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澹明心中开始有所怀疑:“你不知道?”
季柯一脸无辜:“我怎么知道。”
“……”将方才那点怪异的感觉结合起来一考虑,万澹明心头更疑惑了,他说这不对劲是什么呢,季柯刚至魔界可不是这个模样,明明生杀予夺一副天下尽在老子手中的狂霸之气,怎么现在就和在剑门时一个模样。“难道你忘记了?”说罢将季柯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仿佛对方是个稀有物品。
季柯一脸不耐烦:“哎别忘不忘,就当它是吧。可能是受阵法影响,记忆有偏差。估计过段时间恢复就好了。”要自己干的大概是闲的吧,多大点事。要往这方向想倒是能解释。但万澹明的话令他想了想,“我醒来时说什么了,难道集结大军也是我吩咐你的?”
他已将刚醒时说的那几句话给忘记了,不但忘记,甚至连在剑门时如何嘱咐万澹明的,也有些模糊想不清。如今回想,仿佛只有记忆停留在率军攻入大殿的时刻是最清楚的。
万澹明说:“那当然。”他将所知原委一一道来,“尊上那日去阿波额那湖净心前,留书嘱咐我三桩事。”
一桩,于人间寻他躯体。
二桩,在魔界护他魂体。
三桩,便是若有人篡位就将计就计,暗中集结大军等他归来。
“我当时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赶到阿波额那一看,才发现你的三魂沉在湖中。幸好无人发现,不然还有今天?”
万澹明说着,将那符纸自怀中掏出,信手一扔,卷纸就在季柯面前徐徐展开。季柯定睛一看,这上面果然是自己的手笔,不可能有人仿造。他心下暗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倒合自己脾性。若万澹明所说不错,可能他看不惯魔界已久,也可能是嫌日子过得太无聊,不过是牛刀小试,就试出一批图谋不轨的人来。
就是他这么打算的时候,大约完全没料到自己到了人界会如此凄惨任兔子可欺,也没想到脑子出了点问题,该记住的想不起来,不该记住的忘也忘不掉。
不过既然苏尔叶已伏,过往如何倒不必要追根究底。季柯向来是个只看眼前的人。所以他看着眼前,终于没忍住说了一句话:“万副使,你能不能,把那身衣裳换了。”
看着特别闹心。
“啊?”万澹明看了看自己。
这衣裳好看吗?好看。就是因为好看,合他审美,万澹明才把它从剑门中给顺了出来。他特别喜欢这个颜色,尤其上面织锦中有幽蓝花的粉。在太华山不觉得,但是魔界本就偏暗,衣裳上的粉便明明亮亮,同在海渊中时一样。
见季柯如此说,万澹明不但没有识相地走远一点,但往前两步凑近了一些,还特地转了几个圈:“尊上要不要穿?属下带了好几件回来。”
季柯一脸嫌弃。
万澹明却眉一挑:“怎么,不觉得很挂念?还是触景生情了。”
触景生情?情是生了,挂念也有。只是让万澹明换掉的原因很简单。
摘掉了前魔尊这个帽子的现魔尊撑着下巴:“你穿不及他万分之一。还是不要献丑,免得贻笑大方。”
“……”
万澹明不转了,连风偏过了脑袋。被贬了一通的万副使抽搐了一下嘴角:“剑门所有人,都穿这身衣服吧?你天天见,怎么不嫌他们不及他万分之一?”
“这你就不懂。”季柯打了个响指,眉梢一挑,“这叫,爱乌及乌。”
万澹明:“………………”他知道季柯这个人很讨厌,但从前好像也没这么气人。怎么外出走了几天回来就变样儿了呢?
索性在他快气死前,赤尔呼和回来复命了。
他骑着独角犀牛一路奔来,在殿外止步,轻然跃下,大步走进殿中,视与他行礼的侍女如无物,坦着胸背,就来到季柯面前跪下,右手握拳置于心口:“尊上。苏尔叶已被带至刑天鬼狱,听候发落。”
“我让你好吃好喝招待,你安排了吗?”
“吩咐下去了。”赤尔呼和道,“派专人伺候他‘吃喝’,一定让他喜欢。”
季柯这才满意。
“可是尊上。”赤尔呼和疑惑道,“把他杀了不好么?还能以儆效尤,看谁如他一般以下犯上不知好歹。”
“哎。”季柯一口回绝,“没点志向算什么我魔界子民。苏尔叶想坐我的位子,很好。本尊给过他机会坐。可惜他不经打,自己坐不稳。”
上位者的乐趣,总不是一根筋的魔将能明白的。赤尔呼和无法理解这针锋相对培养对手的乐趣,他只能暗想,大陆人士的脑子果然非常人所能理解。万澹明是,季尊主也是。不错,万澹明本身不是魔界中人,而季柯,长的就不像。
苏尔叶不服季柯的一个原因,便是认为,季柯出生不详,又不似魔界中人面貌,就连他们的标志蓝色小花,身上也只有一朵。他觉得季柯是个异端,既然是异端,又如何能领他魔界大军,当他魔界统领呢?
