声叫我师兄,明明什么都知道,却总是故作懵懂的捉弄我。”李松云一边说着,眼中似有细碎的光芒波动,像是月华投映在一泓秋水,又被一阵清风吹皱。
“我原本忌惮你生而为魔,可你偏偏一次次救我性命。可到了最后,你却将我骗到须弥山,一剑穿心,然后就销声匿迹。
本来我满心绝望,可一年后却发现自己毫发无损的醒了过来。”他专注的看着对方,眼中情绪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悲。
“我才发现,你从来不曾真的与我真正交心。你口中纵然是唤我千遍万遍,却终归是殊途之人。”
“再次见你,你摒弃了妖身,对过去一无所知,我甚至在想,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你让我活下来,就是为了让我活在无法阻止你的痛苦和矛盾之中么。”
第 70 章
李松云一边说一边神情肃然的看着对方,神荼脸上的神色也是几经变化。从最开始的怀疑到困惑,逐渐开始产生动摇。对方所说的一切他毫无印象,但是有些事的确能与脑海中出现的画面对上。
虽然他嘴上怀疑对方是用来什么特殊的术法。但平心而论,摄魂术这一类迷惑心智的法术没有人能出其右。他自问这天下间能改变自己记忆的人除了自己,应当不会再有别人。可如果是自己真是自己将一部分记忆移除,那根本不该想起这些似是而非的画面。
究竟记忆是自己出了问题,还是被人动了手脚?
李松云努力分辨这对方脸上的情绪,想要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可除了一无所知的茫然,困惑和怀疑,并没有半点隐藏的痕迹。
他有些失望,垂眸苦笑了一下,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
神荼思索片刻,没有理出什么头绪,突然眼神凌厉的望向对方,出手如电,一把抓过李松云。
李松云猝不及防,还未回过神,下一瞬已经跌入对方怀中。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神荼已经变换姿势,一臂紧紧困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则是十分不规矩的捏住他的下颌,微微发力,半强迫的让李松云与自己对视。
“你说这鸳誓是本座为你种下,你可知千年前此印多是用在道侣之间”神荼勾唇浅笑,眼角眉梢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邪魅。
李松云被对方的表情晃了晃神,心头骤然升起一团火热,直接烧上面颊。这一刻,他只觉得对方的怀中的温度透过层层衣衫,却也炙热的让他浑身发烫。
他下意识的扭动挣扎,想要挣脱对方。然而神荼箍在他腰间的手臂,看似没用几分真力,却遇强则强,根本没有丝毫的松懈,让李松云无从脱身。
“怎么,难道不是么?本座生平从未与人结过契印,你说要不是我们关系特殊,又怎么会种下这么独特的契印?”神荼似笑非笑,故意贴近李松云的耳侧。气息扫过对方的耳尖,几乎同时可见,对方的耳朵变得通红,还有继续向下蔓延的趋势。
神荼眼中笑意更深,突然心里有股满足和得意夹杂的情绪油然而生。等他意识到这一点,就连自己也愣了神。虽然他之前对李松云的确毫无印象,但是第一眼见到对方时,的确就莫名留意。此时心中对他的熟悉感也明明白白,做不得假。
“自然……不是,我们是为了……唔……”
李松云瞪大双眼,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