自然,胜者为王。季柯是哪个娘胎里蹦出来的,处于刑天鬼狱中的苏尔叶,暂时是不会有精力去想这桩事了。他唯一懊恼的就是自己下手太早,事后又不够谨慎,满心以为季柯必死无疑。胜利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直到在大殿美酒佳女相陪时,大门被人一剑劈开,黑裘龙靴的前魔尊领着大军站在门口,似笑非笑,一双眸子弯起来,却比冰河的水还要冷,比天上的夜空还要亮。
“好久不见,苏尔叶。”赤灵王慢条斯理说,“本尊的位子,是否还满意?”
一想到这里,苏尔叶恨恨捶了下墙,瞬间就被幻索给勒住手脚,不能动弹。
锁魂阵——难道只有你一个人会用吗?狼王暗暗想,季柯,你终将败于自己的狂妄。
季柯是天生狂妄,即便他在剑门时,也不曾收敛的,只是因为剑门中人的思考方式均与常人不同,故而季柯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应对,一时之间狂妄之气便不容易也没时间去显现了,虽然显山露水也不会有人理。
大约只会得来一声:“哦。”
就如他当日自我表露身份一般。剑门几个人,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仿佛对面坐了个魔头,还不如多去锅里涮几样菜来得重要。
自然他们这般行径,一定也有不正的上梁。
但那根上梁,大约是天上地下,最直最歪最笨重,却又最好看的一根了。
魔界的夜晚,有些像太华山。一样的明亮。
圆月高升,季柯坐在自家房顶,身边摆了个酒坛,想到某根梁,嘴角便不禁微微勾了一下。怨不得人间说小别胜新婚,他不过离开剑门三五日,就觉得已过了许久。这么久的日子中,再想起过往,那些又好笑又好气的事,便只剩下了好笑。而又爱又恨的人,就只念着他的可爱之处,格外顺眼起来。
万澹明说的不错。
人在想念一个人一桩事时,确实会触景生情。
就连多吃两块肉,也会想,不晓得他如今晚上吃的是什么,会不会多吃一些,是爱馒头花卷,还是清粥小菜,但更有可能是荤腥之物。
魔界时间流逝远快于外界。季柯回去了半个月,剑门却刚过两三日。
半个月,足以令季柯将事务料理地七七八八,却刚够丹阳结束群英会,率着获胜者依言去小圣地休沐。季柯对着月亮喝酒时,丹阳正领了几个人,站在噬魂崖,与元真说话。
“大师兄且去吧,琐事有我照应。”
元真正说着,却见丹阳忽然眉头一皱,往远方看去。他顺着丹阳的视线,天空只有一轮明月,并无他物,不禁道:“师兄?”
丹阳回过神来,目光掠过在场几人,除却顾白洛三人他认得,其余小天门和灵秀堂弟子,他均陌生。大概是看出丹阳眼中意味,小天门弟子很主动,自觉道:“在下金无绝。小——”天门三弟子。只不过话未说完,丹阳便道:“金无双和你什么关系。”
金无绝:“……胞弟。”
元真看了他一眼,金无双好像是金家那个纨绔子弟。这些世家公子怎么回事,进个门派都要沾亲带故。同为一母生,一个已能入小圣地,另一个只会扇扇子,差距也太大了点。
“其实我和无双是——”
丹阳已经看向灵秀堂。
深知这位大师兄脾性的翟临风很识趣:“在下翟临风。小蓬莱灵秀堂第七子。”
顾挽之左右看了一圈:“要不要我也介绍一下?”
丹阳道:“不必。”
然后说:“圣地既为圣地,自然有其玄妙之处,入后不可多言,不可多观。若诸位肯收起杂念,潜心修炼三日,其中真意奥妙所悟,竟远胜于平时几倍。”
言罢。
迎着噬魂崖的风往前,如那日顾挽之所瞧一般无二,虚抬间现出一扇八卦圆门来,门开,他率先一步进入,其余几人随后紧跟。片刻小圣地的入口便消失了,偌大的噬魂崖,就只剩下元真和两三个弟子。
待人都走完,弟子才提着灯道:“三师兄,大师兄似乎解释的多了一些。”
“大约是自有考量。”说着,元真道,“你留一盏灯在此处。我们回去罢。”
“是。”
说罢,弟子便乖巧将灯竖在那里,随手施了个诀,护它灯火不灭,便与元真飞身而去。夜空中,他们的身影就像是白鹤。而夜风雪地上,橘色的灯火却生生不息,指引着回家的路。
第73章 相思就是
太华山小圣地,两千年来,开放过一百八十次,最近二十多次,便是在丹阳至今一百八十年的岁月之中。如今它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客人。除却丹阳之外,还有五人。
金无绝是最为惊叹的。圣地灵气的充足浓郁程度足以令他喜悦,恨不得立刻盘膝而坐,借这天地之间最为纯粹的灵意洗伐自己筋骨,好使心境有进一层突破。除开他之外,第二个有反应的便是洛沐秋,只是他向来极为隐忍,而在场均不是善良之辈,故捺而不发。
丹阳面上无甚表情,心中却小小哼了一声,土包子,这里本来更好看的。如果不是因为这湖水和竹子被他当日给毁了的话。一想到这他就有些郁闷,本来依小圣地的惯常,这湖和竹子都能自行恢复,可如今不但未恢复,反而有点点寒霜结冰,便说明此地不好了。
这里的天与在太华山时瞧见的天一个模样。
如今正是月圆。
自入圣地起,丹阳便未将过多的心思放在顾挽之几人身上。他从方才起,心中就不知为何十分悸动,生平未曾有过,总觉得一水一木都能勾起他的心绪。是因为天上那轮饼大的银盘,比平时要更大更亮?他又不是灵修,难道还突然之间开始吸收起日月精华了吗?
丹阳暗暗觉得有些奇怪。
“喂。”
环顾完四周狼藉的顾挽之叫了丹阳一声。
丹阳沉浸在思绪中,理也未理。
“丹阳。”
顾挽之又叫了一声。
“大师兄?”
他很不怕死地伸手在丹阳眼前晃了一下,得来一个敷衍的回应。不过就是赏了一眼。被无视的顾挽之几乎要气乐了:“你不管我们,却只看着月亮,不怕我们别有所图?”
“……”丹阳看了一眼这位翠羽灵衣,觉得对方脑子有问题。难道不就是因为知道他们各有所图才想一次性解决把人全部引进来的吗?他还问这种话,是不是傻。这么比起来,季柯还算是有脑子的——季柯?
某人嬉笑怒骂一闪而过,丹阳一愣,再看了眼圆圆的月亮,忽然之间心情更差了。
惆怅。
不想说话。
白撷影道:“进来后还需要做什么?”
“随便。”丹阳低沉地说,“爱坐坐,爱躺躺,爱修炼修炼。三天后滚。”
白撷影:“……”
金家那小子偷偷凑上来:“白门主,惊鸿剑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变得很消沉。”
谁知道他。已经习惯了剑门不正常的白撷影面无表情,美人愁眉敛目并不能激发他的怜爱之心。他乐得清闲,当下招出剑来,整个人化光而去。一见白撷影走了,顾挽之也顾不上丹阳,立马尾行而去,不论如何,要是有好处那是不能叫白撷影沾上一分的。
眼见小蓬莱两位高手眨眼之间就已离去,而翟临风不知何时早已不见踪影,金无绝与洛沐秋对视一眼,不甘示弱,瞬时往各方向飞身而走。不能叫人甩在后面,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然而其实——小圣地并不会有什么宝物或稀有材料。
步在外头的元真一时难以入眠。恐他这三日,都会无法入眼。既然瞧不着,他索性披衣起身,步在外面,踩在雪地中,走至一株松柏旁,掸去石上白雪,随意一坐,却对着明月静思,总觉得自己忘了些什么。
这么深更半夜,应当是不会有人来,元真却听见了细微的脚步声,偷偷摸摸,一步一步,朝他的方向过来。他不动声色,装作不知,却在对方气息靠近将要触碰到他时,猛然出手,一把攫住那只探过来的手,毫不客气一扭,顿时得来对方一声痛呼。
“哎哟!”
叫的又响又惨。
正是金无双。
他惨兮兮道:“元真师兄,是我啊。”
元真心中不过一愣,手下就更顺理成章地把人丢了出去,远方松松的雪被砸了个人形的坑。“不好意思,控制不住力道。”他说。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金无双呲牙咧嘴站起来,揉着屁股,还好雪又松又厚,不然他明天就不用站起来了。“这么晚了,元真师兄还不睡啊?”